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伢子
天剛蒙蒙亮,趙震就被哭聲吵醒了。
睜開眼睛一看,是隔壁家的男人死了,老漢正幫著新晉的寡婦料理喪事。
丫頭抱著小瓦罐在窩棚里看著,眼圈紅紅的,不停流下的眼淚在小花臉上沖出兩條白道。
眼見趙震坐了起來,丫頭就湊了過去,掏出昨日的烙餅,用臟兮兮的小手遞到他的身前。
“大個子,俺不要你的餅。但你得答應俺,俺爹哪天要是走了,你得幫俺一起把爹埋了!”
丫頭話說得時停時頓,咬著小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努力壓著聲音,顯得奶兇奶兇的。
趙震后世見多了刁蠻任性的小公主,可面前的丫頭,卻孝順得讓人心疼。
不忍心與孩子談這么悲傷的話題,他故意岔開話題道:“這哪是我的餅,明明是昨晚老神仙放的?!?p> “瞎編,就是你放的。俺爹原來可是夜不收,睡覺都睜著一只眼呢?!毖绢^撅著小嘴反擊道。
自己居然是被一個大明偵察兵給救了,趙震好奇地問道:“大叔啥時候發(fā)現(xiàn)我出去的?”
“昨天王三喜來的時候,俺爹就知道了,他怕你出事,一直陪到你們吃完了酒才回來?!?p> 聽了丫頭的話,趙震沒來由心頭一熱,把那三張烙餅塞回丫頭的小罐,溫聲道:“恩公既然救了我,那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有我?guī)湍阏疹櫵?,咱叔肯定長命百歲?!?p> “說得好,以后你就管俺叫李叔,這就是你妹子,翠兒?!崩蠞h不知何時回了窩棚,聽到趙震的話,露出一臉欣慰的表情道:“大個子,你若是能動彈,就跟我把張秀才抬到停尸地兒去?!?p> “誒,好嘞?!壁w震樂呵呵地跟著老漢出了窩棚,但是到了地方之后,他卻再也樂不出來了。
一個穿著闌衫方巾的青年靜靜地躺在那里,年輕的妻子捧著他青灰色的臉,哭得撕心裂肺,斷人肝腸。
李叔輕聲勸道:“大妹子,別哭了,讓俺們把秀才公發(fā)送了吧,再晚可就趕不上殮車了?!?p> “不行,不能讓他就這么走。我們張家世代書香門第,他要連副棺材都沒有,我怕祖宗不認他。”寡婦含淚道。
李叔有些無奈地說:“大妹子啊,咱們哪有那個錢啊,就是一層皮的棺材都要二兩銀子呢!”
二兩銀子是多是少,趙震不知道,他只知道明末江南士子的一頓宴請,便要花下百兩銀子。
突然,寡婦的眼睛亮了,一個穿著整齊的婆子正在挨家串著,見到有女兒的流民就小聲嘀咕幾句。
“有錢了,有錢了,我把自己賣了就有錢給相公買棺材了?!惫褘D的臉上泛起了幸福的笑容。
李叔一下子攔在了她的身前:“大妹子,那可是人牙子啊,你都不知道她能把你賣到什么地方啊?!?p> “管不了了,只要能給我相公買上棺材,就是為奴作婢我都認?!惫褘D懇求著老漢給她讓路,但是老漢卻還想規(guī)勸,最后寡婦給他跪了下來:“大爺,你就讓俺把自己賣了吧。相公走了,你叫我拿什么養(yǎng)活自己??!”
老漢被問得閉上了嘴巴,側身讓開,長嘆一聲:“唉,可惜了,多好的一個小寡婦?!?p> 小寡婦長得清麗可人,又帶著一股小家碧玉的恬靜,那人伢婆看得欣喜不已,拉著她的手就講起價來。
丫頭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跑著撲進老漢的胸口:“爹,你答應俺,你不賣俺,死都不賣那種。”
“傻丫頭,爹怎么會賣你,爹只要有口氣在,就沒人敢碰我的寶貝丫頭。”老漢把丫頭摟得緊緊的,看得旁邊的趙震鼻子也一陣酸楚。
見過后來中華的盛世,他越發(fā)受不了眼前的殘酷,忍不住就有一種揭竿而起的沖動。
寡婦談價的地方突然吵鬧起來,等他們看過去的時候,不知何處來的三人已把人伢婆推到一邊。
“去給人當奴婢有什么好的,還不如跟我走,吃的用的包您享用不禁?!?p> 新來的婆子霸道得很,抓起張寡婦的手腕,就要強把她的手指按在一張白紙上。
“不好,那是專替窯子勾人的拐子?!?p> 李叔驚得瞪圓了眼睛,轉身就想把丫頭推到趙震后面,可是那個大個子卻已經(jīng)沖了上去。
在子弟兵面前逼良為娼,他們是老虎面前翻跟頭,找死嗎!
妓院黑幫不分家,看到一個身高七尺的內褲肌肉男朝自己沖來,拐子婆身后的兩個潑皮迅速迎上。
“哪來的狗東西,沒看見我們春來閣在買人嗎?”左邊的潑皮邊罵邊掄著棍子朝趙震打去。
“砰!”
那潑皮剛沖到對方身前,卻反向后退了三步,身子搖了兩搖就歪在一邊,露出趙震沙包大的拳頭。
“遼狗,你敢傷我兄弟,吃我一刀!”
右邊的潑皮紅了眼,掏出腰間短刀發(fā)足奔來,看那架勢,是要將趙震捅個對穿。
“大個子,小心!”丫頭一聲驚呼,李叔也搶步上前要去幫忙。
可趙震已經(jīng)讓開來人刀刺,同時右手抓住了對方的持刀手,左拳猛得向賊人肘部砸去!
當啷!只一下,就干凈利落地將潑皮的短刀從手中打落。
不單是潑皮,就連李老漢也是一愣,這他娘可是空手奪白刃?。?p> 趙震手上卻沒有停頓,左手從對手肘關節(jié)下方向上撩起,反抓住了潑皮的肩頭,登時就將他按跪在地面之上,出刀的手臂硬是生生被趙震掰成了一個三角形。
只聽“咔”的一聲,等趙震松開手時,潑皮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抱著胳膊發(fā)出殺豬般地慘嚎。
大學軍訓時練過的擒敵拳,普遍為一線民警采用,此時用來對付這倆潑皮再適合不過。
趙震不理那兩個躺倒的潑皮,一步一個腳印地朝拐子婆走去,把張寡婦和那張白紙都搶了回來。
剛才的人伢婆早已嚇得抖成一團,但那拐子婆卻像見過世面的,雙手掐著腰大聲嚷道:“誒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就敢當街毆傷人命。真當我小海春來閣上面沒人嗎,我這就去衙門告你們去!”
一聽衙門二字,趕上來的老漢和丫頭都慌了神。
小海是蓬萊水寨的內港,沿著海岸都是商人們修筑的水榭酒樓,是登州第一等富貴風流之地。
不但多有富商落腳在此,就是府城里的官僚將領也常常流連于此。
這春來閣雖未聽過,想必也來頭不小。
衙門口沖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自己這群流民哪里能和這樣的人家打官司!
想到此處,老漢脫口而出:“大妹子你消消氣,咱萬事都有個商量不是!”
“商量?我兩個干兒都被打得半死,你還要和我商量?不去衙門也成,但是得把湯藥費賠了俺!說吧,你們是要去衙門還是認賠?”
眨眼之間自己就完成了反殺,拐子婆揚起肥肥的下巴,更加的不可一世。
“俺們認賠,但俺們沒有錢??!”老漢哀告道。
“呵呵,沒錢,沒錢你還認個屁賠,在這消遣老娘呢?!惫兆悠艅傄^續(xù)喝罵,可是眼睛一轉,瞬間就變出張“菩薩”面孔:“也罷,誰讓俺心善呢。你若肯把這丫頭賣給俺,這湯藥費俺就不要了,再給你留十兩銀子當棺材本?!?p> 剛才還在偷偷數(shù)著小罐里銅錢的丫頭,沒想到禍事突然降到自己頭上,一下子躲在了趙震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