28、母女
錢麗娟也沒指望她回答,彎腰在鞋柜找拖鞋,栗色的大波浪自肩頭滑落,漾起一陣香氣,只是她的語氣不讓人舒服,“你姑說你瘦了,我還不信,看來是真的了。又處對象了吧?”她滿屋子溜達了一圈,“你爸有的是錢,怎么給你裝的這么寒酸?你姑說你爸家的沙發(fā)都是意大利進口的,怎么就連個布藝沙發(fā)都不給你買呢?葛朗臺一個,活該他癱床上,哼,不是有小情人嗎,正好讓她伺候著!”
錢麗娟轉(zhuǎn)了一圈,在書桌邊的椅子上坐下,用手指在電腦鍵盤上捋了一下,又翻翻桌上堆著的幾摞書,“你爸說你記憶力好了,我還不信,這是真愛看書了?看書好,你小時候可聰明了,大了才不愛學習的,你別像你爸似的,沒文化!以后媽多給你錢,買書看!”錢麗娟想起金寶庫在電話里埋怨她平時只顧做生意,只顧著跟小男人生的孩子,不管大的,又說歡喜在高原暈倒時夢見了她,心里頗不是滋味,余光瞥見女兒瘦下來的身影,眼睛不禁有些潮濕,她咽了咽唾液,眨了幾下眼睛,“那什么,我都定好飯店了,咱們?nèi)ミ^小年兒!”
沈夢昔沒有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反正不跟錢麗娟過節(jié),就得跟金寶庫過節(jié)。
“嘖,穿媽給你新買的!”
“白顏色的,到飯店就臟了?!鄙驂粑綦S手抓了件軍綠色棉服,穿上就出門。
錢麗娟皺眉看著女兒的馬克靴,牛仔褲,再看那上衣,皺緊了眉頭,“這是啥色兒?。∧敲磁f!”
沈夢昔也不解釋,返回去到衣櫥里拎出一個紙袋來,反鎖了門,去按電梯。
“把你家門鑰匙給我一把!備用?!卞X麗娟伸出手。
“回頭我找找,忘記放哪兒了。”
錢麗娟剛要發(fā)飆,就見對面蔣玉梅打開門,大叫一聲,“啊呀媽呀麗娟呀!你可算來了!你說你心多大!這么大的姑娘就這么扔在這兒!我跟你說,前幾天啊......”
錢麗娟臉抽了兩下,“蔣大姐,你忙著呢,你兒子是不是帶對象回來過年了?”
蔣玉梅臉色也一變,又笑了,“嗯哪,三十兒那天就回來!”
電梯到了,沈夢昔走進去,錢麗娟也跟進去,誰也沒跟蔣玉梅打招呼。
“真煩銀!你趕緊把房子賣了,換個地方!”錢麗娟恨恨地說。
樓門口停著一臺白色奔馳,錢麗娟坐到副駕,讓沈夢昔坐后面。
打開車門就見一個洋娃娃一樣好看的女孩,六七歲的樣子,正冷冰冰又戒備地看著沈夢昔,并不說話,沈夢昔也沒說話,坐到錢麗娟后面。
開車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是錢麗娟的現(xiàn)任丈夫寇立存,他回頭沖沈夢昔一笑,“歡喜越來越漂亮了!”
沈夢昔沒有說話,只低頭整理著拿上來的紙袋。
半路上,寇立存下車取了一個生日蛋糕。
沈夢昔想起,臘月二十三,正是錢麗娟的生日。
到了飯店,進了包間,寇立存吩咐服務員上菜,又幫著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掛起來。沈夢昔打量他,一米八十多的個子,猛一看有點像蔡國慶,十分帥氣。
相貌直接甩金寶庫八條街,還有余。
只見他又拿出一個黑色絲絨盒子,送給錢麗娟,說是生日禮物,錢麗娟驚喜地嬌聲說著謝謝,馬上打開來看,里面是一條寶格麗的項鏈,錢麗娟美滋滋在脖子上比量著,“歡喜、惠子你們看好看嗎?”
“不好看,像我奶奶縫紉機上的線軸!”那女孩的聲音清脆動聽,吐出的話卻不好聽。
錢麗娟毫不在意,示意寇立存給她戴上。
沈夢昔在拎來的紙袋里,掏了掏,實則是從武陵空間里拿出一個墨藍色絲絨盒子,微笑著放到錢麗娟跟前,“生日快樂!心想事成!”
錢麗娟先是一愣,然后有些激動,她還是第一次收到大女兒的禮物,盡管一如既往地不肯叫她媽媽,但是從見面到現(xiàn)在,還沒有翻臉,沒有罵人,已經(jīng)讓她感謝老天了。
她打開盒子,將一對珠圓玉潤的珍珠耳環(huán)戴上,轉(zhuǎn)頭問寇立存,“怎么樣怎么樣?”
寇立存立刻伸出拇指,“太美了!”
沈夢昔察覺錢麗娟的情緒有些激動,正頻繁用余光瞄過來,似乎要發(fā)表一些感言。
她不想聽,就立刻把那個大紙袋遞到宼雅惠子手中,“小美女,這是給你的新年禮物。”
女孩瞪圓了眼睛,毫不掩飾臉上的驚訝。
沈夢昔又往前送了一下,示意她收下。
女孩板著臉不肯接受。
“惠子!姐姐給你的新年禮物,還不快拿著!”錢麗娟趕緊說,生怕遲了大女兒要發(fā)飆。
“什么新年新年的,新年是一月一日懂不懂?新年早過去了!”宼雅惠子依然不接。
“還不是一樣,農(nóng)歷新年也是新年!”寇立存替小女兒接過紙袋,拿出里面的玩具,“哇,這款芭比娃娃太漂亮了!”
惠子斜眼看了一眼,舔舔嘴唇,又看了一眼,伸手接過玩具,擠出一句,“謝謝姐姐?!?p> “不客氣?!鄙驂粑粑⑿?。
這時菜也陸陸續(xù)續(xù)上來了,以海鮮居多。
“來來來,我們先切蛋糕!”寇立存張羅著。
生日蛋糕不大,但很精美,錢麗娟許了愿吹了蠟燭,就讓服務員來分蛋糕。
喝了口酒,又吃了幾口菜,錢麗娟說:“你爸爸電話里說,多虧你才沒挨那冤枉的一刀,又說江世杰都夸你有決斷呢,你爸還說你按摩有一套,要不他晚上都睡不著覺,看來你姥爺還真教你了!”
沈夢昔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姥爺那點東西,我和你大舅二舅都沒人愛學,誰知道倒成全了你。唉,你姥爺?shù)叵掠兄材茴苛恕!庇终f:“我家里有一箱子你的東西,好像還有本繁體字的醫(yī)書,在后備箱剛才忘拿上去了?!?p> 沈夢昔不大記得書的事情,只是含混地點頭。
寇立存給惠子剝了個蝦,又拿公筷給沈夢昔布菜,“歡喜你吃這個魚,很鮮!”
沈夢昔端起面前的小碟接過,道了謝。
寇立存似乎很高興,張羅著讓沈夢昔吃這吃那,顯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受寵若驚,讓她覺得別扭。
“爸爸我還要吃!”宼雅惠子大聲說。
“好好好!”寇立存又給惠子夾菜,最后也給錢麗娟夾菜,忙得自己都顧不上吃。
錢麗娟扒拉了一下碟子里的魚刺,放下筷子,側(cè)頭看著沈夢昔,“歡喜,小對象還處著嗎?”
沈夢昔察覺到錢麗娟情緒急轉(zhuǎn)直下,那突然冒出的幾個字,帶著憤怒、嫉妒和懊惱。
她也放下筷子,望向錢麗娟已經(jīng)有些褪色泛藍的眼線,又看看她兩手上的四個戒指。她肯定錢麗娟早知道金歡喜已經(jīng)和夏宇軒分手了,但她還是要以不屑的語氣問起,原因無外乎就是剛才寇立存的殷勤。
沈夢昔又看了年輕英俊的比錢麗娟小許多的寇立存一眼。
男人比自己的骨肉更重要嗎,她雖然能察覺情緒,但不能理解。
“什么是小對象?”她放下筷子,平靜地看著錢麗娟,回了六個字,特別加強了“小”字。
錢麗娟一梗,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我生日你也不忘氣我!”她以為女兒變好了,原來只是換了個方式來氣她。
沈夢昔沉默不語,淡定地看她,用目光說:不是你先挑起的話題?
錢麗娟完全讀懂了,“不吃了!回家!”強壓掀桌的沖動,起身去買單。
宼雅惠子怒視沈夢昔,“每次都和我媽媽吵架,我討厭你!”她說完就躲到寇立存身后,像是誰會打她一樣。
沈夢昔不禁一笑,記憶中,金歡喜的確在錢麗娟罵她之后,就會找機會揍她。
她一笑,宼雅惠子更加害怕,拉著爸爸去找媽媽了。
不和小孩子一般見識,沈夢昔揚手叫來服務員,“打包!”幾乎都沒動筷子呢。
錢麗娟買過單,回來取大衣,瞥見大女兒在指揮服務員打包,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氣得沖過去,“就知道吃!趕緊走!”
“你先走吧?!?p> 錢麗娟壓低嗓子,“少你吃還是少你穿了?”明明給她買了貂皮,非要穿這個破棉襖!就從來沒有乖乖聽話的時候!
“菜都沒動過,丟掉實在可惜。”沈夢昔接過服務員遞過來到飯盒,“謝謝帥哥!”
錢麗娟氣得不行,走出飯店,將后備箱里的紙箱拿出來,摜到地上,“拿走!”
沈夢昔拎著幾個裝著餐盒的塑料袋,遠遠地站著,與那一家三口格格不入。
“開車?。∵€瞅啥?”錢麗娟沖寇立存吼道。
寇立存下車招手打了一個出租車,遞過去一百元,“師傅,把她送到西港區(qū)東山小區(qū),謝謝!”又用手機拍下出租車的車牌,最后看了沈夢昔一眼,嘆口氣,開門駕車走了。
沈夢昔把塑料袋放到紙箱里,一起端著,上了出租車。
司機在聽交通頻道的廣播,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非常幽默,一路上逗得司機哈哈大笑。
沈夢昔默默看著車窗外,街道上已經(jīng)有市政在布置彩燈,商場也掛了彩色條幅。
年來了。
到了東山小區(qū),沈夢昔捧著紙箱下車,司機的找錢她也沒要。
在小區(qū)大門,她放下紙箱,將幾個塑料袋遞給門衛(wèi)室的保安,“小年快樂!這些都是沒動過的,家里人少吃不了,幫幫忙吧?!?p> 保安大叔笑著接過,說了聲沒問題,就要幫她抱箱子,沈夢昔擺手拒絕,自己捧著箱子進了小區(qū)。
兩個保安打開餐盒一看,里面盡是大蝦鮑魚螃蟹和海螺,不禁喲了一聲。
回到家,沈夢昔在玄關(guān)翻了翻紙箱,都是些小女孩的雜物,漂亮的畫冊、明星畫片海報、漫畫書、各式筆袋等等,還有兩個變舊的娃娃,最邊上是一本陳舊的冊子,封皮是手寫的繁體字《彭子醫(yī)書》,里面是工工整整的手抄本,還有兩本字跡潦草的中醫(yī)筆記。
沈夢昔索性坐到書桌邊,開始讀了起來,《彭子醫(yī)書》里有一部分是她從沒有接觸過的理論,最后還有十幾個驗方。值得一提的是,書里面夾著一張狹長的卡片,用英文寫著:新世界新秩序,從一場暴雨開始。
她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猜測這應該就是宋朝輝念念不忘的的卡牌,她將卡牌夾到書桌上的易經(jīng)里,又將通讀一遍的醫(yī)書和筆記放到武陵空間的書架上。
電話響了,是金寶庫,他讓沈夢昔晚上去玉棠海景過小年,被她一口拒絕了。
金寶庫感受到她情緒糟糕,哈哈笑,“是不是跟你媽過生日,又挨罵了!”
見沈夢昔不接話,金寶庫又說:“她就那脾氣,說翻臉就翻臉,你別跟她生氣,晚上來家吃飯,你弟弟可想你了?!?p> “不去了,想靜一靜?!?p> 臘月二十五,金寶庫又打電話來,沈夢昔以為他要商量除夕年夜飯的事情,想到萬家老老小小的,就趕緊說:“我訂好票了,去云南旅行?!?p> 卻聽金寶庫說:“你沒感冒吧?”
“沒有。”
“那你趕緊來,把誠誠接你那兒去。最近流感挺嚴重,你也別旅游了,你媽叫你你都別去!誠誠他們幼兒園兩天就多了十幾個流感的,你萬姨逛個街也給傳染了,連保姆也是,還挺嚴重的,誠誠都沒地方待了?!?p> “他不是有姥姥家嗎,還有舅舅。”沈夢昔皺眉,七八歲的男孩子最討厭了。
“你萬姨的奶奶病重,他們都回沈城去了,還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呢?!?p> “不行!我機票都訂好了?!?p> “爸給你補償!雙倍補償!三倍!你帶弟弟,爸爸按天給你工資!”金寶庫信誓旦旦。
“我不缺錢。”這是實話。
可是金寶庫哈哈大笑,“對對對你不缺錢??伤悄阌H弟弟,你不能看著他遭罪啊!”
沈夢昔也覺得剛才那句由金歡喜的嘴巴說出來,有些好笑,“呵,我可沒什么經(jīng)驗,你兒子要是有個三......”
“停停停!別說了!”金寶庫哇哇大叫阻止她,這個混不吝的什么話都敢說。“誠誠已經(jīng)到你樓下了,你趕緊下樓接一下,行李挺多的!”
沈夢昔氣結(jié),大部分家長都這個毛病,表面好像是征求一下意見,實際上什么都決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