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星記
汪林是一位教授，確切地說，是一位音樂教授。
他是從來都不會熬夜的，每到十點，一定會準(zhǔn)時上床睡覺。
直到，他的妻子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癥。
“這都十二點了，汪林怎么還不回來睡覺，不行，我得去找他！”坐在沙發(fā)上的妻子不斷焦急地看著時鐘，最后拿上外套還想要出門。
汪林可不敢讓她出門。
“汪林很快就回來了，你坐在這看會視頻唄?！?p> 把妻子拉回沙發(fā)上，他熟練地拿出電腦，開始給妻子播放她以前最喜歡的電視劇。
以往只要電視劇播放，妻子就能安定下來，呆呆地在那思索半個小時，之后就會自覺回房間睡覺。
今晚妻子卻是心不在焉的，一會摸摸身上的衣服，一會抬頭看向門口。
汪林有些疑惑，擔(dān)憂地看著她。
難道是病情加重了嗎？
“怎么了？電視劇不好看的話我們換一部好不好？”汪林輕柔地拍打著妻子的手臂，語氣一如既往的輕柔。
看到熟悉的動作，妻子的情緒緩和了一下，但是臉上焦急的情緒依然存在。
“明天是汪林第一天教書的日子，他說好了過來給我演示的?！?p> 她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如同少女般的表情讓汪林的記憶一下子拉回到三十年前。
那時候他們剛談戀愛，也是他正式成為一位大學(xué)老師的時候。
他的記憶有些模糊了，只記得那天晚上的他非常緊張，拉著當(dāng)時還是女朋友的她，在教室里講了一晚上的課。
而她，整夜都在托著下巴，帶著鼓勵的笑容，靜靜地看著他。
“沒事，”汪林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先給你講講音樂唄?！?p> 見妻子的眼神注意到他身上，汪林連忙地在平臺上尋找音樂節(jié)目。
《華夏有嘻哈》？
應(yīng)該是音樂節(jié)目吧？
汪林見妻子的神情又恢復(fù)了困惑，手忙腳亂地點了一下鼠標(biāo)。
視頻打開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慌亂之中點開了另一個節(jié)目，還是直播。
《音樂小世界》。
更令他氣憤的是，開頭一斷畫面還是黑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音樂節(jié)目就特么應(yīng)該上來就放歌！
汪林皺著眉頭等了一會，才聽到了一點音樂的跡象。
第一個響起來的樂器是鋼琴，很輕柔、很縹緲。
【著迷于你眼睛，
銀河有跡可循，
穿過時間的縫隙，
它依然真實地，
吸引我軌跡。】
哦~
汪林突然起了興趣。
因為那是林森。
他對林森的記憶實在是深刻。
一般來說，能讓老師記憶深刻的，要么是成績最好的，要么是成績最差的。
而林森，不僅兩樣都占了，還多了一樣——
運(yùn)氣最差。
只要能交上作業(yè)和試卷，他一定是無可置疑的第一。
但問題是，
林森的作業(yè)和試卷一般都沒辦法完整地交到他的手上，總能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意外。
要不是汪林力保，林森也成不了學(xué)校里第一位沒有畢業(yè)作品的畢業(yè)生。
說起來，教了他四年，這還是汪林第一次見到完整的林森創(chuàng)作的作品，更是第一次聽到他唱歌。
開頭不算抓耳，和他曾經(jīng)聽到的只言片語不一樣。
但是聲音卻更成熟了，低音也變得更穩(wěn)，聲音技巧不算多，在安靜的音樂下異常深情。
看來這是一首深情的歌。
【這瞬眼的光景，
最親密的距離，
沿著你皮膚紋理，
走過曲折手臂，
做個夢給你，
做個夢給你。】
一小段聽完以后，汪林還以為是簡單的愛情歌曲，沒想到第一個驚喜這么快就出來了。
不過妻子的困惑之色越來越深，汪林連忙給她解釋。
“后面兩句雖然重復(fù)，但是第一句是希望，第二句是希望破滅后的失落，歌手僅僅用聲音里的感情，就給同樣的歌詞賦予了不同的層次感……”
汪林突然愣住了，因為歌詞來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等到看你銀色滿際，
等到分不清季節(jié)更替，
才敢說沉溺?！?p> 這是……
汪林呆呆地看著妻子，看著她滿頭白發(fā)，看著她臉上疑惑的表情，看著她依然漂亮的眼睛。
五年前，他的妻子突然對他說：“汪林，外面下雪了嗎？”
可，那是夏天啊……
音樂還在繼續(xù)。
【還要多遠(yuǎn)才能進(jìn)入你的心，
還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遠(yuǎn)近卻，
無法靠近的那個人，
也等著和你相遇，
環(huán)游的行星，
怎么可以，
擁有你?！?p> 妻子確診阿爾茨海默癥以后，記憶力越來越差，基本生活都沒法自理。
拒絕了兒子把妻子送到療養(yǎng)院的建議，汪林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辭職，待在家里照顧她。
一直以來默默照顧他的妻子，現(xiàn)在輪到他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笨拙。
這也讓他更堅定了照顧妻子的心。
“以前是你照顧我，現(xiàn)在輪到我來照顧你了?！蓖袅粥馈?p> 【要怎么探尋，
要多么幸運(yùn)，
才敢讓你發(fā)覺你并不孤寂，
當(dāng)我還可以再跟你飛行，
環(huán)游是無趣，
至少可以，
陪著你?！?p> 汪林已經(jīng)不想分析林森唱歌的技巧了，他的身心都被這首歌所牽動，只想把自己的感情隨著音樂釋放出來。
“哪怕我就在你的身邊，你都沒辦法記起我是誰；
哪怕這樣的生活再枯燥、再無趣；
但沒關(guān)系，我會始終像一個衛(wèi)星一樣，一直環(huán)繞著你，陪伴著你。
直到你頭發(fā)花白，直到忘記時間，直到永遠(yuǎn)……”
說到最后，汪林已經(jīng)是雙眼通紅，兩行淚隨著音樂的結(jié)束而落下。
突然，一雙蒼老的手摸著他同樣已經(jīng)蒼老的臉，輕柔地擦去了上面的淚水。
“汪林，這首歌好好聽哦?！?p> “是，”他幾乎泣不成聲，“我會一直陪你聽下去的?！?p> ……
演播室里的林森并不知道這一切，他只覺得完整唱完一首歌的感覺很舒暢。
以往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現(xiàn)在能從頭唱到尾，就算是不能播出也讓他心情愉快了很多。
“唱的很棒哦~”那個編導(dǎo)小姑娘悄咪咪地豎了個大拇指。
不僅是林森，現(xiàn)場的工作人員也是第一次這么完整地聽完他唱歌，大家都開心地鼓起了掌，仿佛林森到了世界杯冠軍一樣。
“嗚嗚嗚，林森！”還沒走下臺，歐穩(wěn)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了，一把把林森拉過去，緊緊抱住了蒙圈的他。
“以前又不是沒唱過歌，”林森推了幾下沒推動，嫌棄的臉都快突破天際了，“你干嘛??！”
“這次不一樣，你的部分成功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