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祭禮

　　遠(yuǎn)處山峰的雪頂在落日霞光的映照下，像是涂了層箔金，而山腳下，矗立起了數(shù)個新的墳包。

　　李二說蠻狄人死就死了，還埋什么，最好是叫豺狼禿鷲啃食干凈才算解氣。

　　晏裴野則淡淡地說道，希望他日真的有會有這樣一些異族人，不管是月支人也好，還是其他族的人也好，能將戰(zhàn)死異鄉(xiāng)的大譽(yù)將士尸骨好好撿拾掩埋。

　　李二聽了半晌沒有說話，直接起身去挖坑。

　　遠(yuǎn)處一隊鐵騎縱馬疾馳而來，是鎮(zhèn)西王派人來迎他們了。

　　等到看清來迎接的隊伍居然是世子帶隊，大家都很是意外。

　　沈南玉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只見背后映著霞光，縱馬緩緩而來的世子身披銀甲，讓人耳目一新，只是眼瞼之下有些不太正常的青白卻怎么也遮掩不住。

　　正如鎮(zhèn)西王會讓世子陪二公子進(jìn)義學(xué)堂，無形中讓二人分擔(dān)圣上斥責(zé)一樣，這樣的大功一件，鎮(zhèn)西王也會讓世子出城迎隊，讓世子能分享尊勛。

　　一碗水不可謂端得不平。

　　赤木跟在沈南玉身邊，小心地打量著晏裴野的神色，有些黯然地說道：“這次我犯了大錯，看起來你們譽(yù)人挺討厭我的……”

　　尤其是這個叫晏裴野的大譽(yù)人首領(lǐng)，此時臉色看著就很不爽，赤木認(rèn)為這都是自己的錯，他有點(diǎn)擔(dān)心自己也沒法去朔州了，更不可能借助大譽(yù)人的力量打敗霍夫這個卑鄙小人了。

　　沈南玉笑笑：“沒事，他只是……脾氣不好而已，你比我小，像個小弟弟，我會幫你求他允許你跟我待在一起的?！?p>　　“能行嗎？”

　　沈南玉看了一眼站在高處的晏裴野，他正蹙眉看著逼近的世子，沈南玉便說道：“能行的，二公子不是那不講理的人。

　　晏裴野從高處一個縱躍下來，沖著世子說道：“怎么會是你來？”

　　世子說道：“父王說只是小股蠻狄人侵?jǐn)_，不用害怕……我不放心，所以請命跟了過來。”

　　晏裴野哼了一聲。

　　世子的目光已追逐沈南玉而去：

　　“尋北，你怎么樣？”

　　沈南玉清冽一笑：“世子，怎么是您來了，我們很好，打了個大勝仗！”

　　晏裴野見沈南玉望著世子在笑，暗自揣測這笑里是不是也全是虛情假意，叫他一股氣憋進(jìn)去，吐不出來。

　　于是便沒好氣地沖著沈南玉一喝：“愣著干什么，快去幫忙啊?！?p>　　世子見狀便問道：“這是？”

　　沈南玉便將事情發(fā)生的經(jīng)過大略的跟世子說了一下，然后便要拉著赤木去幫忙，赤木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上。

　　在一群糙兵之中，赤木很有眼力見的選了沈南玉跟著，因?yàn)橹挥羞@小兵給了他一種莫名的安全感，既不嘲諷他，也不揮拳頭驅(qū)趕他，雖然也見過之前滅敵時的驍勇，但這人也會溫柔地安慰他。

　　赤木眼珠子?xùn)|瞟西瞄，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那個年輕首領(lǐng)正在跟后來的年輕小公子不滿地說著什么，他還在擔(dān)心晏裴野會不會把他趕走，沈南玉便勸慰道：“晏二公子現(xiàn)在忙，你多干點(diǎn)活，等下我去求他，他就不好意思拒絕了?！?p>　　赤木連忙點(diǎn)頭：“好！我最勤快了！”

　　沈南玉領(lǐng)著赤木忙進(jìn)忙出，終于在第N次灰頭土臉的望向晏裴野時，晏裴野的眼神松動了一下，臉上卻還是一副兇巴巴的樣子：“行了，別再用你那種可憐巴巴的樣子望著我……這個……小東西，就跟著你吧?！?p>　　沈南玉璀然一笑，露出潔白的貝齒。

　　望著眼前人眼角眉梢的小得意，晏裴野只覺得心里莫名的暖了起來，嘴角也不禁微微上勾。

　　但是看到赤木那小子緊巴巴地挨著沈南玉，又有些不爽：“回府以后，讓他去義莊，幫你爺爺干活，你住到我院子里……呃……東廂房。”

　　晏世子：“…………”

　　他想說出點(diǎn)不同意見，但發(fā)現(xiàn)此時此刻，自己卻并沒有立場說什么。

　　畢竟此次是晏裴野贏了這一局，尋北的去向自然得他說了算。

　　他眼瞼下的青白之氣似乎更濃了。

　　而原本想找點(diǎn)借口的沈南玉，望著晏裴野叵測莫名的神情，只得乖乖閉嘴。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了朔州城。

　　滿城的百姓都好奇地?fù)砩辖诸^，圍觀著這壯烈奇觀。

　　”天啊，這回戰(zhàn)利品這么多！我們朔州什么時候有過這種景象??！“

　　”就是啊，以前從來只被蠻狄人像狗一樣砍殺，這回鎮(zhèn)西鐵騎給我們出了一大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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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列兵馬重裝列陣，依序前行。按位份，排在最前面的是世子，他脊背挺直，端坐于馬上，一向孱弱的身體竟也顯出了幾分難得一見的少年英雄氣概，緊隨其后便是晏裴野。

　　他寬肩闊背，看上去要比世子有氣勢得多，可是坐相卻懶懶散散，還伸手朝人群中驚訝的姑娘們揮手致意，好一派風(fēng)流倜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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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祭在校練場正中特意改建的英武堂舉行。

　　英武堂位置很高，堂前砌有三十六級青石高階。

　　最中央的平面上，遍插著黑底赤字的袞金令旗，身披孝袍、胸佩白花的將士分站兩側(cè)。

　　等這支隊伍一入營帳，滿營將士便歡聲雷動，手中槍戟高舉，齊齊呼喝吶喊。

　　“世子英明！”

　　“二公子威武！”

　　“……”

　　鎮(zhèn)西王望著歸來的兩個兒子，眼神中有止不住的驕傲。

　　世人都以為他掌管鎮(zhèn)西鐵騎，可謂手握天下利器，可沒人知道的是，他心中真正的利器，其實(shí)是他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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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南玉跟在后面，打量著眼前的一切，鎮(zhèn)西王不愧是統(tǒng)領(lǐng)邊陲軍數(shù)十年的狼王，軍中儀容堪稱軒昂。

　　“開祭！”

　　唱禮官渾厚的口令一出，鎮(zhèn)西王親自逐一點(diǎn)燃臺階兩邊的祭燈，身著長袍的祭師們在臺上團(tuán)團(tuán)圍坐，口中念念有詞，同時手搖安魂鈴。

　　鎮(zhèn)西王點(diǎn)好燈，神情肅穆地將三根引魂香插到祭臺中間的青銅鼎之中。

　　幽夜高臺，祭魂鈴悠遠(yuǎn)，士兵們手持白燭，空氣中彌漫著神秘而莊重的煙火氣息。

　　所有人都在這氣氛中沉默下來，在這一刻向戰(zhàn)死疆場的弟兄們送上最后的祝福。

　　晏世子與晏裴野兩位公子已換上了白色祭袍，正緩步登上高臺。

　　祭服上繡了繁復(fù)的花紋，映照在燭火下，兩位公子皆是一樣的端莊肅穆。

　　沈南玉靜靜地站著，此時此景像一個巨大的磁石場，即便不是沐血戰(zhàn)斗過的將士，此刻也被這種氣氛熏染著，好像看到金戈鐵馬、揮斥方遒，那種驅(qū)逐蠻狄、保家衛(wèi)國的英雄豪邁感油然而生。

　　她遠(yuǎn)遠(yuǎn)的望去，只見臺上兩位公子步伐一致，鎮(zhèn)西王正將手中的引魂香遞向兩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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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禮結(jié)束后滿營聚宴痛飲，營中伙夫已手腳麻利地將大塊肉熬出，讓多日不見葷腥的軍中士氣瞬時高漲。

　　李二擠到沈南玉這桌，端出一碗油炸物放到桌中間，興沖沖地說道：“兄弟們，看看朔州老百姓對咱鎮(zhèn)西鐵騎的心意，知道這有個什么新奇名字嗎……油炸沈固頭！哈哈，你們嘗嘗……”

　　像有飛石濺入急流，沈南玉氣息一滯，滿腔的自豪感瞬間被絞殺得干干凈凈，不留一點(diǎn)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