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昏暗,落木千山披上了流彩霞光。凌霄半瞇著狹長的雙目,身體在鋪展成錦緞的余暉中墜落,帶著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滿不在乎。
長庚星在黃昏的蒼穹中閃爍著羸弱的微光,落在凌霄眼里卻比星河還要奪目璀璨。1人生苦短轉(zhuǎn)瞬即逝,有人見塵埃,有人見星辰,能在如此美輪美奐的仙境中了結(jié)這一生,她心中無憾!
砰得一聲,三尾小獸猝不及防地砸在了一顆大樹上,噼噼啪啪,毛絨絨的身體和樹枝不停撞擊。這一砸緩沖了小獸墜落的速度,卻也將她撞出了內(nèi)傷。最后,她四蹄朝天,姿態(tài)十分不雅地掉入樹下一名白衣男子的懷中。
白衣人眉目如畫、清逸絕塵,美得仿佛一場虛無的夢境,縱然用世間最華美的辭藻都不足以形容他傾絕眾生的容顏。凌霄凝眸注視著男子,他的眼睛明明生得極漂亮,卻透著讓人心驚的死寂與荒涼,沒有半分生機。
“這樣一個人,怎么會有這樣的眼神?”
凌霄只覺喉頭血氣上涌,一口鮮血驟然噴出,弄臟了那人纖塵不染的云衣。她回過神來,這才感到耳鳴目沉,渾身的骨頭都斷裂了一般疼痛,剎那間昏死過去。
凌霄這一暈就暈了七天,七天里,她雖然睜不開眼睛,也無法動彈,但身體的感覺十分清晰。她幾乎每時每刻都被人抱在懷里,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與那人同榻而眠。
那個懷抱有清新的木調(diào)香,如玉般沁涼,卻并不讓人感到寒冷。那人將她抱在懷里,用全身的靈力包裹著她,凌霄感覺有綿軟的力量自緊貼的胸膛與臂彎間溫柔地涌入她的身體。體內(nèi)的疼痛漸漸減輕,最后只覺得這樣很舒服,甚至希望這輩子就這么被他一直抱著,永遠(yuǎn)不要醒來。
凌霄想起以前母親時常叮囑的話:你日日在外忙碌,接觸的多為男子,雖是為了公務(wù),但男女授受不親,女孩子一定要愛惜自己。
一向不拘小節(jié)的凌霄此刻卻微微羞惱,這是那個白衣男子嗎?他們這樣日日抱在一起,也算是有了肌膚之親吧?
七日后,凌霄醒來,那個與她有了肌膚之親的中天玉虛圣尊正式給了她名分。即日起,他收她為靈寵,賜名琳瑯。就這樣,凌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她從一個人族少女變成了昆侖墟主人的寵物——琳瑯。
昆侖墟人口簡單,有主人圣尊、侍者青靈、花靈曼陀,還有老樹服常。值得一提的是服常神樹,六合中僅此一棵,它樹干上凝結(jié)的汁液可以制作成晶瑩的藥丸,具有相當(dāng)奇特的解毒祛疤、愈合傷口的功效。很久以后,琳瑯還給它們起了個好聽的名字——玉露丸。
昆侖墟是個很神奇的地方,雖然是洞府,內(nèi)里卻自有天地乾坤,走入府門便如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藍(lán)天白云、日月星辰、曲橋流水、疏朗花木,春有露華濃重、夏有蜻蜓點荷、秋有白露行霜,冬有傲雪折竹,這些景致都是實實在在、真真切切,并非法術(shù)變幻而成。
時間過得咧嘴齜牙,一晃三年過去,琳瑯日日陪伴在圣尊的身旁形影不離。在小獸的身體里待久了,她漸漸接受了自己的身份,竟然也會時不時用爪子洗臉、搖尾巴賣萌,在曼陀羅花叢里翻滾著曬太陽。有時候,她會鄙視自己的行為,忍不住用頭撞墻。
“別忘了你是個人類,有點氣節(jié)、講點尊嚴(yán)好不好?”
每當(dāng)這時,圣尊就會輕柔地將她拎起來抱在懷里,一邊揉著她的腦門一邊訓(xùn)斥。他是個寡言少語、清冷淡漠的性子,平時幾乎不說話,連教訓(xùn)她也只有“笨”這一個字。琳瑯無法反駁,只得嗚嗚咽咽、委委屈屈地受了。
作為神界出生最高貴、靈力最純凈、帥得最要命的男神,圣尊的桃花簡直多到令人發(fā)指。雖然他只在誕生那日去過一次天庭,但早已艷名遠(yuǎn)播。昆侖墟前,總是會有不同的神女來送拜帖和請柬、來請教修行中遇到的難題、來表演柔弱無依不慎摔倒??上Ф锤杏行畹年嚪?,她們連大門都進不來。
這可苦了青靈,總要出門應(yīng)承一二方合禮數(shù)。后來桃花斬多了,他的心腸也硬了起來,直接視而不見。和她們相比,琳瑯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她時時刻刻都可以見到圣尊,也正因日日相伴,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圣尊內(nèi)心的孤寂與落寞。
圣尊對琳瑯很是寵愛,他會用柔軟的廣袖包裹住她,擁她在懷中入眠;他會帶她坐在心之湖畔聽云與明月竊語,看滿天星辰熠熠;他會一邊撫摸她柔軟的脖頸一邊和青靈對弈;他還會喂她吃各種仙果、玉膏,雖然味道不怎么樣,但對身體極有好處。
看著圣尊澄澈的眼眸中漸漸有了光彩,琳瑯覺得既幸福又安心。然而,美色當(dāng)前,終是攪亂了一池春水,縱然她胸懷坦蕩、坐懷不亂,也不免芳心暗動。
最近,圣尊入密室修行的時候,琳瑯常常坐在洞府門口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神女發(fā)呆。她欣喜于圣尊不近女色,又惆悵于圣尊不近女色。這些神女這么美他都不看一眼,那自己呢?
琳瑯清楚自己看見圣尊時的每一次心跳加速,明白被他抱在懷里時的幸福與渴望,她知道這些意味著什么,所以急切地想變回人形,能夠以女子的面貌站在他面前??墒牵ε率プ饡駥Υ切┥衽粯永淠疅o情地對待她。
曼陀是花靈,沒有實體,她的真身就是心之湖畔隨處可見的曼陀羅華。在曼陀眼中,琳瑯是個很有智慧的靈寵,因為她會像人一樣坐在花叢中思考,會優(yōu)雅地踱著步子在心之湖邊散步。
琳瑯則時常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一邊看青靈用白玉葫蘆給曼陀羅華澆水,每當(dāng)這時,曼陀的虛影就會飄蕩在他身旁,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漸漸地,琳瑯看出了名堂,青靈和曼陀之間有事,有大事,他們的樣子分明是在談戀愛。琳瑯更惆悵了,可她無法表達。沒有靈力,不懂法術(shù),她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化形成人。
這一天,天帝的小女兒妙儀公主借著替她父君送請柬的機會又來了昆侖墟,她身著一件桃粉色鮫霄,頭戴紅寶朱釵,行走間環(huán)佩叮當(dāng),十分優(yōu)雅嫵媚。
每年天帝的壽誕都會給昆侖墟發(fā)請柬,可是圣尊一次也沒有參加過,只命青靈送份賀禮了事。昆侖墟從不許外人進入,每回都是青靈在水鏡之門外的大殿里接待妙儀公主。雖然壓根見不著圣尊的面,可她還是年年都來,如果眼神有攻擊力,那她的眼睛一定能把昆侖墟的石壁射出兩個大窟窿。
晚上,琳瑯坐在湖畔,邊曬月亮,邊自己和自己生悶氣。青靈和曼陀在服常樹下嘮嗑,當(dāng)說到天帝陛下的琉璃盞時,琳瑯軟趴趴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話說當(dāng)年,神主昊天有一個寶貝叫翠色琉璃盞,是用大海中最罕見的碧晶髓煉化而成。神主離世后,這個寶貝被天帝得了去,收藏在御書房內(nèi)。據(jù)說用翠色琉璃盞飲水能夠延年益壽,增進修為,靈力低微的小妖只要能用它喝上一杯水,立刻便能化形成人。
琳瑯如同迷失在黑暗中的人終于看見了曙光、餓得半死的饑民突然啃著了雞大腿,扭頭便往書房奔去。
書房內(nèi),三面都是高聳的書架,其中收藏著各種修行術(shù)法、五靈心法、煉香制毒、地質(zhì)博覽、群物介紹類書籍,甚至還有菜譜酒經(jīng),總之是卷帙浩繁、不一而足。
圣尊喜靜,平日不是在密室修行,就是在書房看書,琳瑯準(zhǔn)確無誤地在書架前尋到了他。她叼起書案上的請柬遞到圣尊面前,激動得四蹄亂蹬。圣尊放下手里的書,看著她呆萌的樣子若有所思。
“你想去?”
琳瑯不住點頭,口中發(fā)出“嚶嚶”的祈求聲。
想到小獸來昆侖墟三年還從未出過洞門,最近又時而情緒低落,時而食不知味,圣尊估計她是被悶壞了想出去散心,便點頭答應(yīng)了她的要求。
琳瑯歡喜地?fù)涞剿麘牙?,貪婪地嗅著他身上獨特的木調(diào)香。昆侖墟中從不熏香,以前,琳瑯在朝云城蝶妖開的香料鋪子里聞過數(shù)百種奇香,卻無一種與此類似。后來才知道,圣尊的真身是血色琥珀,所以這種琥珀巖薔的味道是他特有的體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