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遞給溫昶一塊西瓜,后者臉色一凜,機警的掃了一圈四周,這才彎下腰,低頭就著謝珩的手將那塊切成小塊的西瓜咬緊了嘴里。
從冰窖中拿出來的西瓜,清新涼爽,實在是解暑的無二佳品。
謝珩瞇了瞇眼睛,看著溫昶脖子上的紅色抓痕嘆了口氣,“昨天給你的藥膏也有止癢的功效?!?p> 溫昶現在聽不得那個“癢”字,一聽見身上就開始癢,他已經伸手準備要撓脖子上蚊子留下的痕跡了。
“別碰了,”謝珩揚起手,輕輕攔了一下,她抬起下巴指指門口,“走吧,我送你回去?!?p> 溫昶囁嚅了兩句,看向謝珩的表情也變得意味不明,“應該是我送你回去?!?p> 謝珩沒怎么聽清,她剛要湊近了去聽,溫昶已經伸手去牽她的手掌了。
說是要送人回家,謝珩還真是送人一直到鎮(zhèn)國公府的街口,溫昶沉浸在某人溫柔的笑意中,直到謝大人已經退開了幾步,站在月色下歪著頭與他擺手,終于有了一絲涼意的晚風吹開袍袖。
溫昶暈乎乎的就要真的與謝珩告別,就在轉身的那一刻,他陡然清醒,回過頭機警的盯著謝珩,“你不會又騙了我什么事情吧?”
“沒有,”謝珩輕輕一勾唇,她夜視能力很好,能看見對面的人那一雙形狀婉轉的桃花眼,里面盛滿了天上星河。她摸了摸鼻尖,指尖還殘留著一路以來的溫熱觸感,“我還有什么可以騙你的?”
謝珩不禁升起一股慚愧來,她心說那可多了,看著溫昶將信將疑的神色,她嘆了口氣,決定先下手為強,提前一步控訴,“嘖,敢情我在你那里就沒有信譽嗎,哪怕只有一點點?”
“……你還好意思說,”溫昶見狀又走過來,掰著手指和她數,“不說別的,就說無定鎮(zhèn)這一路上,你又騙我是毒藥,又威脅我,又恐嚇我,謝大人,謝姐姐,你自己說說我敢相信你嗎?”
謝珩不自在的抓住那代表著她罪行的手指,從腰間的荷包里摸出了一把糖,它們均有獨立的包裝,造型奇特的牛皮紙上刻畫著漂亮的圖案。
溫昶一挑眉,“別想拿東西賄賂我,我不會忘記的。”
話雖如此,他卻是誠實的接過來裝好,觸及到謝珩的眸子時,他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臉上的笑意逐漸落了下去,看向謝珩的表情變的認真,低聲道,“你不想說的我不問,朝堂上的事情你總歸比我更擅長,只是眼下這個時節(jié),你要多保重自己,”他抬起手掌,將謝珩被風吹亂的發(fā)絲別到耳后,貪戀的觸碰著頰側那一點皮膚,“你今日想必是有別的事情,特意過來送我是與我有關嗎?”
謝珩放開手中禁錮的右手,她垂下眼瞼,溫柔的笑意不減分毫,卻頓時有了一種冷冽的嚴肅,她點了點頭,“最近這段時日,多加小心?!?p> 溫昶一愣,“我就知道你有事瞞著我!”
謝珩:“……”
鎮(zhèn)國公府門口,衡陽長公主伸出去一根手指,遙遙指著街頭那兩道身影,“咦?那不是咱兒子嗎?”
鎮(zhèn)國公眼皮一跳,在對方思考另一道身影的身份前,果斷的轉過衡陽長公主的視線,一臉真誠道,“公主看錯了?!?p> “不會吧,我怎么可能認不出昶兒呢?”衡陽長公主蹙眉,剛要轉頭去再確認一番,就已經被鎮(zhèn)國公拽著進了院里。
在衡陽長公主奇怪的眼神下,鎮(zhèn)國公沉穩(wěn)一笑,“天色不早了,你不是說要找昶兒小時候的衣裳嗎?”
長公主一拍額頭,“瞧我這記性,這兩日把昶兒的舊衣找出來洗一洗,合適的就送去善堂那邊?!遍L公主嘆了口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說這太子也是,他怎么能連這錢款都貪呢,若不是姐姐提醒我,只怕捐了再多都要……唉,倒是為難謝尚書了?!?p> “是啊,”鎮(zhèn)國公附和道,隨即他就手一抖,“什么尚書?”
“新上任的工部尚書謝珩啊,”長公主不解的看過去,“善堂背后真正牽線的人是他,你不知道這事嗎?”
鎮(zhèn)國公可疑的沉默了,但不是因為新任尚書做了什么,而是因為他忽然想起來,他那逆子不會是被人家強取豪奪了吧,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人家比他官大了好幾級,又比他腦子靈光。
一想到這種可能,鎮(zhèn)國公的臉色登時變了,他的傻兒子不會還真的情根深種,非君不嫁……不是,非卿不娶了吧。
剛才若是沒有看錯,好像正是溫昶主動扯著人家袖子,人家謝大人可沒怎么搭理他!
正想著身后傳來動靜,鎮(zhèn)國公攜著長公主回頭看去,就見溫昶臉上帶著詭異的紅暈,在見到他們兩人后同手同腳的走過來。
扭扭捏捏的,鎮(zhèn)國公心下得了個不算好的結論。
…
京郊藏尸案至此終結,根據大理寺并刑部報上來的卷宗,此事是官員之間互相勾結,為了討好太子特意在某一次宴飲上送的美人。
當夜就由于一位官員失手而玩出了人命。
沒想到太子身為一國儲君,不僅不立刻嚴懲這種行為,反而還食髓知味,暗中包庇了此種暴行,并且收受了那名官員送去東宮的好幾個美人,還有大量的金銀賄賂。
直到兩年前,他才終于玩膩,而此時經由他手中喪生的女子已經有十數人,樁樁件件都被對上,當年與太子同流合污的官員皆被下獄等候處置。
唯有太子,皇帝還在猶豫。
就在這時,大理寺呈上了另一份罪證,是一個月以來抽絲剝繭、層層深入探查到的一份賬冊,里面詳細記錄了這些年來太子斂財貪墨的數字。
墻倒眾人推,一時間朝堂之上關于彈劾太子的奏折層出不窮,證據確鑿,太子根本沒有分辨的理由?;实劭粗@一樁樁一件件,大動肝火,當堂就廢了太子儲君的身份,不過經過這么一氣,皇帝也成功病倒了。
當然這是后話。
那是一個細雨連綿的天氣,謝珩打著油紙傘站在一旁,看著幾步之外身著華服的青年正在挨個墓碑祭拜。
他一舉一動之間都充滿了矜貴,虔誠的在每一座墓碑前都躬身作揖,沒有絲毫不耐煩的神色。
謝珩瞇起眼睛,墓碑上仍舊新鮮的名字仿佛散發(fā)著墨香。
短短的半個月,朝中的局勢大變,太子被廢,七皇子受寵,朝堂上的勢力與勾結越發(fā)緊密。
謝珩也沒閑著,太子剛一下臺,與他一齊的同伙也都進了詔獄,謝珩見縫插針的往一些位置安查了自己扶持起來的人。
畢竟她的夢想始終都是升官發(fā)財。
她抬起油紙傘,將溫昶也罩在里面,她拿出一方錦帕,遞給溫昶擦一擦臉。
溫昶擰眉看著雨幕外的墳塋,嘆息道,“這些姑娘還是沒有找到家里人。”
謝珩拍了拍他的肩,“放寬心?!?p> 他們都知道,剩下的這些女子并非找不到家里人,而是其家中人不肯接納。
總不能讓尸骨一直在大理寺放著,大理寺卿夏大人等了許久,這才向皇帝討了圣旨,將她們埋葬。
溫昶動了動唇,忽然看向了謝珩,他伸出手指去勾謝珩衣袖下的手,小心的問,“你從前的生活是什么樣的?”
“什么?”謝珩一愣,隨即明白這人大概是在問她沒來京城之前的事,她笑了笑,“稀里糊涂吧,每天上躥下跳的。”
溫昶牽了牽唇角,滿臉寫著“強顏歡笑”四個字,看的謝珩一陣一陣的不自在。
她嘆了口氣,將油紙傘塞在溫昶手里,借著傘的遮擋,她抬起手搭在溫昶臉頰上,鳳眸含笑,“這回真沒騙你?!?p> 溫昶垂下眼,婉轉的桃花眼含著濃濃的情意,他深深地看著謝珩,忽然垂下頭,將謝珩攬入了懷里。
清冽的皂角香撲鼻而來,肩上一沉,謝珩愣了一下,隨即放下手臂,輕拍著懷中人的背脊,兩人沉默無言。
雨點打在油紙傘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遠處山林風聲呼嘯,似乎正在預示著一場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