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沒有回房,他搜遍他全身也沒有找到能打開他房門的鑰匙。兩個男子就這樣相擁而眠。渾身酒氣,滿心疲憊,交織在各自的體溫里,夢里的煙雨在流動的血液里蔓延。
凌晨五點,他醒了。他的睡眠并不好,時常無緣無故的醒來,又睡去。身邊的位置空白冰冷,仿佛從未有人來過。他想翼多半是半夜醒來回房了。有趣的男人。不知為何會對這個陌生人有親切感,宛如十幾年未見的老友。他想罷,搖搖頭,一見如故的緣份吧,何必理的那么清楚。
早八時,旅游團的人開始集合。導(dǎo)游小姐舉黃色小旗,高音喇叭嘶啞變質(zhì)的聲音。他回頭四處張望,人群里唯獨缺少一個面色蒼白,高大瘦削的男子。也許他還在臥室里睡覺吧,他跟上行走的隊伍。
離四方街并不遙遠(yuǎn),十多分鐘的路程,黑龍?zhí)恫⒉蝗缦胂笾械囊粯?。山崖下一泊清澈如許的潭水。反倒像一個城市街心花園。導(dǎo)游給游客介紹,黑龍?zhí)督娜f平方米,出水口為九眼洞,現(xiàn)今改為五空石拱橋,即玉帶橋。游客紛紛拿出相機拍攝。
從正門石獅過去不過百米,索翠橋身后的泉眼流出瓊液。瀑布在水中激蕩出絢爛的漣漪,一圈圈蕩開。他離開人群,沿小路向南,象山的古栗樹在他耳邊唱響千年的歌聲。
潭水不如夏季清澈,果如其名一般,暗色的潭水在心里濺上絲絲涼意。斷斷續(xù)續(xù)的思緒所剩無幾,遠(yuǎn)處有《月光下的鳳尾竹》隱隱波動,葫蘆絲生脆的聲音婉轉(zhuǎn)動聽,讓人害怕失去。湖畔有三根巨大的石柱,古老的東巴文圖騰,上面有看不懂的文字,油彩描織,繁瑣冗雜的花邊和人物面具。
你在哪里。
他聽見有人在喚他的名字,回首環(huán)視,眼前除了興高采烈的人群,并無一人注意到他。偌大的幕景,喧囂暗涌,此時竟剩他一人沉默。
又有人在叫他,打斷他的思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拍拍他右肩,左手拿起他的挎包,笑容可掬。下意識的抬起手,才發(fā)現(xiàn)在家隨身不離的包掉地了。老人鄉(xiāng)音很重,云南話他并不陌生,老人說你包掉了也沒發(fā)現(xiàn),有重要的東西在里面被人撿走就慘了。他感激的對老人笑笑。兩人開始攀談,老人說他在這里住了四十年,雪山從他年輕的時候就雪白了半邊天空,直到他的頭發(fā)跟雪山一樣,山依然傲立,盈在黑龍?zhí)端?,成為他心里永遠(yuǎn)的定格?,F(xiàn)在他是五個孩子的父親,三個孫子的爺爺。
一旁走來的老婦,老人介紹說這是他的妻子。笑呵呵的牽過老伴的手,兩人相互攙扶,漸漸消失在他眼前。
也許是吧,當(dāng)我走的那一刻,你就決定與雪山一起終老。我甩開你的右手,你把心碎灑在這寒冷的潭底。雪山在眼前,你在哪里。
午飯的時候,旅游團的人被安排在一家不錯的食店吃過橋米線。一人一碗滾燙的雞湯,旁邊杭州女孩面露難色,眼前生菜品種豐富,肉類,魚丸,鵪鶉蛋,不知該先倒哪一個下去,不禁偏頭望向他尋求幫助。他熟練的倒下肉和蛋,放下米線和佐料,空氣中頓時散發(fā)出充滿食欲的香氣。女孩說你是這里人么,他搖頭說,以前來過。
女孩哦了一聲,狼吞虎咽的往嘴里送,食物燙嘴,女孩臉漲的通紅,張嘴用手使勁扇。他莞爾,拿起筷子,挑起纖細(xì)米白的線條,吃的時候嘴里有哧哧的聲音。
下午他去了小學(xué),那是她留給他唯一的線索。他記得她曾說過她的理想是去云南邊區(qū)支教,與那些無邪的孩子在一起,靈魂也會升華。
學(xué)校很簡陋,平瓦房,前有四四方方的大院,中間用竹竿豎起的國旗。三個教室,還在上課,他站在院子里,國旗飄揚,獵獵作響,藏著孩子們稚嫩的童聲,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長亭外,古道邊,現(xiàn)在的你過的好么?
終于聽到鈴聲,孩子們蜂擁而出,最后跟出一位身著簡樸的老師。他迎上去,老師很有禮貌的打招呼。他拿出照片,上面兩個人,落拓的男子,右手被一個可愛有孩子臉的女孩緊緊握住。身后的鳶尾盛開如女孩笑靨般鮮艷。
老師扶扶鏡框,說她來過這里,孩子們很喜歡她,前幾年的一場地震,死了很多人,她也再沒有回來過。
他的心猛然縮了一下,右手握拳。接著老師噓噓叨叨起來。那是個好女孩,孩子們的好老師,教孩子們體育,音樂,繪畫和語文。還告訴我們很多生活知識。這里有很多年輕人追求她,她都婉言拒絕,她說有人會來接她。造孽呀,但愿她現(xiàn)在等到那個人,過的快樂。
他記不得自己是如何頹喪的回去,惘然若失走過田野的時候,他看見阡陌交錯,小徑邊盛放的鳶尾,紫色的花蕾沖她殷殷的笑,熱情,卻又冰涼。
華燈初上,他才回到旅館。導(dǎo)游焦急的詢問他去了哪里。他只是哦一聲本來就是寡言少語的男子,見他安然歸隊也不再計較。
打開門,翼在房里。一根煙燃到盡頭,屋里到處有煙草昏沉的氣味。你看上去很憔悴。翼吐完最后一口煙圈,很累。
他點了點頭,放下包,坐在床邊。
你去找她,沒有結(jié)果。翼撿起地上的照片,他才發(fā)現(xiàn)脫衣服的時候不知何時照片掉了出來。照片上的女孩笑的很諷刺。再找找吧,既然來了就不該放棄。翼拍拍他的肩,笑著說,女孩很可愛。翼接著說,沒吃飯吧,我?guī)Я藥灼烤坪褪澄铩?p> 他接過遞來的食物,兩人大口大口消滅桌上的食物。他們吃雞豆粉,蜻蜓幼蟲,喝的酩酊大醉。
翼說,每個人都有失去,往前走就再也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