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蒲先生之靈

　　這次，是陳生入了儒生境后第一次正式內(nèi)視文宮天地。

　　或許是由于修為見長，他這次能夠清楚的看到，天空之中，那無數(shù)顆書籍所化的星辰，正緩緩按照一種奇怪的軌跡運行。

　　而在地面之上，正中央，是一株文氣竹，只有一節(jié)長短，這正是體內(nèi)文宮文氣所化，代表儒生第一境。

　　在其下方，有一圈包裹著的筍衣躍躍欲試，欲要長出第二節(jié)文竹。

　　而一旁，除了《草》所化的文氣樹，就只剩那片與世隔絕的村落了。

　　那村落本就是書本所化，上面依托了眾多書內(nèi)靈識，離陳生所在的地方離了好大一段距離。

　　如今從村落之中，竟然開出了一條小路，直通到陳生腳下。道路崎嶇，兩側(cè)分別有荊棘盤錯。

　　文氣罩打開，一個身影從村落之中探出，走出的是一個女子模樣。身著一身黃色長裙，長裙短襦，十分婉約。長發(fā)絲絲，無風(fēng)自舞。

　　每走一步，腳下便會有一朵小花綻放，墊在腳下，步步生花。

　　“主人，這恐怕是書靈所化，但是，看她眼神空洞無物，恐怕不好對付。”

　　文靈也突然出現(xiàn)在陳生身側(cè)，提醒陳生。

　　他乃是文宮天地的第一個靈，又承秉天地之內(nèi)城隍正氣，感覺到來者不善，自然現(xiàn)身。

　　那村落與陳生所在雖有一段距離，可女子身形不斷，腳步雖只稍稍抬起，可下一步落腳時，身形卻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數(shù)丈遠外。

　　只片刻時間，女子的身影便已經(jīng)靠近。

　　甚至陳生站在原處，能看到女子臉上扭曲不停，面目變換。

　　有時是個溫婉女子模樣，忽而又突然變得青面獠牙，面貌猙獰，搭配長裙打扮更加恐怖。

　　“公子，奴家這般打扮，好看嗎？”

　　女子抬起頭，朝著陳生作了一揖。

　　這女子靠的極近，陳生能夠十分清晰地看到，她面目中每個部位，都好似有獨立的靈在控制。

　　牙齒外翻，如豺豹獠牙一樣，左眼盯著陳生，右眼卻死死上翻，五官各附動作，湊在一起極為猙獰恐怖。

　　身后頭發(fā)根根豎起，每一絲都如毒蛇一般，緊緊盯著陳生。

　　而隨著這古怪女子拜下，陳生只覺得一股精氣神韻被吞噬，面色瞬間蒼白。

　　此刻的他明明是以神識狀態(tài)內(nèi)視文宮，可是精氣流逝，他卻只覺得外面的身體都有一絲衰敗。

　　此靈，不詳！

　　陳生面色嚴重。

　　這一刻，他知曉自己陷入了極為嚴重的情形。如果不能善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

　　“主人，這靈體內(nèi)，有上百的靈在爭奪控制，有善有惡，有邪有正。”

　　陳生身后，文靈提醒一句，他一眼便看穿那古怪女子的原型。

　　“公子一去不返，可讓奴家一番好等。前路漫長，還請公子隨我同行?！?p>　　女子伸出手掌，想要牽住陳生。就在靠近的一剎那，她的手指又突然變長變彎，如銀勾一般，想將陳生整個鉤住。

　　陳生自然知道危險，第一時間便連忙躲開，心神一動，一旁的文氣樹也跑到面前，似在抵抗銀勾。

　　銀勾劃破空氣，周遭文氣都有一種撕裂的錯覺，與文氣樹接觸的地方，冒出滋滋的聲音。

　　一擊未中，女子還要更進一步。身后卻傳來動靜。

　　原來，自后面那村落中，又走出一老朽，懷抱一白狐，面容消瘦卻又干練無比。

　　老朽步履健碩，手掌撫著白狐毛發(fā)，邊走邊言，一句一嘆。

　　姑妄言之姑聽之

　　豆棚瓜架雨如絲

　　料應(yīng)厭作人間語

　　愛聽秋墳鬼唱詩

　　一共四句短詩，聲音雖小，但是傳到陳生耳邊是卻振聾發(fā)聵。

　　每一句聲音傳來，女子身體之內(nèi)便會有一部分惡靈被震逸出體外，化作虛無之氣。

　　等到四句詩一一讀完，女子身體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任何禍靈作祟，滿目皆是平靜。明眸潤唇，膚如凝脂，色如春曉之花。

　　“某異史氏，半生潦倒，幸得先生大義，以文正道?！?p>　　老朽走到陳生面前，看了看陳生身后的文靈，又看向從自己文稿產(chǎn)生出來的書靈，眼神復(fù)雜。許久，朝著陳生捺頭一拜。

　　異史氏？陳生突然想起自己曾在書中讀過:蒲松齡先生，便常稱自己為異史氏。

　　莫非…

　　陳生不敢想，因為這個猜想實在離譜，明明是這個世界沒有出現(xiàn)過的人，卻因為他抄寫文章的緣故，使他的靈韻憑空產(chǎn)生。

　　“我一生四十四次科舉，皆落孫山，一生寫盡鬼狐之事。年到七十有余，方才考上生員秀才。無奈年老體弱，匆匆離世。只恨自己沒有生在如此世界，一身才華無法施展?？杀?，可嘆！”

　　老朽自然就是蒲松齡先生的靈，他自出現(xiàn)開始，四句詩呵退禍靈，又對這方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

　　“陳先生，這《聊齋志異》一書，書盡鬼狐之事。這一路，自不好行。望君珍重！”

　　他能感受到，外面這一方世界，又因為《聊齋志異》，產(chǎn)生了不少異變。

　　有山間野狐吞人精魄化為人形、有某方鬼靈被鬼禍同化為霍亂……

　　異變不絕，不過他也沒有余力再去改變，畢竟他也只是個不該存在的靈，這一切，還是要靠陳生這個寫書的人。

　　一聲長嘆！蒲先生的靈隨之消散。

　　逸開的金光飄回到遠處村落之內(nèi)，使村落染上一層金色。

　　而他懷中白狐，本是山林野獸，卻好似有靈一般，身形消失之前，兩滴眼淚從眸子里流出，似是送行一般。

　　眼淚滴落到地上，各化成一滴寶石狀的透明色石頭。

　　蒲松齡先生靈識消散的最后一刻，又對著陳生說了一句。他借著《聊齋志異》而生，又隨書而遁去。

　　蒲先生靈識消散，唯一存在的，可能就剩剛剛白狐落下的清淚。

　　陳生望著一旁的女子書靈。

　　此刻的她，不再有百靈爭奪身體，可隨著蒲先生的靈遁去，書靈也不再有了清明之感。

　　如今給陳生的感覺，就是一個人形的木偶一般。

　　“主人，這書稿如今身在此世界，自然要此世界的生靈共鳴才能產(chǎn)生靈智?！?p>　　文靈在后面補了一句，他已經(jīng)知曉了緣由。《聊齋志異》不屬于一個故事，而是由一個個小的故事匯總，每一篇文章都能產(chǎn)生靈。

　　而借著蒲先生靈識重現(xiàn)，這數(shù)百道靈也匯到一起，便形成了百靈奪體的畫面。

　　而先生靈識消散，書靈沒了力量來源，恐怕不久便會消散，只有當此間生靈誦讀足夠，才會再次現(xiàn)身…

　　“文靈，既然蒲先生的靈能夠重現(xiàn)，那么我要是書寫別的文章，是不是也能喚出原作者的靈?！?p>　　陳生抬頭，滿天星辰閃爍。

　　之前他單以為那只是書籍所化的星辰，但現(xiàn)在看來，那每一顆星辰都代表著一位作者的靈。

　　難不成自己每寫出來一本，就會有一位作者的靈體消散？

　　若是這般，那自己抄文章的行為，又會害掉多少靈體？

　　“主人，也不是這般，他們的靈散到這個世間，天道自然會有痕跡，等主人寫的多了，天道允許，靈體自然重現(xiàn)。因此那滿天星辰又何嘗不愿讓主人書寫呢？”

　　文靈笑著解釋，不過小孩模樣，卻如同大人一般表情。

　　“那為何還要限制個文氣要求才能換下星辰…”

　　陳生表示不太理解，若星辰都愿意讓他書寫，那為什么書寫又會有文氣的限制。

　　“主人身體孱弱，若是沒有任何限制，恐怕早早便被文章中的業(yè)力糾纏而亡，這與其說是限制，倒不如說是對主人的保護。”

　　“明白了。”陳生終于明白，此刻再看著蒲老先生消散的地方，也少了幾分感傷。

　　將白狐的眼淚所化的石頭埋在原處，陳生退出文宮。

　　此刻他仿佛有了干勁，寫文章，既能修文氣，又能喚靈。

　　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