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南玉沉眸不語,晏裴野一挑眉:“怎么,你不信?”
“不信什么?”
“不信我躲得過。”
沈南玉有些啼笑皆非,堂堂七尺男兒較勁這個有意思嗎?
晏裴野也笑:“你別看我爹對我兇,其實是幫了我,這回李元魁出了氣,就不用惦記他兒子的事了……”
沈南玉眨巴著眼睛:“二公子不是說已經(jīng)給李林保寫奏折申請官職嗎?”
晏裴野失笑:“他有何德何能讓我寫奏折要官職?這種話你也信?”
沈南玉沉吟,臉上故作憂愁:“那若李家不依不饒的,豈不又多了很多麻煩?”
晏裴野笑得無賴:“我答應(yīng)寫,可我沒答應(yīng)這官職就一定有啊,就算答應(yīng)這官職一定有,也沒答應(yīng)他幾時有啊……這李林保是個什么東西,僅鎮(zhèn)西鐵騎駐守朔州的這短短數(shù)月間,落到他手上的人命就有三條了……”
沈南玉動容:“那官府怎么不管?”
晏裴野嗤笑:“李家有錢,朔州偏遠,被他害死的又都是些沒錢沒勢的,出了事,李家略賠償些銀兩便打發(fā)了事,我這回能讓李家破財,也算為那些落在他手上的人命報仇雪恨了……”
聽晏裴野在自己面前說出這些,沈南玉不禁眉心一動:“二公子一向這么嫉惡如仇?”
晏裴野嘴角一翹,目光如炬:“不止嫉惡如仇,還能除惡揚善,我得讓你知道,二公子實力不差!”
“這好像跟小的沒什么關(guān)系。”沈南玉心跳有些慌亂,低頭避過灼灼目光。
晏裴野目光落在她的發(fā)上,哼了一聲:“話糙理不糙,若想抱大腿,我勸你招子放亮點。”
沈南玉抿唇不語,只作糊涂。
……
史學士在數(shù)日后才姍姍來遲,抵達朔州地界。
富喜早在過廊州境時就找了個借口拋下他,自己先騎快馬跑了。
二人的行程竟相隔了半月旬。
這史學士姓史名史晁,師出名門,任職儒林館學士。
他飽讀詩書,待人處事有些酸腐,目下無塵,對昭帝派其去這末開化的朔州頗為瞧不上眼,官職不大卻尿性不少。
文化不高的富喜公公就是因為被擠兌得鼻歪眼綠,可又對儒林館學士打不得罵不得,這才先把他拋下的,剩下他跟書童在路邊干瞪眼睛。
好在王府派了一輛馬車早早候在路邊,史學士見到那拉車的馬,比長安城內(nèi)見過的任何官家的馬都要剽悍神駿得多,正要感慨一句詩文,聽得耳朵起了繭的書童忙不迭地把史學士先挽上了車。
朔州臨近大漠,建筑風貌與長安內(nèi)城大為相異,房屋大多直接用那碗大的卵石堆砌而成,粗獷結(jié)實卻無章法,道路兩邊小販背著筐筐簍簍,叫賣著長安不曾見過的新奇蔬果。
史學士一進溫軟裘皮鋪就的車廂,頓時困倦襲來,于是靠在那閉目養(yǎng)神,旁邊伺候的小書童叫風鳴,卻是個極愛熱鬧的,從那簾中掀簾看去,不斷發(fā)出嘖嘖感嘆。
“哇,這里的人好厲害啊,那個醉漢對那婆姨在做什么?!呀,汗襟子都扯下來了,咦,奶……”
一會兒又驚叫道:“快看,夷人夷人,真的有紅鼻子綠眼睛?!他們在打架……哎呀,腦漿子都要打出來了!”
史學士正襟危坐,心里不禁對自己即將要面臨的督學工作打起鼓來。
車輪咣咣,馬車外突然傳來喧嘩聲。
原來是一頭驚牛出現(xiàn)在集市上,徑直朝著史學士這邊疾奔而來。
探頭探腦的風鳴機靈,一個“先生”還沒喊完人已經(jīng)哧溜一下從車窗里翻到了外面,剩下史學士在車內(nèi)還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在驚牛的追逐下,朔州的軍馬驍勇至極,一聲長嘶便拉著馬車狂奔起來,眼看著要甩脫驚牛,誰知道屋漏偏逢連夜雨,車輪居然在這個時候脫軌了。
史學士摔了個正著,只感到眼昏耳聾,也顧不得禮儀了,哎喲哎喲的嚇喚個不停。
車夫坐在外面受了點輕傷,直呼晦氣。
眾人圍了上來,從車廂里扒拉出唇白面青的史學士。
折騰一番后,扭傷了腰的史學士終于被人抬到了王府,親自出府迎接的陸夫人一見之下大驚失色,忙喝令府醫(yī)無論如何要保先生萬虞。
好一番忙亂之后,史夫子直挺挺地躺在王府西面的一處院落內(nèi)叫苦連天。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督學還沒開始呢,恐怕就得在這里躺上數(shù)月旬了。
尤其是得知富喜公公早已耍完威風宣完圣旨去了渭州,史學士氣得手抖,直呼豈有此理——這圣上有旨是叫富喜配合自己來整學肅紀的,如今卻將這攤子全撂給了自己,要如何著手,要如何宣揚圣威,眼下全無著落,更要他獨自一人面對這傳言中的浪蕩紈绔了。
自打他進了府,因著富喜公公先前對鎮(zhèn)西王多有不敬,府里上上下下對督學這件事皆有不忿之色,弄得史學士是百口莫辯,有氣都發(fā)不出來。
廂房內(nèi),風鳴正跪在青磚地板上請罪。
他今日里靈機應(yīng)變末傷分毫,不過卻犯了史學士心中威威君子的大忌,任他百般辯解,史學士認定他日必定是個背主棄信之徒,非要立時就趕出去。
風吹拼命磕頭求饒,百般找補:“先生,這不賴我啊,我從小沒見過世面,在長安的時候都好好的,怎地一到了這朔州就混不知事了,先生求您別趕我走,這會趕我走也丟了你的面子不是……全賴這朔州不是個好地方,不如您稟明圣上,我們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p> 床榻之上,史學士扶著老腰氣得直哼哼:“哼,你想來就來,說走就走,可知是對皇上的大不敬之罪?”
風鳴道:“這翰林院里這么多儒士,咋就偏偏選了你呢,定是那孫吉祥公公使的壞.”
數(shù)月前,太子因兵部貪污一案,朝廷風云頓起,翰林院里的儒士上了一道折子,力數(shù)古往今來尊賢立嫡之祖宗禮法,昭帝才只將太子斥責禁足了一番,史學士并不是其中唯一一位在折子上畫押的。
史學士哼道:“豎子無德,無憑無據(jù)豈可非議他人?”
風鳴又說:“要不就說您一到這朔州就水土不合,鎮(zhèn)西王府也待客不周,您就說干不下去了,請辭回家?”
史學士再次鄙視:“此次乃驚牛所為,關(guān)那鎮(zhèn)西王府何事?”
書童耳濡目染也會些咬文嚼字:“那要不就說……唉,管他什么,您看您剛到這朔州就受了傷,這好端端的怎么跑出來了牛?連車轱轆都掉了?我早就聽人說了,這府里的晏二公子是個混帳角色,那馬夫我可問了的,他說每日出門前都檢查過的?!?p> 風鳴一個勁的游說,終于讓史學士心下也犯了嘀咕,不過他飽讀詩書,不愿讓小童之言壞了他儒家大師的風骨,便呵斥道:“無根無據(jù)休要在人背后嚼舌根子,被王府眾人聽見可不好……”
話音剛落,一身錦衣華服的陸夫人便推門而入,不請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