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方舟中,晏瀟驟然睜開雙眼,從床上一躍而起,她大口喘著氣,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襟。突然,回廊內(nèi)傳來木門撞擊的聲響,她顧不得思考,踉蹌著沖到門外,只見一道白色的身影飛躍入迷霧之中,隨即傳來兵刃碰撞的聲響。
晏瀟握住左臂的控靈弩,快步跑到寧風(fēng)艙前,余光瞥見門內(nèi)神情呆滯的玉恒。唰唰唰,一陣破空聲響起,有東西正朝著船艙急射而來,晏瀟不及細看,本能地縱身躍起抱住呆愣的玉恒,身體在半空一個翻轉(zhuǎn),二人借勢滾到木板后。伴隨著悶響,三道淋漓的劍氣擊中船艙前的符文屏障,蕩漾開一道道波紋。
迷霧中激戰(zhàn)正酣,聲聲利響沖擊著耳膜,晏瀟剛欲起身出去幫忙,卻被玉恒死死拉住,她聲音澀滯地問:“你知道嗎?”
“知道什么?”晏瀟擔(dān)心戰(zhàn)況,不知道外面隱藏著多少敵人,寧風(fēng)一個人能不能應(yīng)付,正心急如焚。
“師父他,喜歡簡狄?!?p> 晏瀟停下了動作,這才明白玉恒的木訥不是被突如其來的攻擊嚇到了,而是因為這個。猶豫片刻,她點了點頭。
玉恒將臉深深埋進陰影,眼淚涓涓而下不可抑制,“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每天都在自作多情?!?p> 她在夢境中見到了寧風(fēng)與簡狄舉案齊眉、雙宿雙棲,那是師父內(nèi)心最深的渴望,而他的渴望里沒有她的身影。玉恒自嘲,師父與簡狄才是神仙眷侶,自己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小妖而已,僅此而已。
晏瀟心里愧疚,如果自己早點提醒她,她也不會陷得這么深。她握起玉恒的手剛想開口安慰幾句,卻見門外天光大亮,紅霧驟然稀薄、縮減、消失,露出一白一紅兩道纏斗的身影。洛姬雅見浮生之夢已破,知道船艙中的其他人很快就會醒來,以一敵五絕不是她能應(yīng)付的局面。然而,面前的白衣上仙精通術(shù)法,極難對付,自己算是碰到了克星,短短數(shù)刻,不僅讓他破了自己的幻術(shù),還被死死纏住無法脫身。
洛姬雅暗自發(fā)狠,眼神陰鷙,只見她避開沉水龍雀的劍氣,后退數(shù)丈,然后身影急速旋轉(zhuǎn),如同一朵紅色的天仙子在風(fēng)中不停舞動,儀態(tài)萬千卻劇毒無比。隨著速度越來越快,一陣陣尖利刺耳的鈴聲穿透方舟上符文凝結(jié)成的屏障蕩漾開來,催命一般不絕于耳。晏瀟頓時頭痛欲裂,一旁的玉恒也雙手按住耳朵癱軟在地。
幽空之下,洛姬雅身形快如閃電,根本無法鎖定其位置,鈴聲如毒蛇般在寧風(fēng)體內(nèi)游走,纏住了他的心脈,他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就在這時,半空突然射出無數(shù)紅色的絲線,寧風(fēng)勉強以劍氣相阻,然而,剎那間便有數(shù)十條絲線穿透了他的身體,潔白的衣衫上浸出斑斑血點。絲線將他整個人如木偶般提了起來,寧風(fēng)表情痛苦,嘴角溢出血跡,顯然快支撐不住了。
無論是河面上漸冷的水霧,還是幽藍色的暗淡天光,仿佛都在無情地迎合著場間血腥的殺氣。船艙內(nèi),晏瀟的目光幾乎黏上了那道紅色身影,但對方的速度實在太快,激戰(zhàn)中的兩人又靠得太近,控靈弩根本無法使用。晏瀟掏出云光帕,想要伺機將洛姬雅裹入帕中,雖然她在天元丹的作用下耳目聰明、身手矯健,卻也很難尋找到出手的契機。
正自焦頭爛額,耳邊響起咚咚兩聲,一旁的兩扇艙門同時被人推開,清醒后的亞雨和畢方?jīng)_了出來,晏瀟心頭微松。一道藍光閃過,畢方展翅飛至寧風(fēng)身側(cè)揮劍斬斷那些恐怖的絲線,一招熾炎之術(shù),二人身周頓時結(jié)起藍色的屏障。
半空中,更多的紅色絲線噴涌襲來,甲板上的亞雨超乎尋常地鎮(zhèn)定,此刻的他全然不似平常的落拓不羈,他的眼瞳已經(jīng)變成了冷艷的冰藍色,如同兩團簇簇燃燒的火焰。忽然亞雨薄唇微挑,形如游龍般騰空而去,他和紅影如兩顆急速飛行的隕石在半空中驟然撞擊在了一起,鬼魅般舞動著的洛姬雅被亞雨鉗制住雙臂,終于被迫停了下來。可是,亞雨還不能殺了她,他們得敲開她的嘴。
“晏瀟,快!”
甲板上的晏瀟早已做好了準備,一個漂亮的旋身,云光帕如瞬息萬變的浮云霎時飛至半空,彈指間且旋且長,白色的錦帕越纏越緊,將洛姬雅死死裹住,她無法動彈,朝著水面徑直跌落下去。
紅霧散盡,木乃伊般的洛姬雅倒在甲板上不停扭動著身體,垂死掙扎。畢方以劍抵喉,怒吼道:“說,你用的什么毒?如何解?”
她沒有回答,喉口中發(fā)出了偏執(zhí)而癲狂的笑聲。畢方氣惱,他上前一步,對著洛姬雅的背心就是一腳。
“今日你們?nèi)硕啵瑒僦晃?,若是在本座的迷霧谷,你們這幫黃口小兒全部都得給我的徒子徒孫做肥料。”
聽了這話,在場幾人均是一愣,這臺詞、這口氣,竟然有些似曾相識。
“你和魍魎什么關(guān)系?”
一旁的寧風(fēng)問道,他剛剛服下隨身攜帶的解毒丹,體內(nèi)的毒素暫被控制,精神也稍稍恢復(fù)。
洛姬雅閉口不語,重新陷入沉默,任憑幾人如何問話皆是不理不睬。寧風(fēng)眸色微沉,“不要想著拖延時間,你的毒本仙雖不能解,卻也一時不會致命,只要回到密云谷自然有辦法,但,你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p> 寧風(fēng)一個眼神遞過去,畢方立刻念動咒語,云光帕流動起金色的符文,越收越緊,地上的洛姬雅發(fā)出痛苦的哀嚎,身體被云光帕纏繞壓縮得變了形,抽搐不止,顯然極其痛苦。
“別念了,別念了,我都說。”
她知道化蛇的援兵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浮生一夢破得太快了,她不明白寧風(fēng)是如何蘇醒的!
晏瀟站在一旁暗自搖頭,看著寧風(fēng)一臉的溫和,她想起了鍛造緊箍、金箍和禁箍的那位大神。神仙果然都很腹黑,用最溫柔的語氣放著最致命的狠話。
待畢方停止了念咒,洛姬雅喘息道:“我與魍魎相伴千年,沒有情也有義,你們既殺了他,我自然要為他討個說法。我知道是老鬼尋事在先,所以今日前來只是想要奪回他的魂魄而已?!?p> 亞雨冷笑:“別說得這么冠冕堂皇,你們是什么目的我等非常清楚。畢方,繼續(xù)!”
云光帕再次綻放出光芒,魑魅體內(nèi)的力量正在被一點一滴抽干,巨大的恐懼與痛苦折磨的她苦不堪言。見最后一張悲情牌也不好使,洛姬雅自知大勢已去,終于老實交代了一切。
當(dāng)聽到化蛇已回山赤水天搬救兵時,眾人互視一眼,立刻警覺起來。洛姬雅凄聲哀求,完全沒有了先前的氣勢,果然是活得越久越怕死。
“求上仙放了我吧,我定回谷中好好修行,再也......再也不出來了。”
“藥呢?你的解藥在哪里?”畢方打斷了她的號喪。
“這毒是碧嘴鳩的唾液提煉而成,樊籠中,配置解藥的草藥早就絕跡了,只有......只有昆侖墟的服常露可解碧鳩毒。我說的都是實話,快......快放開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寧風(fēng)沒有繼續(xù)逼問,示意晏瀟收回云光帕,逃脫束縛的洛姬雅哪里還有先前的妖嬈嫵媚,她的身體收縮成幼童大小,慘白的皮膚包著殘骨,面容如同骷髏一般,已經(jīng)是有進氣沒出氣了。一條螭吻睜開眼睛自晏瀟袖中飛了出來,張口吞下了洛姬雅的元靈。
寧風(fēng)再也強撐不住,他表情苦楚,因為用力,扶著桅桿的指節(jié)變得蒼白,畢方連忙伸手扶住他,關(guān)切道:“師兄,你怎么樣?”
玉恒面露擔(dān)憂,也想上前攙扶,卻生生忍住收回了邁出的腳。她臉色慘白如枯敗的花朵,晏瀟不忍,走過去抱住她瘦弱的肩膀,無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