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晏瀟穿著輕裘大敞獨(dú)自坐在密云谷后山的涼亭內(nèi),她凍得瑟瑟發(fā)抖,心里卻焦急如焚。山洞的出口已經(jīng)被凝結(jié)的水簾封住,她根本無法進(jìn)入查看里面的情況。
因為知道困不住黑蓮幽花太久,明玄白天在摘星臺為十二品凈化白蓮輸送靈力,晚上又進(jìn)了后山閉關(guān)。晏瀟知道,明玄已經(jīng)非常疲憊,因為日落從摘星臺回來時,他連嘴唇都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周身的寒氣讓晏瀟根本無法靠近。后山山洞是五行乾坤網(wǎng)的陣眼所在,靈力相對充沛,他已經(jīng)需要依靠外部的靈力補(bǔ)給才能勉強(qiáng)支撐。
一個黑影穿過后山的禁制走了過來,是赤松。
“上仙,您回來了!快想想辦法,冥王在洞內(nèi)一直沒有出來?!?p> 赤松看著被冰封的洞口也是一臉無可奈何。
“君上是神族,靈力修為非我等小仙可以相比,你在這里也幫不上忙,反而讓君上分心,還是隨我回崖臺吧!”
路上,晏瀟得知了寧風(fēng)和簡狄遇害的經(jīng)過,她既震驚又悲痛,那對在花間約定永不分離的男女,現(xiàn)在終于再也不會分開了,可是,卻是以這樣決絕悵然的方式。
晏瀟紅著眼眶進(jìn)了正堂,亞雨和畢方正跪坐在榻上,神情暗淡。見到晏瀟,亞雨一把將她拉到自己面前。
“赤松說你已經(jīng)回來了,我還不信,瀟瀟,你到底是怎么回的密山?”
“相風(fēng)帶我回來的,那天中了幽昌的迷障之術(shù)和你們走散了,我受到了幽昌的襲擊,本以為必死無疑,幸虧寧風(fēng)及時趕到斬殺了他。螭吻吞食了幽昌的惡靈,祭劍的條件也已成熟,寧風(fēng)要繼續(xù)尋找玉恒,所以他讓相風(fēng)帶著我先去北囂山取了劍,然后我們便回了密山?!?p> 她伸出右手,掌心騰起一團(tuán)炫目的白光,一道如琉璃般透明的劍影懸浮在她的手中,看得眾人瞠目結(jié)舌。這是剛剛和赤松商量好的說辭,樊籠之中,只有相風(fēng)、赤松和自己見過明玄,雖然她不明白明玄為什么一直隱藏蹤跡,但晏瀟知道小心行事是沒錯的,至少先前的謹(jǐn)慎便瞞過了黑蓮幽花。
“相風(fēng)?他只是個孩子,怎么可能帶著你千里飛行?”
“誰說我只是個孩子?”
疾風(fēng)略過,一名黃衣少年站在了亞雨面前,他濃眉俊目、體型修長,竟和畢方有幾分神似。
畢方從榻上跳了起來,指著黃衣少年說不出話,“你......你怎么突然長這么大了?”
晏瀟其實也是第一次見到相風(fēng)長大后的模樣,她猜想應(yīng)該是明玄給的虹汁糖讓相風(fēng)的修為在短時間內(nèi)有了提升,但關(guān)于冥王的一切都不可對人言,只能任由畢方質(zhì)疑。
赤松打斷他們,道:“今日,黑蓮幽花一直沒有正面應(yīng)戰(zhàn),我想,她的法力還沒有完全恢復(fù),今夜大家就在谷中好好休息,一切待明天再作商議?!?p> 眾人沒有反對,亞雨和相風(fēng)在畢方的安排下各自休息去了,晏瀟獨(dú)自往原先的住處走去。路過簡狄和玉恒房前時,她的心中五味雜陳,只是離開了二十多天,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她心里煩悶,又掛念著明玄,回去肯定睡不著,便沿著草坪穿過竹林,往翡翠湖邊走去。
夜晚,在水光燈的映照下,玉簪、綺琉璃、煙草花、夜光白、晚香玉,粉紅嬌白的花束隨風(fēng)搖曳,亦如當(dāng)初。只是此刻,賞花人的心境已經(jīng)大為不同。年年月月花相似,月月年年人不同。簡狄和寧風(fēng)已經(jīng)離去,玉恒成了邪魔,自己的歸鄉(xiāng)之愿不知何時才能實現(xiàn)。
晏瀟突然覺得很疲憊,疲憊得全身的骨頭都酸軟無力,只想泡在湖中好好暢游一番。撲通一聲,她如游龍一般滑入水中。晏瀟不停地游動,身體漸漸暖和起來。以前,她只敢在泳池中游泳,對深水中的黑暗非常畏懼,但自從和明玄一同去湖底看了生煙玉后,她不再恐懼那種壓抑,反而會沉浸在安寧的氛圍中,身心自由而放松。
游了幾個來回,只見昏暗的光線下,一個頎長的人影倒映在頭頂水面上。晏瀟驚喜,是明玄嗎?她朝著人影游了過去,探出身時眼角的笑意僵住了。
亞雨卓然立于湖畔,月白色長衫泛著淺淺的藍(lán),襯得他身如明月,皎潔出塵,只要收起邪魅與狷狂,他便還是那個仙姿縹緲的天界龍神。
晏瀟彎起唇角,悄悄隱藏起內(nèi)心的失落,將那個凝固的笑容繼續(xù)了下去。
“怎么還不休息?”
“你不也沒睡?”
晏瀟爬上岸,她一邊擰著浸濕的頭發(fā),一邊往木屋方向走去。
“我回去換身衣服,你等......”
話未說完,她整個人被一股大力卷起落入了亞雨的懷中,輕柔的靈力在她的全身游走,將衣襟與長發(fā)都烘的干爽而溫暖。
“謝......謝謝!”
晏瀟用力想要掙脫出亞雨的懷抱,卻被他箍得死死的。晏瀟惱怒起來,狠狠瞪著亞雨。
“放開?!?p> 亞雨松開手臂,神情冷峻,“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我不是第一次抱你,但你以前從未如此生氣?!?p> 晏瀟低頭不語,自從在冀望山中和明玄確認(rèn)了彼此的心意,她便不再允許另一個男人觸碰自己,因為,她是他的了。等了許久,見她還是不說話,亞雨只得無奈地轉(zhuǎn)移話題。
“用不了多久黑蓮幽花便會卷土重來,我想,她現(xiàn)在一定去了魔族的老巢山赤水天,那里還有幽昌留下的數(shù)千魔兵,朝云城和密山必將面臨巨大的浩劫,我打算明天便回朝云城,你,要和我一起走嗎?”
晏瀟搖搖頭。
“赤松肯定不會讓我離開,畢竟現(xiàn)在含光劍在我手里,它已經(jīng)擇我為主,我也沒有辦法將它交給旁人。所以,我想暫時留在密山,看看仙族這邊接下來的安排?!?p> 亞雨后退幾步,如同閑散公子般悠然自得地坐臥在湖畔,他拍了拍身邊的草地,示意晏瀟也坐下。晏瀟嘆了口氣,這個人總是這樣,他仿佛有兩副面孔,并且切換自如,常常上一秒正經(jīng),下一秒就玩世不恭,讓人無法捉摸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今夜夜色不錯,適合談心?!?p> 亞雨遞過來一只白玉酒壺,晏瀟接過飲了一口,是朝云城中喝過的桑落。她想起,那時明玄瞧見了她和亞雨對飲,所以給她梨花白時還刻意問了一句“比桑落如何”。當(dāng)時不覺得什么,現(xiàn)在他們好了,晏瀟才品出明玄話中的醋意,不覺心中甜蜜,喃喃嘀咕了句“小氣”。
“你的秘密是什么?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嗎?”亞雨問道,“不要試圖蒙混過關(guān),從龍背原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知道你的來歷有問題。你以為樊籠結(jié)界是可以輕易闖入的嗎?在朝云城,你可以以凡人的身軀抵抗化蛇之毒;星宿川時,我?guī)缀蹩梢詳喽阋呀?jīng)出了迷宮,可第二天一早你又好端端地出現(xiàn)在迷宮外;冀望山中,你說是寧風(fēng)救了你,可我當(dāng)時一直在感應(yīng)蒼月的方位,卻始終不得其蹤,原本我以為是黑蓮幽花作祟,沒想到你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取了神劍,回了密山?,F(xiàn)在寧風(fēng)已死,連求證都不可能?!?p> “寧風(fēng)是不在了,你可以去問相風(fēng),他可以為我作證?!?p> “相風(fēng)鳥妖的突然出現(xiàn)本就可疑,如今他的靈力修為又以難以解釋的速度爆長,他自己就疑點重重,如何為你作證?”
亞雨看似玩世不恭,實則十分精明,他這什么蛛絲馬跡都看在眼里的毛病真得很可怕。晏瀟急了,她站起身,故作氣惱道:“既然你不信任我,我也不必與你多言,我要回去休息了,再見!”
亞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晏瀟觸不及防身體后仰,倒在了亞雨的膝上。亞雨再次將她拽入自己懷中,晏瀟徹底被激怒了。
“你混蛋,放開我,不然我叫人了?!?p> 亞雨沒有松開,反而將她圈得更緊,他呼吸急促,語音低沉。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害怕你的歸來只是一場夢。自從知道你并沒有從昆侖山回來,我每日都會召喚你的三魂七魄,想要再見你一面??墒且磺Ф嗄炅?,我嘗試了無數(shù)次,始終沒有成功?!?p> 亞雨停頓了片刻,起伏的胸膛略微平復(fù)才繼續(xù)道:“也許你不了解,除非一個人還活著,又或者她已經(jīng)魂飛魄散,否則不可能無法招魂。我寧可相信你有奇遇,早已飛升入了神籍,也不愿意你因為我落得那般凄慘的下場??墒?,事情過去了一千四百年,你居然從天而降,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確定你就是凌霄,可我怎么也看不透在你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所以,尋劍的路上我用靈力幻化出浮云,在睡夢中進(jìn)入你的靈識尋找答案,可更奇怪的是,你的魂魄輪回竟然在凌霄那一世中斷,直接來到了今生,中間的一千多年全是空白。你的來歷不正常,很不正常,這根本不符合這個世界的天道規(guī)則,你讓我如何不疑惑不憂心?”
晏瀟聽得似懂非懂,心中也自狐疑,如果亞雨說得都是真的,那自己確實反常。但是明玄說過,這千年里,他曾在九幽見過她多次,亞雨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錯,可晏瀟也不知道原因,也許只有明玄能夠給亞雨答案。
看到他是真的擔(dān)心自己,更準(zhǔn)確地說是擔(dān)心凌霄,晏瀟心軟了,她柔聲道:“亞雨,我不想說謊騙你,你的那些疑問有些我并不知情,有些確實是我刻意隱瞞,但是請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破除樊籠,讓朝云城的百姓可以擺脫消亡的命運(yùn),讓我自己可以回家。我不會傷害任何人,更不會傷害你,等到時機(jī)成熟我一定把一切都告訴你。你看......我坦白到這個程度......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