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日月丹心

　　雨勢漸小，莞蘭公主等人策馬回府，秦風(fēng)秦善文同在一駕馬車內(nèi)，兩小兄弟血濃于水，時而手碰手，時而腳踹腳，臉上都掛著淺淺的笑容，互相呀呀囈語，似乎也在嘆息相見恨晚。

　　至夜暮，風(fēng)停雨止，咸陽城華燈初上又現(xiàn)出一片繁華景象。莞蘭公主等人正在咸陽城策馬徐行，忽然身后人聲鼎沸，喝喝哧哧，只見數(shù)百名秦兵策馬急向秦王宮奔去。游人急忙閃開讓道，那為首的軍官背負著一個錦盒，雖是厲聲策馬卻見春風(fēng)得意，徐福定睛一看見那人正是秦軍大將李信。

　　莞蘭公主下了馬車向徐福問道：“那將軍怎么如此囂張，怎可無視城中百姓安危，他是誰？先生可曾認得？”

　　“他就是秦軍中郎將李信，是咸陽城的十萬護軍統(tǒng)領(lǐng)。”

　　“李信將軍不是隨王翦將軍駐兵易城和薊都嗎，他怎么又回到了咸陽，難道是秦軍撤了，那秦軍就不會再繼續(xù)攻我大燕了？”

　　徐福答道：“我想秦軍應(yīng)該暫時不會再繼續(xù)攻打遼東了，只是太子丹他…？”

　　莞蘭公主嚇得險些暈倒，待情緒穩(wěn)定才問徐福：“先生莫非認為我太子哥遇難了？”

　　徐福吱吱唔唔：“怎么會，遼東既然沒有失守，太子殿下又怎么會無辜遇害，徐福胡亂猜測嚇著公主了?！?p>　　莞蘭公主見那錦盒與當年裝著樊於期的首級極為相似，又見徐福也是大驚失色，便也猜測那里面定是太子丹的首級，此時再也忍不住大聲痛哭：“太子哥哥為我大燕赤膽忠心，嘔心瀝血，想不到到頭來卻落得身首異處不得善終?！?p>　　“公主先莫要悲哀，這全都是徐福的猜測，待徐福先進宮打聽一番再說。”話說完便策馬向秦王宮奔去。

　　徐福救過秦王一命，秦王政對其感恩戴德，可任其自由出入咸陽宮內(nèi)。剛進入王宮，見殿臣齊聚，互相道賀，秦王政手捧錦盒哈哈大笑，滿懷開心，少許又熱淚盈眶轉(zhuǎn)為哀泣，對著錦盒道：“燕丹弟，想不到你我再次相見已是陰陽相隔，想當初我倆在趙國邯鄲結(jié)義，情同手足，你來到我大秦，孤王更是以兄弟相待，沒想到放你回國后，你卻三番兩次令人行刺與我，弟莫怪王兄心狠手辣，奪你家園河山不說，還要取你性命?！?p>　　李信這時也忍不住嘆氣。

　　秦王問道：“愛卿為何也在嘆氣，愛卿深入燕地遼東，帶來姬丹項上人頭可為功勞一件，孤王定會對你論功行賞?！?p>　　李信再次嘆道：“想當初太子丹在我大秦國做人質(zhì)，為人謙和禮賢下士，若不是各為其主，李信斷不會對其窮追猛打，更可恨的是他對大燕忠肝義膽鞠躬盡瘁，到頭來卻死在他自己父王的刀下?！?p>　　秦王政大驚問道：“太子丹不是被將軍抓獲斬首的么？”

　　李信稟道：“這事李信萬萬不敢居功，自從燕代兩國各自把他們的公主遣送我國后，燕代兩國都以為從此可以與我大秦邊境修好。代王嘉更沒想到我大軍會趁虛而入，不過十天便已攻下代城。代王嘉帶兵逃往燕國遼東向燕王喜求救，希望他能發(fā)兵與代國一同抗擊我軍，豈料燕王喜膽小怕事反而與我軍聯(lián)合夾擊代軍，代王趙嘉誓死頑抗，直到拼盡最后一兵一卒也不投降。”

　　秦王政嘆道：“代王趙嘉面臨我強秦毫不畏懼拼死頑抗，又血染沙場實在是可歌可泣?！?p>　　這時久站在一旁不語的趙高卻道：“微臣雖為其六弟，可臣卻認為趙嘉的作為一點也不令人嘆服?！?p>　　秦王政問道：“代王嘉寧死不屈，舍身為國，也不失為血性男兒，英明之主，何以愛卿卻為何貶斥代王趙嘉？”

　　趙高答道：“昔日趙王遷擁兵五十萬，趙國兒女眾志成城，那時的趙國方可與大秦匹敵抗衡，可是那時的代王嘉卻偏安一隅，不思督促趙王遷一同守衛(wèi)國家也罷，還任其殘殺武安君李牧，到如今連邯鄲都已失守，趙國滅亡已成定局，卻為何還要做困獸之斗，豈不是不識時務(wù)？”

　　廷尉李斯訕笑道：“趙太傅，你也是趙國六公子，那趙嘉可是你的宗室兄弟，如今國亡家破，兄弟慘死，你就一點也不為之嘆息？”

　　趙高嘆道：“廷尉大人莫不是在辱我無有家國情懷，無有兄弟義氣？”

　　李斯似乎看不慣趙高冷血無情，哼了一聲，道：“你已國破家亡，你的宗族死的死逃的逃，你卻在此談笑風(fēng)聲，若無其事?！?p>　　趙高嘆道：“我趙高雖然拜在大王座下，又怎么會忘記自己以前是趙國人，我當然希望我王兄趙嘉能具備大智大慧，保的家國太平，若是當初我王兄能勵精圖治，強大我趙國，趙高當然會誓死效忠趙國?？墒撬w嘉優(yōu)柔寡斷更是胸?zé)o大志，他居然卸任太子之位，相讓趙遷，趙遷昏庸且又剛愎自用，連大將軍李牧都要殺害，將軍死，趙國亡，從此趙高已心如死灰，是以趙高常問：為何我趙國的君王不能如秦王一樣英明神武，秦王陛下出生于趙國為何不能成為我趙國之君，如今趙國兵敗如山倒，趙嘉此時才負隅頑抗，晚了，晚了！都去矣！都去矣！抗又何益？”

　　秦王政見趙高口口聲聲心系趙國，字字出自肺腑之言，然而心中卻不但不加責(zé)怪，反倒更加驚嘆他的忠肝義膽愛國情懷。又聽趙高說到如何仰慕自己，心中更是暢意，便問道：“如果連代王嘉的生死都不足以可悲可嘆，那么燕太子姬丹豈不更是死有余辜，大快人心？”

　　趙高大聲道：“大王陛下，請恕微臣斗膽不敢茍同，太子丹雖然不顧當年大王與之情意，多次派刺者行刺我王，這都只因我軍兵臨易水，太子丹居安思危，為保其國祚綿長，方出此下策。我軍兵臨易水，太子丹浴血奮戰(zhàn)與其士兵同甘共苦，誓死頑抗，對于燕國軍民來說其丹心可昭日月，他是燕國太子，所行所為雖然處處與我大秦對立，可是除去各自立場而言，太子丹不失為可歌可泣的男兒英雄?！?p>　　殿臣無不憤怒，正要指責(zé)趙高，誰知秦王政此時卻道：“趙愛卿直言不諱，所言極是，太子丹雖然處處敵對于我，甚至多次派人行刺孤王，但是于燕國而言，太子丹憂國憂民，可謂赤膽忠心，若是燕王喜能有他的一半能耐，下令遼東大將梁尚雄兵援易水，我大秦又怎能輕易取得燕國的大片疆土?！?p>　　這時連李信都在痛失對手，扼腕長嘆，秦王政也忍不住長嘆一聲，繼續(xù)道：“太子丹不論膽略智謀都不得不讓人佩服，如今太子丹一死，孤王再無對手，更可恨的是燕王喜為了討好孤王居然手刃親子，實在不得不令人發(fā)指，待孤王平定南楚后再一舉奪取遼東，孤王定要親自將燕王喜殺之?！?p>　　眾臣再也想不到秦王居然會為太子丹憤憤不平，而趙高能揣摸圣意，更是沾沾自喜。

　　這時秦王政又問及太子丹被殺的經(jīng)過，李信又長嘆一聲才答道：“那日我軍攻破代軍，取得代城后，又繼續(xù)轉(zhuǎn)攻遼東，逼迫燕王喜交出太子丹。太子丹率其部下逃到偏僻的遼東衍水，本來無人可知，卻被燕二公子姬召暴露了他的行蹤，燕王喜為求自保，親自帶兵去了衍水殺了太子丹獻給微臣。其實微臣本欲抓獲太子丹后，將其押入咸陽任由我王處置，想不到燕王喜急功心切，卻先私自殺了他的親生骨肉。

　　趙高繼續(xù)附和道：“太子丹雖為我國敵對之人，但其忠君為國，丹心可昭日月，不失為忠義之士，如今身首異處，更是可悲可嘆，大王何不令人把太子丹首級奉還，讓其身首合一，再敕令燕王喜將其風(fēng)光大葬，方顯出我王的寬宏海量。”

　　秦王政道：“孤王正有此意，孤王聽聞薊城郊外有一片墓群，命曰英雄墓園，園中設(shè)有一座神壇名曰‘鎮(zhèn)國神壇’。太子丹生前便愿望能與燕國的愛國英雄合葬一處，孤王何不如其所愿，將他葬入燕國的英雄墓園，并著令工匠在鎮(zhèn)國神壇留其英雄事跡。”

　　眾人紛紛稱頌，大贊秦王的海量汪涵，英明神武。

　　初更時分，眾臣散去，孤燈夜下，秦王政回憶當年他與太子丹共處趙國為質(zhì)子時，同命相憐，兩下交好，猶勝同胞手足。可悲的是燕國王族全都懦弱無能，又無能臣良將，更可悲的是太子丹為其國民孤軍奮戰(zhàn)，到頭來卻被自己的父王殘害，思至此秦王政沉痛哀悼：“燕丹弟，一路走好！待到孤王統(tǒng)一天下后，孤王再親自去薊城祭奠于你！”說著把一碗水酒灑在地下。

　　散朝后徐福策馬向忠義王府奔去，見忠義王府雕欄玉砌，金碧輝煌，門前護院重重把守。原來秦天雨身亡后，秦王政不僅封其為忠義王，還特意為其妻兒建造這富麗堂皇的忠義王府。

　　徐福向忠義王府走進去，門前護院自然認得他，忙躬身相迎。莞蘭公主早知徐福到來，也已站在門口專等他的到來。

　　徐福進入府內(nèi)，便把太子丹遇害之事一一相告，莞蘭公主雖然也早已預(yù)知太子丹已經(jīng)身遭不測，但此時聽到徐福說太子竟然是被她父王所殺，心里更似晴天霹靂悲從心來：“為什么會這樣？我父王為什么會那么狠心，易水之戰(zhàn)，他不思捍衛(wèi)河山，他不派兵援助太子哥哥，到最后卻又要靠殺了親生來延續(xù)那半壁河山，為什么？為什么我身邊的人都一一離我而去？”

　　徐福勸慰道：“公主又何必為他傷心難過，你要知道你夫君就是被太子丹所殺的，如今他死在自己的父親手中，也是惡有惡報咎由自取?！?p>　　莞蘭公主怒道：“大膽徐福，想當初你也算是我大哥的門客，大哥那樣禮待于你，你逃到秦國背叛了他不算，到如今你卻還要這樣詆毀我大哥?！?p>　　“太子丹是你的殺夫仇人，你難道不記恨他嗎？”

　　莞蘭公主哭道：“是我夫君先背叛了大燕，背叛了太子哥哥，我開始也痛恨我大哥為何要殺了我夫君，可是當我到了燕國鎮(zhèn)國神壇，我不僅看到了那些為我大燕死去的英烈墓園，也看到了太子哥哥為了我大燕是怎樣的嘔心瀝血，勞心勞力。若不是是我夫君背信棄義，大燕又怎么會丟失半壁河山?！?p>　　“原來在公主心目中，你已不再愛你夫君，在你心目中，他只是一個背信棄義的人，可是你也該知道他與秦王政背負血海深仇，你以為他不想為他父母叔父報仇嗎？”

　　“為什么？為什么那天夜里我夫君說要刺殺秦王，趙欣姐姐卻要百般阻攔，為什么我夫君會真的聽了她的話，會在渭水放了秦王政，為什么像徐醫(yī)官你這樣的高人也會投降秦王？”

　　徐福望著莞蘭公主厲聲說道：“為了天下一統(tǒng)大和，為了華夏兒女不再互相殘殺，秦天雨才放下父母之仇，又背下天下罵名，放了秦王！”

　　“他放了秦王政，卻害的我大燕國破家亡，他若不是我夫君我一定想親手殺了他?！?p>　　徐福怒道：“有些事你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你我終究不是同道中人，公主珍重了?！痹拕傉f完就帶上侍琴，侍琴又抱著秦風(fēng)，正要離去。莞蘭叫道：“秦風(fēng)是天哥的孩子，他和善文是親兄弟，你不許帶走他?！?p>　　徐福哼道：“你已不再愛秦天雨，你也痛恨趙欣，因為你早知道是她指使你的夫君保護秦王，你為什么還要撫養(yǎng)他們的孩子？”

　　莞蘭氣道：“莫非你以為我也會加害秦風(fēng)，你居然會懷疑我會加害天哥的骨肉，我怎么會害他？在我意念中雖然天哥是有錯，可是我仍然愛他至深，就算他親手殺了我燕國整個臣民，我都還是愛她，愛一個人就是這樣，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錯，我都永遠還是愛著他?！?p>　　侍琴抱著秦風(fēng)把他交給莞蘭公主道：“公主天性善良，公主不僅是最好的妻子，也是最好的母親，小公子是我和侍畫用命換來的，公主定會好好的待他?！?p>　　徐福望著莞蘭公主接過秦風(fēng)仍是深感不安，莞蘭走近徐福身邊道：“孩子是無辜的，我又怎么會加害于他，以后大家都同處咸陽城內(nèi)，你若還是放心不下秦風(fēng)，便可以時常來看望于他?！?p>　　徐福轉(zhuǎn)身說道：“有我徐福在，誰也不能加害于他。”說著把侍琴攬在身邊，向大街上走去。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