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錢唐的問責
“一藤蔓，十五個……”
周乾喃喃一聲，筆在簿子上飛快記下。
身前幾畝青瓜試驗田，都是青翠欲滴的青瓜，一條藤蔓上就掛著大大小小十幾個，而后摘下一根青瓜放在嘴里咔嚓起來。
此時已是太陽升起的時候，皇莊的菜田里露水晶瑩剔透，周乾入神的數(shù)著花蕊，算著產(chǎn)量。
遠見其身材高大，五官盡是陽剛之氣，沒有書生的柔美氣。
如果和他對視起來，清澈有神的眼睛讓人會不由得多看幾眼。
隨著他漫步田壟，衣袍已經(jīng)被露水打濕。
晌午時分，阮宜良抱著食盒站在皇莊不遠處乖乖等著。
“該用飯了，你要吃一點嗎?！比钜肆夹÷暤年P心道。
“數(shù)完這幾棵，再吃?！敝芮瑢λ龘]揮手，道。
“我?guī)湍阌洠阌蔑?。”阮宜良依舊還是那么溫柔。
“也行?！敝芮舆^食盒，聽著她輕微的呼吸聲，走到樹下用飯。
兩人這么曖昧，農(nóng)學社其他幾個官員別有意味的起哄。
阮宜良單純不假，但是眾人瞎起哄這事，她也知道是什么，繼續(xù)默默記錄幾畝田中的根數(shù)。
司農(nóng)寺的太倉看到周乾這幾畝試驗田效果異常好，心里暗暗佩服，希望今年能夠多些政績，到時候好到司農(nóng)寺卿那里去請功。
司農(nóng)寺丞道：“若是這里人手不夠的話，您直接告訴我。”
“農(nóng)學社需要前朝的一些農(nóng)書之類的，最好新農(nóng)具也做幾種。”周乾略微思索，將自己想到的東西告訴。
“周頭兒，做些什么雜活你盡管吩咐我們。”張菜頭兒和其他幾個農(nóng)官殷勤問道。
周乾看向幾人，把今天記錄的簿子交給他們，說道：“這幾天少雨，太陽落山時在澆透水，青瓜喜歡水?！?p> “沒問題時，便可以按照之前的方式將漚制肥料，時刻準備著，等各府來摘時，就能供應夠?！?p> 司農(nóng)寺太倉點點頭，隨后有些關心的問道：“周菜頭，您還是先去用飯菜吧，你家娘子等你這么久，你先去吃些墊墊肚子。”
周乾點點頭：“那我便過去了，這里交給你們?！?p> “您放心，我們會看好試驗農(nóng)田?！?p> 司農(nóng)寺丞和太倉等官員把活仔細安排后，才離開皇莊。
阮宜良坐在旁邊道：“你若是喜歡吃，我便天天來送。”
“路太遠了。”
“不礙事的?！?p> …………
下午時分，樹葉子蔫著，周乾躺在葡萄架下安靜睡覺，阮宜良便拿著扇子幫他趕蟲子，時而怕驚醒他。
“周頭兒，周管事？”皇莊的農(nóng)官恭敬道：“錢老尚書來了?！?p> 周乾迷迷糊糊醒來，感覺自己睡得精力旺盛，整個人頭腦清醒，聽見農(nóng)官的話，道：“錢老尚書？”
他剛準備穿好鞋子，便看到穿著緋紅色官袍的白發(fā)老頭，負著手悠哉悠哉走過來，官派頭兒十足。
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身后跟著幾個人，也穿著官袍。
“你就是周乾？”
看到周乾，錢唐頓時就有些生氣上來，昨晚他的孫子錢仲告訴他，這個周乾無賴狡詐，在雅集搶走他的玉佩，整日裝飽學之士騙徐家小姐。
錢唐知道自己孫兒喜歡魏國公家的小姐，他也有意聯(lián)姻，但多次被魏國公拒絕。
這般在看向周乾，錢唐的眼里多了慍怒和不屑，高高在上的看著周乾:
“原來你是個農(nóng)官？哼，潑皮無賴，黃頭小兒，不知天高地厚?！?p> 看到面前的青年，錢唐心里也不在意起來，他以為是應天城有名的才學之士，誰想是個農(nóng)官。
仲兒連他都比不過，是老夫自己沒教好啊。
“咳咳！”
皇莊里的官員當然是認識做過老尚書的錢唐，這會兒已經(jīng)把凳子和好茶取了出來，恭敬的放在桌上：“錢老，您請用茶。”
“不必了，老夫不是來喝茶的。”
錢唐聲音蒼老，卻精氣神十足。
周乾穿好鞋子，還想去遠處喝一瓢山泉解解渴，聽見錢唐這么說，眼睛眨了眨。
你個老不死的，難不成你還想替你孫子討回公道，這是要對我來下馬威的意思？
用你的官勢壓人？
這可是洪武朝，誰敢不講理？直接告御狀。
想到這里，他大剌剌的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眼阮宜良道：“我渴了，把那壺涼茶拿來?！?p> 說罷，周乾指著茶。
阮宜良看了眼周乾，她雖然有些怕那些官員，但周乾的話，她是一定會聽的。
便將茶端過來，遞給周乾。
那幾個官員和皇莊里做事的農(nóng)官面容頓時有點兒僵硬，顯然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顯然沒想到，還有不怕朝堂大員的破農(nóng)官，如此放肆。
可是，旁邊的農(nóng)官遲疑后，有人自然跟周乾關系好，立刻讓人去通知涼國公藍玉。
阮宜良聽話的把茶倒好。
周乾端著涼茶，喝了幾口茶水，覺得真是涼爽無比，忍不住道：“山上的泉水做的涼茶就是香甜，比我在家喝的好多了?！?p> 不遠處正好帶人來挑菜的徐伯虎虎生風的走過來：“是嗎，老頭兒可否討一杯茶吃?！?p> “其實也就這種味道，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敝芮酒饋?，笑著和徐伯說話。
“咳咳?！闭驹诓贿h處被忽略的錢唐仿佛吃東西噎住了似的，拼命的咳嗽起來。
徐伯笑道：“錢老尚書，幾位大人好?！?p> “徐伯?！卞X唐也客氣道。
周乾卻不管錢唐這個老頭，隨意的和徐伯道：“我以為皇莊這邊沒有城里的狗多，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怎么回事兒，皇莊的狗像瘋了一樣，還高大威風些，實在是嚇人?！?p> 他有理，他沒打人，洪武朝誰敢以官壓民，絕對不會有的事兒。
“咳咳咳?！?p> 頓時間，錢唐仿佛自己要咳嗽出肺一樣，咳嗽聲震耳欲聾。
錢唐顯然終于忍不住了，怒道：
“周管事，你好大的膽子?！?p> 身后的幾位農(nóng)官面露后怕之色。
這錢老尚書可是洪武二年就跟著陛下的人，在朝廷可不是一般的小人角色啊。
而且還是老尚書，他們都有些忌憚錢唐，畢竟他在陛下那里說幾句話，陛下只要信了，難免會降罪于他們。
誰料周乾氣定神閑，站起身正面看著錢唐他們道：“我喜歡講理，也從未做觸犯大明律法的事情，我行的正，站的直。”
如此大聲，振振有詞的說出這一番話，徐伯和其他的官員，睜大眼睛。
他們有一種后怕的感覺。
大家都知道錢老尚書性格可是很執(zhí)拗，倔強的。
惹了他，那可就是捅了馬蜂窩。
之乎者也給你來一壺，再把文人那套事情拉出來收拾你，讓你落得個名聲狼藉。
周乾知道錢唐，這人強直，還博學敦行，五十四歲的他被請到京城，講明經(jīng)對策，論治平道，得到了朱元璋的欣賞，當了大司寇，也就是刑部尚書。
但就算他是個聲名遠揚的文人，也不該在不搞清楚事情的狀況下，直接辱罵他，無禮在前。
那自己還尊重他干嘛，完全沒有必要，自己占理，就算是告到奉天殿，也不怕！
錢唐一把年紀，歷來受到文人學子的追捧，還是頭一回這么沒面子，當下又向前走了幾步：“今日，老夫要為孫兒討回一個公道！”
公道？那我的公道怎么辦？周乾站起身道：“錢老尚書，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曉原因，回去問清楚錢仲再來吧?！?p> 錢塘惱了，冷哼一聲，鼻孔對著周乾。
周乾則是瞇著眼睛，盯著這老頭。
絲毫不畏懼。
“呵，不過是個皇莊種菜的無名庶民，還想和老夫抵抗不成？老夫今日不想倚老賣老，仗勢欺人，只要你給我孫兒磕頭道歉，此事便了?！?p> 這里可是應天府，京師！
朱元璋還活著，沒人敢在這里囂張跋扈。更是對百姓和農(nóng)民很好，錢唐最多就是嚇唬施壓他，給自己孫子討回個面子名聲。
不敢拿周乾怎么樣。
看到周乾如此硬氣，錢唐一時也有些生氣。
他和涼國公藍玉的事，陛下肯定是很難辦，所以他選擇通過這個小百姓來為孫兒討回公道。
徐伯也道：“錢老尚書，天氣如此炎熱，不如早點回去歇著吧?！?p> 錢唐道：“老夫不熱，只是想讓訛偷我孫兒玉佩的賊伏法。”
在錢唐的心里，錢仲說這個小子耍賴皮欺負徐家小姐，自己上前，誰知被訛去一塊玉佩，偷去的還有銀子。
平日里和周乾關系好的張菜頭兒心里暗叫不好，這事情要是鬧大了，對周乾這小子不好。
身后農(nóng)學社的農(nóng)官也急，他們讓人去通知了涼國公，怎么到現(xiàn)在還不來。
錢唐看了看身后的人，他有些面子過不去，自己一把年紀，這要是毀了名聲，可怎么辦。
心里一緊，也不那么斯文起來，指著周乾喝道：“事實就是你訛詐偷搶錢仲，我看你就是強詞奪理，潑皮無賴慣了?！?p> 說完對著身后幾位同行的官員還有皇莊的人說道：“諸位，此事老夫的孫兒被毆打，如今還在家里養(yǎng)傷，諸位可要為老夫做個證，莫要被這潑皮無賴迷了心神。”
錢唐這么一說，身后同行的幾位官員也立刻幫著說話，聲討周乾。
周乾的心里閃過一絲打人的念頭。
不過又被他自己壓了下去，阮宜良緊緊的抓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和錢唐起沖突。
這在京師，況且錢唐還是陛下常召見的大臣，地位不一般。
可忍氣吞聲，被人欺負絕對不是周乾的作風，再說他占著理。
這天下之大，難道還沒有個說理告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