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暉堂內(nèi)，宋嬤嬤正在高聲呵斥著幾個下人擦拭雕花屏風，眼見得陸夫人面上陰云密布，忙摒退左右，上前關(guān)切地問道：“姑娘這是怎么了？”
陸夫人恨聲道：“不管如何做，我始終比不上那個賤人，現(xiàn)在連一個狗奴才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p> 宋嬤嬤知道她定是剛才去書房找王爺吃了閉門羹了。
當年鎮(zhèn)西王與先王妃是青梅竹馬，剛剛婚配不久，鎮(zhèn)西王在一次狩獵中救了平伯候家的陸宛柔，陸家姑娘進了晏家后，先王妃頭胎便不巧早產(chǎn)了個尚末成形的死嬰，鎮(zhèn)西王當時便很是傷懷，那死嬰已經(jīng)能看得出是個男嬰了，后來先王妃在生晏裴野時又遭遇難產(chǎn)而死，隨后幾年，鎮(zhèn)西王都沒有再納妾室，只是把陸夫人抬了平妻，所生之子也因比晏二公子大了個把月而順利承襲世子之位。
后來陸夫人在帶著兩個幼子外出時晏裴野意外落水，差點夭折，這才讓慢慢地鎮(zhèn)西王與陸夫人之間便有了嫌隙。
宋嬤嬤是陸夫人的奶母，夫人是個什么性子一清二楚。
陸夫人是當朝太后的侄女，她是庶出，族里像她這樣的出路并不多，能攀附上太后，得到親自指婚，算得上一眾姐妹中好的出路了。
晏守城雖是一介武將，對內(nèi)卻算是相當不錯了，裂土為王之后，后宅就只有這兩個女人。
太后恩賞多年，姑娘自然是投桃報李，那便是一定要緊握世子之位，來日能順利接管鎮(zhèn)西鐵騎，才算對得起太后為陸姓這個簪纓世家的榮華費心籌謀了。
她當下只徐徐勸說：“姑娘不用心急，這男人是石頭，女人就是那水，他硬咱就軟，你看看那河套里，哪塊石頭還有棱有角？您軟著來，天長日久，王爺自然就心生愧意，您看，王爺還不是把世子的位子給了咱大公子？”
陸恨恨地說道：“唉，元德身子素來不好，這府里上上下下，誰不曾暗地里妄言過元德先天不足，難以殆養(yǎng)天年啊，還有人恥笑元德身為鎮(zhèn)西軍的世子，卻是一副上不得戰(zhàn)場的窩囊樣……”
陸宛柔盯著銅鏡，鏡中的她雙眉緊蹙，當年初識鎮(zhèn)西王時那份嬌柔怯弱已化作了歲月見微知著的凌厲。
當真是韶華不饒人??！
年少時她撒姣賣乖幾句，總能讓鎮(zhèn)西王那五大三粗的漢子沒奈何，而今卻是眼見得不成了。
可惜元德的身子骨弱，不愛舞刀弄槍的，王爺明顯更鐘情于孔武有力頑皮跳突的晏裴野，雖然元德因為年長襲了世子之位，但這么多年來也全靠著她這個為娘的撐著體面。
一想到這，陸夫人的手攥緊了帕子，一種懊悔直沖腦門。
當初她懷上了元德，為了趕在晏王妃之前產(chǎn)下長子，不惜用了催生藥。
這藥下得猛了些，差點讓晏元德一命嗚呼，陸夫人就靠著一通梨花帶雨的哭訴，讓鎮(zhèn)西王允了元德的世子之位。
這幾年，眼看著元德的身子漸漸有了起色，可是鎮(zhèn)西王臉上的笑卻是越來越少了。
她又想起晏裴野，不由暗自啐了一口。
自落水那次之后，這小子雖然臉上還是帶著笑，可她總疑心從那笑里看出些不屑一顧的意味。
小小的年紀便能做到如此隱忍，叫她如何不心驚。
她恨不得指天發(fā)誓的自證清明，她就是要害人，也不至于用這么明顯的招數(shù)啊。
可是她此刻有冤也沒處說、沒人信，或許是因為當初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想要將那正尋找晏二的奶母給打發(fā)出去，結(jié)果那奶母好生勇猛，竟然敢以下犯上，后來肯定是又在王爺那嚼了一通的舌根子，這才讓自己百口莫辯的。
而今隔閡已成，她再無退路。
宋嬤嬤說：“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再說了，大公子的身體現(xiàn)在不是漸好嘛，姑娘不用太過憂心，好日子還在后頭呢?！?p> 陸夫人嘆了口氣：“總歸是晏二更得他的歡喜……”
宋嬤嬤說道：”那又怎么樣，說一千道一萬，沒娘的孩子怎么跟這有娘的比？再說咱這后頭還有太后撐著，腰桿子硬著呢！”
聽到宋嬤嬤寬解，陸夫人緊皺的眉頭總算是略微放松下來，再次確認道：
“那兩個奴隸真沒問題？”
宋嬤嬤道：“奴婢細細查問過，也不是那會武藝之人，人奴市上也沒個憑據(jù)，估計就是哪里的沒落人氏，叫二公子看上了買回來好玩的?！?p> 陸夫人娥眉緊蹙：“可你不是說那晏裴野待那個奴隸很好？大庭廣眾之下居然讓一個小奴隸跟他并騎，怕不是有什么背景來歷？”
宋嬤嬤笑道：“兩個小奴隸能有什么背景？夫人也知道那二公子向來不是個講究的人，從小就是渾得沒邊兒的主，原來渭州城里哪個不知道這是個混世魔王啊，他若看上什么東西，混不吝的便要弄到手，哪管七七八八?！?p> 陸夫人點了點頭：“那倒也是，也不知道王爺怎么想的，元德那么聰敏好學，卻……”
望著陸夫人郁郁臉色，宋嬤嬤開解道：“好歹大公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世子之位了，您實在不用太過憂心……，不管再怎么喜歡，這祖宗禮法在這前面擋著呢，世子之位本就應立嫡立長，二公子啊，他搶不走……若論亂祖宗禮法的事，這大譽的天子頭一個不答應，再說了，還是那句話，不管出了什么事，太后給您兜著底呢……”
陸夫人臉色稍霄，說道：“王爺始終還是記掛著那個沒出世的嬰兒，如今輩份中連提都不許提，可我當時……”
宋嬤嬤連忙噓了一聲。
陸夫人便調(diào)轉(zhuǎn)了話頭：“陸家姊妹眾多，而今我也就這點用處了……”
宋嬤嬤臉上露出幾分喜色：“這回太后賞了好多東西……得虧您聽話，把這個燙手的賬本交上去?！?p> 宋嬤嬤的手輕輕捏著陸夫人的肩膀，眼神中幾絲艷羨：”這宮里的東西可真是了不得，奴婢算開了眼界了，那一個灰珠子，拿布一蓋就發(fā)著光呢，說是那鮫人眼淚化作的，誰見過這樣的稀世奇珍？”
陸夫人說道：“你倒像那沒見識過的，原來府里的大姐便得了父親賞的一個，比這個還小點，寶貝似的，經(jīng)年累月珍藏著，不讓人瞧見……“
宋嬤嬤笑說：“而今姑娘也有了，若是讓陸府里其他姐妹知道，準讓她們眼饞，誰叫她們當年欺侮姑娘來著……”
陸夫人說道：“太后也是陸家庶出，感同身受，自然是在心疼我……”
她動了動僵硬的肩膀，像是卸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般，說道：“更衣罷，我乏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