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售票員比以前胖了些,貌似有了身孕。何岸靠在窗邊,手里還是捧著那本《瓦爾登湖》。陽光打在他的書上,讓他不由自主的把身子側(cè)開,以免被陽光晃了眼。經(jīng)過那條河的時候,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塊彩色的石頭,把石頭放在陽光下,投射到書本上,宛如在《瓦爾登湖》上架設(shè)了一座彩虹橋。坐在他旁邊的是個上了年紀(jì)的婦人,她一看這石頭就甚為驚奇的說月亮石現(xiàn)在可不多見了。何岸點了點頭。那婦人說女孩子送你的吧?這月亮石又稱姻緣石,把它送給心上人,就是想留住他的心!小伙子有福氣啊。何岸聽完這話,身體頓時僵住了。
直到何岸的車沒了蹤影,夏汀蘭才走出林子。老夏悄無聲息的跟在她后面。他說走吧閨女。夏汀蘭緊咬嘴唇,都咬出了血絲。老夏輕輕扯住汀蘭的手說咱回家吧。忘了吧,他和咱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夏汀蘭猛然轉(zhuǎn)過身,盯著父親,似乎想要一個答案。但老夏哪有什么答案。他默默的看著汀蘭嘆道回頭兒我給你找個好人家,比他還好!
何岸回到家中,父親已經(jīng)把推薦的表格準(zhǔn)備好了,只需他簽字。他臉色陰沉的看著父親,沉聲說我回來了,你滿意了?他父親默然。何岸又說我就讓你幫個忙,再弄一個表,你為什么不肯幫我?你知道歐陽——說到歐陽,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的慈祥有些虛偽,甚至惡心。他父親沉默,面無表情。一個經(jīng)歷過動蕩和起伏的人,在那個波詭云譎的年代里,最懂得該如何保護(hù)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何岸忽得哀聲說我再求你一次,求你——他父親冷聲說夏汀蘭是農(nóng)村戶口,現(xiàn)在進(jìn)城沒有政策!何岸憤怒的說有政策的話我還求你干什么?他父親冷冰冰的說這事你就別想了。你踏踏實實準(zhǔn)備考試就行了。然后他語氣稍微平穩(wěn)了些,又說你和陳副市長的女兒是同學(xué),那孩子我也見過,回頭我托人說說。沒等他父親說完,何岸就把自己關(guān)在了屋里。他母親從廚房里走了出來,神色頗為復(fù)雜,嘆了口氣,就又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
北京的春天其實也是很陰冷的。何岸在陰冷的春風(fēng)中再次踏上了開往密云的公交車。他原本想等考上大學(xué)后再去找夏汀蘭。但當(dāng)他接到安倩茹的來信聽說夏汀蘭要成親的消息時,他坐不住了。那個售票員似乎對他還有些印象,竟然給他打了聲招呼。他也勉強(qiáng)的笑了笑,算是寒暄吧。路面上有些地方還結(jié)著薄薄的冰,路邊還有一些被遺棄的雪人。雪堆里紅色的鞭炮紙屑似乎證明這春節(jié)剛剛走過。兩側(cè)的山卻有些陰暗或者陰冷。當(dāng)車路過那條河時,何岸情不自禁的往車窗邊看了看,恍然間好像有一個人正在酣睡。他鼻子一酸,淚水潸然而下。韓宇軒終于還是被判了刑。但對他來說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可以寬慰許多。
何岸一下車就往村里跑。在村口他看到路兩側(cè)的樹上和墻上都貼上大紅的喜字。這些喜字個個眉開眼笑,像是在列隊歡迎他這位來自城里的客人。但他的心卻凍上了。他跑到夏汀蘭家門口時就看見老夏那張熟悉的臉。老夏也看見他了,他還是如當(dāng)初那般笑呵呵的點了點頭。夏大山的臉色就沒有那么好看了。他陰沉著臉跑了過來,將何岸扯進(jìn)路邊的巷子里。夏大山將他摁到墻上怒聲說你來干嘛?何岸說我來找汀蘭!夏大山說你還有臉提汀蘭?你把她禍害的還不夠嗎?何岸說汀蘭她怎么了?夏大山?jīng)_他臉上就是一拳,何岸頓時鼻孔出血。他惡狠狠的盯著何岸說你說她怎么了?你自己做過什么難道你這么快就忘了?夏大山的表情有些猙獰。他說是,我承認(rèn)不是好人,我他媽是畜生??赡銈兡??你們這些讀過書的人就是好人了?你們他媽的也是畜生!說著他掄起拳頭,朝何岸臉上又是一拳。何岸踉蹌著摔倒在地上。
夏大山!你干嘛?安倩茹從外面跑過來,扶起何岸,說你瘋了!夏大山說我沒有瘋,明天汀蘭就要過門了,你讓他滾,趕緊滾!不然的話——夏大山的臉陰沉的可怕。待他走遠(yuǎn),安倩茹才說何岸你沒事吧?他扶著墻說她為什么嫁人?那天我讓她跟我走,她為什么不走?安倩茹說你難道真不知道?她一個未嫁人的姑娘,有了身孕,你讓他怎么辦?再說就算她跟你進(jìn)城了,你能怎么辦?
身孕?什么身孕?何岸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了。難道?他驚愕的望著安倩茹。安倩茹點了點頭。他無力的靠在墻上,但旋即就掙扎著往汀蘭家走。安倩茹攔住了他說你現(xiàn)在去能干啥?能帶她走嗎?安倩茹苦笑說算了吧,放了她,也放了你自己。安倩茹的話讓何岸本就脆弱的心徹底粉碎。汀蘭!他頭頂在墻上,拍打著墻。安倩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能任由他發(fā)泄。許久何岸才緩緩說我想見她一面。安倩茹搖了搖頭說見了又如何?算了!安倩茹心里也苦笑著,原來所謂的道理都是安慰別人的,真到自己身上,就一點兒用都沒有了。何岸沉默。他望了一眼安倩茹,然后轉(zhuǎn)身搖搖晃晃的朝巷子深處走去。安倩茹喊了一聲,見他沒有回頭,也只能無奈的嘆息。
第二天朝霞起,花轎來。夏汀蘭穿著嫁衣,緩緩走出家門。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與身上喜慶的大紅嫁衣有些不太相宜。老夏笑著笑著就涌出了眼淚,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肆意流淌。爸!夏汀蘭喊了聲。老夏忙擦了把眼淚,嘟嘟囔囔的說走吧,閨女。爸懂,爸都懂。夏汀蘭在眼圈打轉(zhuǎn)的淚水終于流到了臉上。何岸趴在墻上,透過墻的縫隙,目送夏汀蘭走出小院,被另一個男人牽著手,遠(yuǎn)去……
安倩茹推著啞巴,看了看何岸,看了看夏汀蘭花轎的背影,忽然又想起那年的中秋,原來自己不經(jīng)意間就度過了這一生中最為快樂的中秋節(jié)。
老莊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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