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決心

　　瑞雪兆豐年，只不過開皇的第一場雪，預(yù)兆的卻是一個恢弘盛大的時代。

　　四十九塊天碑降世，上刻三千典籍，前后不過十幾天的時間，天下皆知。

　　是官府組織也好，是百姓自發(fā)也好，總之，在這短短的時間里面，天碑上的所有典籍都已經(jīng)被刻印下來，流傳到整個大隋的所有的城池。

　　“這是修行典籍？我們也可以修仙了？”

　　“原來仙人也是修煉而成，我們也有這樣的機(jī)會！”

　　街道上人來人往，但此刻的氣氛比之過年時還要更為喧囂熱鬧。

　　長安城中，一座足有五進(jìn)的宅院里，一名老人坐在書桌前看著手中兒孫從天碑上直接刻印的修行典籍，不由的神情復(fù)雜。

　　“祖父，從古至今修仙典籍全由宗門傳出，而后由我等世家掌控，從未有過流傳在外的例子……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做些什么？”

　　書桌前，老人成材的兒孫匯聚一堂，全都在等待他的決定。

　　“你們是想要勸我，聯(lián)合其余的世家向陛下進(jìn)言，收歸這天碑上面的典籍？”

　　“父親，修仙之路大開，我等世家的地位便會受到動搖！若只是幾人，哪怕是幾百上千人，也不過是有一批新晉的世家崛起，我等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但現(xiàn)在可是數(shù)十萬，數(shù)百萬甚至全民皆可修行！兒子們實(shí)在是心懷憂慮！”

　　老人聽完他們擔(dān)心的問題，突然合上手中的拓本，反問道：“這上面的典籍，你們可都看過？”

　　幾人相互對視一眼，沒有人接話。

　　“你們看過以后就會明白，這上面所記載的修仙功法，全都是源自于我們各大世家的初本，最多再加上一些修為有成的靈境大能自創(chuàng)……你們覺得，這天碑降世，就真的是天生異象？而不是人為的？”

　　在場的都不是傻子，原本他們只是擔(dān)憂修仙典籍流傳，會讓他們世家的地位受到?jīng)_擊，但現(xiàn)在聽完老人的問題，他們的背后都不由得升起一片冷汗！

　　“您，您是說……這一切都是陛下的主意？”

　　“不過是幾十丈高大的石碑而已，常人無法做到，但不代表朝廷做不到這一切。何況，咱們的這位陛下雖然年紀(jì)尚輕，但豪心壯志直追當(dāng)年一統(tǒng)天下的秦始皇帝，再加上從出生到現(xiàn)在，一路上太過順利……你可知為父對他的評價？論虛偽殘忍不弱漢高祖，狡詐偽善不遜漢昭烈帝，心機(jī)太重，殺氣太大，運(yùn)氣太好，這三者都奪了天機(jī)，其下場不過只有兩個?！?p>　　老人說到這里，伸出右手，豎起兩根手指緩緩而言：“若不能驚天動地，讓使日月?lián)Q乾坤，則必然笑去酆都招舊部，旌旗百萬斬閻羅！”

　　眾人背后的涼意已經(jīng)竄到了天靈蓋，哪怕是屋中便有火爐，也依然覺得四肢冰涼，如墮冰窖中。

　　“何況我們這些世家，在這俗世之中好像有著偌大的名頭，有著尊貴的身份，可你們都清楚，我等世家開創(chuàng)先祖，皆是仙門弟子，或是被安插的棋子，或是從門中脫離的棄徒，但不論如何，在那些仙人的眼里，我們和這凡間的普通人沒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p>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這笑話已經(jīng)說了幾千年，但終究難逃仙門的大手挑弄。始皇一統(tǒng)天下，欲讓宗門拜服，最終走火入魔，難破最后一境，前后不過數(shù)十年便再次分崩離析……”

　　“這樣的日子，你們還想繼續(xù)下去？被人當(dāng)做牛馬畜生固然能夠活下去，但這樣活著，究竟又有何樣的意義！”

　　老人說到這里，語調(diào)不由自主的抬高了數(shù)倍，一眾兒孫不由得一驚，隨即反應(yīng)過來老人的意思。

　　有近乎一半的人想要跪下，請求老人改變心意，然而依然還有一半的人面露喜色，紛紛進(jìn)言，希望老人不要改變這個想法。

　　“都散了吧?！?p>　　老人背對眾人，看不清神色。

　　這樣的事情在長安城中還有不少，形形色色，或是支持，或是如老人一般還在思慮。

　　世家世家，累世成家，從來不是一個人或是兩個人就能決定的事情。

　　不過這都是那些地位足夠，資歷足夠，年紀(jì)足夠的三夠人才才需要思慮的事情，跟楊林這個半大的孩子沒太大的關(guān)系。

　　他現(xiàn)在考慮的，無非是待會怎么少受點(diǎn)折磨。

　　呼吸法十三個動作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改動了許多，雖不能說面目全非，但已經(jīng)被篡改的人重新稱呼為“煉體二十一式”，恐怕就算是當(dāng)初將這本典籍親手交到他手里的江陵先生，也已經(jīng)認(rèn)不出了。

　　“殿下，娘娘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p>　　就當(dāng)楊林在榻上想著，一旁的貼身女官卻已經(jīng)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件雪白的皮襖。

　　“你是練了母妃給的《素凰身》的，你仔細(xì)說說，覺得我應(yīng)不應(yīng)該去學(xué)？”

　　“娘娘傳下的《素凰身》婢子說不出個什么漂亮話來，但不知為何每次看到您修煉的時候，總覺得和其相比差了點(diǎn)什么，顯得有些不太對勁。”

　　很好啊，是自己救下來的人，能說真話。

　　但正因為這幾句真話，讓楊林的小小腦袋瓜里擠滿了猶豫和遲疑，明明昨天還能在母妃手底下?lián)芜^兩三招，今天剛一交手卻就被摁在地上。

　　地上的雪水混著泥土，幾乎塞滿了楊林的口腔，不等他往外吐，便只聽自己胳膊“咯”的一聲，劇烈的疼痛讓他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右胳膊被卸了下來，整個身子都癱軟了起來。

　　“就你這德性還想著修仙？我看你是白日做夢！”

　　熹妃搖搖頭，不再看他，走到一旁喝了口熱茶。

　　自從除夕以后，在大年初一的清晨，各皇子公主所在的宮殿里，便多了一位由皇帝專門指定的修仙師傅，其中自然是有露華殿的，但結(jié)果沒成想，聽到熹妃娘娘說要親自教導(dǎo)七皇子，竟然連半句反對的話都沒有，就這么灰溜溜的跑了回去。

　　從那開始，楊林才確信自己的母妃是個頂天的高手，畢竟能夠被選為皇子修仙師傅的人物，怎么可能會沒有真本事？

　　真本事就要好好學(xué)，不論是圣人的教誨還是書上的道理都有寫，師夷長技以制夷，正是海納百川，方能為自己所用。

　　但如果學(xué)習(xí)真本事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呢？

　　修仙之路，逆天而行，稍不留意便會身死道消，他雖然對于仙家手段一向保持著憧憬和幻想，卻不代表需要為了得到這種能力，而賭上自己的性命。

　　任憑皇圖霸業(yè)，任憑年少輕狂白衣傲，若沒了性命，便一切成空。

　　書上的道理已經(jīng)寫的很明白了，只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說話，死去的人哪怕是有天大的威名，如霸王烏江事，如美髯公敗走麥城，英雄只有活著的時候才是英雄，更何況他一個孩子？

　　楊林跪著坐起來，勉強(qiáng)還能行動的左手握著脫臼的右手，只聽“咔咔”幾下，雖然痛的讓他倒抽涼氣，但好歹算是接上了。

　　小孩子就這點(diǎn)好，在成年人身上傷筋動骨的事情，用不了幾天就能自我痊愈。

　　“休息好了？我先把話撂在這，若是你還想著不勞而獲，以為靠著自己那點(diǎn)小聰明就能修的不凡手段，那還是盡早滅了這個念頭。你以為修仙是過家家的玩意？我告訴你，若無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意志，你就算是再有天賦，也只是灘扶不上墻的爛泥。”

　　“我還要再想想。”楊林活動著肩膀，看著眼前絲毫不顧忌母子之情的母親，深吸一口氣，在這大冬天中，緩緩?fù)鲁鲆豢诎咨珶釟狻?p>　　半個時辰后，楊林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上，貼身的女官幫他蓋好毯子，還提醒他，身上的汗不能這么晾著，容易風(fēng)寒入體，現(xiàn)在雖是得了一時的涼爽，但畢竟得不償失。

　　這就很好，自己的女官在做她應(yīng)該做的事情，楊林覺得自己最大的優(yōu)點(diǎn)就是從善如流，畢竟世上的聰明人這么多，自己竟然不會是最聰明的那一個，就需要多聽聽別人的話。

　　回到露華殿那柔軟溫暖的床榻上時，他才猛地記起來，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他們要悄悄離開皇宮，前往各地的日子。

　　等他休息好，自己一個人在偏殿打完一套二十一式，想著江陵先生當(dāng)初說過的話，臉上多了幾分神采。

　　他不知道自己這三口氣做了二十一個動作能不能比得上一氣十三式，但他能夠感覺到自己原本遍布全身上下的疼痛和酸乏，竟然在打完一套之后恢復(fù)了一大半。

　　“咚咚咚……”

　　宮里的鐘聲的悠悠響起，他剛準(zhǔn)備洗個澡，回到正殿去吃晚飯，卻就看到琳姐姐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露華殿中，看她一身女扮男裝，好一個英姿颯爽的翩翩濁世佳公子，不由得先是驚艷，隨后疑惑。

　　“陛下有令，讓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p>　　“不是說過了十五才走嗎？”

　　“明面上有明面上的需要，暗地里卻有必須要做的理由，東西都給你收拾好了，出門在外，記得多聽你琳姐姐的話?！?p>　　熹妃將一個包裹遞給了楊林，看樣子里面的東西不多，畢竟楊林才八歲，背不動太重的東西。

　　楊林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更變離開皇宮時間的可能，他看著自己母親的背影，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母妃原來并不像她以往表現(xiàn)的那般不在乎自己。

　　他跑到熹妃的面前，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溫存了片刻，便頭也不回的跟著琳姐姐走出了露華殿。

　　出了露華殿，馬車早已經(jīng)等候多時，當(dāng)極少打開的西宮門緩緩升起，楊林探出頭來，發(fā)現(xiàn)外面的街道十分的空蕩，無人看到他們這一行的離去。

　　獨(dú)自一個人坐在車廂里的男孩放下了車簾，拿出來一直被他放在懷里的那本《素凰身》。

　　翻開的第一頁，上面寫著這樣的開頭：惶惶歲月仙家長，誰以素凰換神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