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避無可避,那至少得學(xué)會自保才行!”
玉洛眼底的糾結(jié)之色消失殆盡,口中念念有詞,雙手結(jié)出繁復(fù)的上古之印。
金印推出之時,承載了神女一縷游魂的冰骨聚魂扇破水而出,緩緩懸空,落入金印正中。
剎那之間,月華收斂,星辰匿跡,置身現(xiàn)場的人宛若墜入了天之極的無邊黑暗里,除卻正中已被金澤完全包裹的冰骨聚魂扇之外,竟是再無其他可以承接目光之處!
這柄耀眼奪目的上古寶扇,本就是上古之神柒熙神女的法器啊!
萬千大山拔地而起的轟鳴之聲,大江河海飛流激浪波濤洶涌之聲,千禽百獸嘶吼長嘯的狂歡之聲……萬般聲音交織于一處,卻絲毫不會覺著嘈雜攪人,反倒是讓聞?wù)邽橹鸷常睬闇I下!
這是天地初開,神祗降世,萬靈誕生之時的聲音!
時至此時,元始天尊方才徹底明白帝君所言是為何意。
神女歸位,六界迎來生的希望,他本該覺著高興,何況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期望。
可認(rèn)真仔細(xì)的巡視內(nèi)心,卻沒有發(fā)現(xiàn)幾多欣喜,倒是惆悵與失落更占主導(dǎo)一些。
道本無為,遵循自然??扇缃?,他竟是被這樣一個本不該成為問題的問題所困住了。
說不清是不是也生出了不該有的執(zhí)念。
他無聲的沖懸空的一人一扇行下叩拜大禮,默默離開。
出了神宮,立于終年積雪的昆侖山巔,凌冽的寒風(fēng)一吹,方覺著涼意乍生。
昆侖山三萬三千級石階掩映在夜晚的濃黑之中,石階細(xì)縫里的那白日里肉眼不可分辨的銀雪草,此時卻散著瑩瑩之光,于暗夜之中點(diǎn)起無數(shù)盞微燈,照亮了自人間通往神祗府邸的天路。
傳聞只有心無歸處的人能夠看見并踏上這條天路。
此時,元始天尊立于山巔,心中不知作何思索,眼底多少有些迷茫。
出了瑤池結(jié)界,那些撼動神魂的聲音再透不出半分,可他仍久久不能平息。
繁星似的銀雪草,像極了家門口那盞專為遠(yuǎn)歸的游子所備下的指引燈籠。
看著看著,他便鬼使神差的踩了上去。
于萬音交雜的激昂之聲中,玉洛帝君雙手交握置于胸前,一步一頓,虔誠的朝那金澤的中心走去。
一如他初上神山之時。
當(dāng)那養(yǎng)在冰骨聚魂扇中的屬于上古之神的殘魂脫扇而出之時,腰間垂掛的紫玉笛亦自解而去,勿需靈力催動,自奏出一曲古老的歌調(diào)。
如細(xì)雨滋潤,如沃土滋養(yǎng),并不長的一段距離,她已從一縷游魂化身為柔弱軟糯的嬰孩,又迅速的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冰肌玉骨,如雕如琢,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是眾神隕落之前,她所擁有的樣子啊!
情之所至,玉洛抬起手來,做了一個他此生肖想了無數(shù)次卻始終未曾有過的動作。
沒有一絲一毫的褻瀆之意,指尖輕柔地、緩慢地、認(rèn)真地描摹出她的臉頰輪廓、眉眼之形。
無比虔誠,似是要將其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刻進(jìn)血脈里去才肯罷休!
當(dāng)那游弋的指尖在眉心處停下時,玉洛帝君的臉上漾起了一抹輕笑,似是自嘲。
一點(diǎn)、一按,一條極細(xì)的青絲自他指尖而出,沒入她的眉心,瑩瑩之光于肌膚下游走,最終鎖定了玉枕之穴。
麒麟皇者的毛發(fā)與真龍的鱗甲一樣,蘊(yùn)含了與其本體相同的靈力,其中當(dāng)屬貼近丹田靈池處的最為厲害。
玉洛取的便是這處。
“封印記憶,許你此生無憂,是我自私,”垂首于她眉心處落下一個薄如蟬翼的吻,“只盼著日后你不會怪罪于我?!?p> 青澤消散,最終歸于沉寂。
這不僅僅是一個禁制,同樣也是一個守護(hù)。
如瀚海龍吸,自四面八方而來的靈力匯聚成一股股旋風(fēng),直沖向金澤包裹中的女子。
靈力流失導(dǎo)致百里之內(nèi)草木枯萎,百花凋零,而子熙原本貧瘠的靈池卻是迅速的豐盈了起來。
玉洛負(fù)手立于梧桐樹頂,滿池?fù)u曳的紅蓮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朵接著一朵的凋謝、枯萎,而他的眼里,始終只有一個她。
紫玉笛笛聲依舊,空靈且悠遠(yuǎn),他靜立于此,心中惴惴,如臨深淵。
忽然,“鏗”的一聲,紫玉笛斷成了兩截,笛音戛然而止,萬般聲音也都隨之停下,頃刻之間,仿佛又回到了初始之時,虛空般的死寂。
然,僅片刻之后,以子熙為中心,金澤暴漲,炸裂開來。
光波席卷之處,草木復(fù)蘇,百花重開,眨眼間,便又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一人破光而出,踏光而來,娉婷裊娜,高潔清冷如銀霜白雪。
她彎腰拾起那已然斷成了兩截的紫玉笛輕放于玉洛掌心,素手拂過之時,紫玉笛已然完好如初,便是連裂隙都瞧不見!
只聽她淺笑言道:“這可是我送予你的第一份禮,你須得好生珍惜。”
這可是我送予你的第一份禮,你須得好生珍惜……
熟悉的嗓音,相同的話語,就這樣撕裂時空間隙,跨越數(shù)萬年而來,極為準(zhǔn)確的擊中了他心底埋藏的秘密,暈乎乎的。
那是他第一次奉旨上神山覲見,她瞧出了他的不自在,從高臺上緩步下來。明明身量纖纖,還是個孩子,卻學(xué)著長輩一般,彎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稚嫩的語氣說出老氣橫秋的話來。
“父神說,你從今以后便要長長久久的居住在神山了,你莫要害怕,莫要想家,我送你一個禮物?!?p> 說罷,她憑空造物,將一管通體冰清瑩潤的紫玉笛交與他手,并囑咐道:“這可是我送予你的第一份禮,你須得好生珍惜!”
……
過去種種,歷歷在目,言猶在耳。
不知是被回憶勾的,還是被那金澤刺的,他竟不受控制的紅了眼睛,有淚奪眶而出。
萬般異動歸于平靜之時,女子終于身子一軟,神識抽離,頹然倒下,正被玉洛接了個滿懷。
像被戳破的皮球,靈臺內(nèi)有什么東西正不受控制的一點(diǎn)點(diǎn)流失,似乎伸出手去想抓也抓不住。
禁制生效,當(dāng)過往與柒熙神女相關(guān)的所有記憶都被鎖進(jìn)神脈深處,靈臺重歸白卷之時,她終于再也無法掙扎與探究,沉沉睡去。
至此,玉洛一直提著的心方才得以放下,將其打橫抱起,踏著月華離開了瑤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