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心情平復的琳瑯將自己的身份以及登昆侖遇到開明小九的經(jīng)歷講述了一遍。
圣尊沉寂的面色上看不出情緒，琳瑯十分緊張，自己先前撒了彌天大謊，放在任何人都無法原諒一個人欺騙自己六年，更何況是雅正端方的尊上？
她跪了下來，手死死擰著衣角，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嵌進了肉里。
“尊上，我知道自己欺騙了大家，可我絕非故意隱瞞。剛開始是因為無法開口說話，化形成人后，一是因為對小九的承諾，二是......我擔心您會趕我走......”
死一般的寂靜，琳瑯不敢抬頭，她緊咬著嘴唇，直到口中泛起絲絲腥甜，什么樣的懲罰她都能接受，只要不趕她走。
許久之后，圣尊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那聲音很柔和，沒有半點怒意。
“起來吧！”
琳瑯抬起頭，不確定地看著他，眼神中有探究和疑惑，圣尊拉起她，從容地打開虛空之門，道：“跟我走！”
九幽之下，忘川河畔，滿目盡是鮮艷詭異的紅，一隊亡靈井然有序地踏上奈何橋。肆虐生長的彼岸花一直蔓延至遙遠的天際，無邊無涯。風情萬種的曼珠沙華領著一個亡靈緩緩朝著圣尊與琳瑯走來，琳瑯仔細看去，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她想要奔過去，腿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猶豫著，如同一個犯錯的孩子不知所措。她是犯錯了，她弄丟了自己，還和別人做交易，將一個假的自己送到了父母身邊，害得兩位老人郁郁而終。
父親顫抖著走到她面前，他想要握住琳瑯的手，卻抓了個空。他現(xiàn)在只是個亡靈，沒有實體，連觸碰自己女兒都不能夠，老人哽咽道：“你是，霄兒嗎？”
“父親，是我，我是凌霄?！?p> 此刻的凌霄和圣尊已經(jīng)恢復了真容，可是她依舊低垂著頭，不敢看父親蒼老憔悴的面容。小的時候，就算犯了再大的錯，她也只會嬉皮笑臉地纏著父親撒嬌、耍賴，可這一次，她卻沒有勇氣面對他。
“好孩子，你受苦了，都是爹不好，若不是爹疾病纏身，也不會讓你小小年紀就背負起整座城的重擔！”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您的錯，是女兒沒有考慮周全，讓您和母親擔心了！”
凌霄跪了下來，父女二人相對無言，滿腔的心酸與委屈化作淚水簌簌而下。
“傻孩子，起來吧，我們?yōu)槟愀械津湴痢！?p> 老城主看著一旁的圣尊，問道：“這位公子是？
凌霄擦干眼淚道：“這是昆侖墟的中天玉虛圣尊，是非常厲害的神仙，就是他救了女兒的性命，這些年女兒一直在昆侖墟中修行?！?p> 老城主對著圣尊跪拜下去，“多謝您救了我的女兒?！?p> 凌霄也跟著跪下，圣尊抬手示意他們起身，父女二人堅持對著他連拜了三拜。
“老朽自知時間不多了，懇請圣尊能對小女照拂一二，老朽感激不盡！”
圣尊頷首應下，然后帶著曼珠沙華往酆都地宮的方向行去，給父女二人單獨告別的時間。父女倆在忘川河邊說了好一會兒話，因為不能誤了時辰，凌霄陪著父親走到奈何橋邊，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彼岸。
酆都地宮前的玄玉回廊上，圣尊遺世獨立，曼珠沙華侍立在臺階下，看見琳瑯過來，圣尊對曼珠沙華道：“你退下吧！”
“是，冥王大人！”
“您怎么......會是冥王？”琳瑯走到他身邊，不解問道。
“天庭封給本尊的職司中有節(jié)制鬼神雷霆這一項，雖然本尊從未理會這些，但也會時常來九幽酆都看看，自然也算是冥王。”
兩人不再說話，站在懸浮的宮殿前俯瞰整個九幽黃泉。千萬年來，自神主創(chuàng)生萬物開始，這里就是這副景象，一刻不曾停歇。這些靈魂告別上一程的喜怒哀樂，奔赴下一世的八苦七難，循環(huán)往復，永不停歇。
“昊天自散元神之時，曾見一縷埋藏在大地深處的強大怨氣，推演出千年后神族將面臨浩劫，心中殘留了守護神族的一念執(zhí)著，故而血珀之心在昆侖山中心火不滅?！?p> 他目視前方，語氣淡然，好像再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本尊自誕生起，唯一的使命便是守護在通天之路上，為神族擋住這一場劫難。我于昆侖墟中修行千年，就在你墜崖的那一日，終于等到了那個宿敵。那是一朵怨氣凝結的十二品滅世黑蓮，她誤入了本尊早已設下的玉虛幻境，被我斬殺。使命完成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與茫然，突然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在何處。每夜輾轉難眠時，我便會來到這里，看著人族的靈魂在紅塵黃泉間輪回跋涉，他們這樣循環(huán)往復地經(jīng)歷喜怒哀樂，真得有意義嗎？”
琳瑯側頭對上他漆黑幽深的雙眸，又一次看見了初見時那死寂荒涼的眼神。尊上的神情如一副氤氳的水墨畫，透著一股不真實的美。
琳瑯心中抽痛，她這才知道原來他夜夜都會失眠，還是靈寵的時候，他們同睡一榻，有時夜里醒來發(fā)現(xiàn)尊上不在房內(nèi)，以為他去了密室修行，卻沒想到他原來是來了九幽。
“這世間，除了您和昊天，所有生靈都是向死而生。人族的生命短暫，死亡是無可逃脫的宿命，但亦因人終有一死，瑣碎的日常才變得彌足珍貴。比如我從小就很想去看看大海，所以計劃著趁自己還年輕，還經(jīng)得起長途跋涉，一定要去一次，那么看海這件事就排上了日程，放在了心里，成為一種念想。因為年輕的時候如果不去，等到身體衰弱時這個愿望就無法實現(xiàn)了。人生正因為短暫，才變得充實，故而，我認為這樣的輪回是有意義的！”
圣尊看著她，面色平靜，然而心底卻浪潮翻涌，他覺得此刻的琳瑯和平常不一樣，她的眼中洋溢著令人炫目的光芒，而這種活力與生機正是他所缺少的。琳瑯有些羞澀，她覺得自己在尊上面前講這些有點班門弄斧。
“琳瑯是凡人，說不出什么深奧的道理，只是覺得，尊上您是超脫世外的神明，如果世外讓您迷惘，不妨試著入世看看，天地之間相隔萬丈，凡塵中有許多平淡而真實的美好，尊上也許會從那里發(fā)現(xiàn)不一樣的東西?！?p> 圣尊很認真地點頭，表示接受她的建議，琳瑯開心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猶如新月。
“既然，朝云城值得你用生命去守護，想來對你十分重要，如果你想回去，本尊可以替你解除那個約定?！?p> “不要！”琳瑯嚇得連連擺手，“朝云城是很重要，但那是我作為凌霄的使命，從和小九做了交易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jīng)不再是凌霄了。如果說還有什么遺憾，那便是放不下父母，如今尊上您已經(jīng)了卻了我最后的牽掛，我沒有遺憾了?，F(xiàn)在我的生命有了新的意義，我只想做琳瑯，陪伴在您身邊，昆侖墟就是我的家！”
“昆侖墟......是家嗎？”
“是，那里就是尊上、青靈、曼陀，還有我的家，您也許沒有察覺，您一直像守護家人一樣守護著我們，讓我們覺得安心、快樂！”
圣尊轉頭望著她，眸中有點點星光，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種叫做“喜悅”的情緒。而琳瑯也在這一次九幽之行中收獲了一個秘密，原來，尊上有一個十分好聽的名字——明玄。
她猜測，應是明如白晝、玄若夜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