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剛過一刻,天還是一片黑漆漆的,章臺宮外已經(jīng)熙熙攘攘,許多官員在等候入朝了。
多年以來,秦國在內(nèi)的多國已基本廢棄了早朝的傳統(tǒng)。
一來,時間太早,皇帝、官員凌晨就要起床,一伙人迷迷糊糊地開一通晨會,通常什么事也決定不了,還得放到午朝時再議。
再則么,早朝形式的成分多余實(shí)際意義,主要是皇帝從百官間走過,受百官跪拜,彰顯皇權(quán)。而如今的秦帝是一名嬰孩,這樣的儀式自然執(zhí)行不了。
故而,自嬴弘駕崩以來,秦國幾乎就沒怎么開過早朝。
但今日不同。所有人都知道,一場大戰(zhàn)即將打響。
“霍相……”
“霍相……”
看見霍經(jīng)綸走來,眾官吏紛紛行禮。
一一打過招呼后,霍經(jīng)綸徑自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嚴(yán)格來說,尚書仆射并不能稱之為“相”。在三省六部制的體系里,只有中書令、尚書令、門下侍中才是實(shí)際意義上的“宰相”,仆射作為尚書省的副長官,不太夠格。
但自從二十年前,上任尚書令呂程辭世之后,秦廷便一直未設(shè)尚書令一職。
多年來,霍經(jīng)綸便是實(shí)際意義上的尚書省一把手,總攬秦國行政大權(quán)。況且,他還是四位輔政大臣之一。漸漸,便有人稱其為“霍相”。
時辰未到,眾官員只得在殿外厚著,北風(fēng)呼嘯,一些人竊竊私語起來。
突然,眾人禁聲,紛紛躬身行禮。
“萬相……”
“見過萬相……”
走來的是一名六十模樣的精瘦老者,眼神犀利,面容冷酷。
中書令萬江滔,也就是萬太后之父,這可是實(shí)打?qū)嵉脑紫嗔恕?p> 他身后一臉絡(luò)腮胡子的中年人是其子,也是萬太后的長兄,銀青光祿大夫,萬榮菖。
萬江滔緩步走到最前,向邊上的霍經(jīng)綸看了一眼。
“霍尚書。”
“萬相。”
二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萬榮菖則冷哼一聲,面露不屑。
隨著這兩人的到來,其余官員也分立兩排。不多時,殿內(nèi)傳出一聲尖銳的長喝。
“百官覲見——”
章臺宮,咸陽宮乃至整個大秦的心臟,大秦政令咸出于此。
百官躡著步子,躬身入殿。
不過當(dāng)他們落定,抬眼看向高階之上時,紛紛一驚。
此刻龍椅之上,萬太后正斜靠著,一副睥睨天下的高傲神態(tài)。
很快,一些人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
萬江滔和霍經(jīng)綸面無表情,萬榮菖則嘴角一揚(yáng),向幾名對頭斜了斜眼。
萬太后雖有先帝所賜垂簾聽政之權(quán),但依禮當(dāng)坐于邊上,而龍椅只能由皇帝坐。因嬴無疾過于年幼,無法上朝,故而龍椅理應(yīng)空置。
事實(shí)上,之前偶有的幾次早朝,都是如此的。
他們沒想到,今日萬太后竟然會直接坐到龍椅上。很多人更加確定,今日的章臺宮必將上演一場你死我活的爭斗。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卿免禮!”
眾人起身后,不待劉前說開場語,便有一人持笏出列。
“太后,依禮,您不能坐在這個位置上!”
禮部左侍郎,張考,七十多歲的資深老學(xué)究,不日就將致仕。
很多人暗暗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們知道,這樣一個老學(xué)究,看見這種情況,不可能不作聲的。
他們正等著看臺上之人如何回應(yīng)。
“唉……”
良久,萬太后輕嘆一聲,隨意道:“張卿,一個位子而已,不必如此講究吧?再說,坐在這里,哀家與眾卿說話更方便,不是嗎?”
“不可!”張考嚴(yán)肅道,“龍椅乃皇帝之座,豈可兒戲?太后垂簾聽政,理應(yīng)坐于偏間,如今坐于龍椅之側(cè),已然于禮不合,遑論坐于其上?”
萬太后暗暗翻了個白眼,這樣的老愣頭青著實(shí)難說話。
“張侍郎,陛下年幼,先帝賜予太后總攬朝政之權(quán),即皇帝之權(quán),坐坐龍椅,又有何妨?”萬榮菖冷哼道。
“不錯,太后日理萬機(jī),為國事操勞,當(dāng)坐于此位……”
“此言有理!”
……
很快,一些人紛紛附和。
“爾等奸佞,禍亂朝綱……”張考?xì)獾么岛拥裳郏坪蹼S時都會心臟病發(fā)。
他身后同樣有不少人出聲理論。
一時間,朝堂之上哄鬧異常。
萬太后扶了扶額頭,輕喝一聲:“夠了!不就是張椅子嘛……劉前,去將哀家的鳳椅拿來,置于邊上。”
“奴才遵旨?!?p> 至此,喧鬧聲方停止,張考漲紅的面色才漸漸平靜下來。
然而就在劉前轉(zhuǎn)身,準(zhǔn)備去拿椅子的時候,一人持笏而出。
眾人見后皆是一驚。
“劉公公且慢,太后可坐于此?!?p>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張考亦睜大眼睛,愣在原地。
不怪他這幅表情,若是旁人這么說,他必要上前痛罵一番,但這個人……是易淙,易夫子啊……
御史大夫易淙,當(dāng)今天下第一大儒,名聲響徹七國,有“當(dāng)世圣人”之稱。
“易大夫……”
萬太后也面露微驚,她同樣沒想到,御史大夫易淙竟然……會為自己說話。
“太后……”他行禮之后,轉(zhuǎn)向眾人道,“太后乃陛下之母,天下之母,如今大秦乃非常之時,太后可行非常之法,不必循規(guī)蹈矩,一切當(dāng)遵循‘便宜’二字。太后于龍座之上,能更方便地與臣下交談,便是明禮!”
“說得好!”
萬榮菖率先大喊一聲,引得眾人呼應(yīng)。
一直閉目不語的萬江滔也睜開了眼睛,向側(cè)后方看了看。
張考等人雖心有怨言,但也未再反駁,至此,這出開場的“座位之爭”偃旗息鼓。
回過神后,萬太后玩味道:“如此,這個位子,哀家坐得?眾卿都是這么覺得的嗎?”
她盈盈一笑,看向霍經(jīng)綸。
“霍卿,你說呢?”
“臣贊同易大夫之言!”霍經(jīng)綸正聲回道。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舉目向前。
“另一位霍大人呢?也這么認(rèn)為嗎?”
她看向的是禮部右侍郎,霍宗錦。他是霍經(jīng)綸的族弟,也是其左膀右臂,有天下第一才子之稱,曾在七國詩會之上拔得頭籌。
霍宗錦微笑出列,躬身道:“易大夫之言振聾發(fā)聵,太后乃大秦之主,莫說區(qū)區(qū)龍椅,就是皇帝之位,又有何坐不得?”
“放肆!”
他此言一出,很多老學(xué)究紛紛怒喝。
誅心之論!
“好一個天下第一才子……”萬太后目露寒光,“既如此,那這個位子,哀家便暫且坐著。”
待殿內(nèi)聲響平息,劉前上前一步,喊道:“百官有本上奏——”
話音一落,霍經(jīng)綸踏出隊(duì)列,正聲道:“啟稟太后,兵部來報(bào),楚國于鄢郢再增五萬新軍,我軍形勢不利,是否增派援兵?”
眾人聞言紛紛正了正身子,他們知道,霍經(jīng)綸亮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