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許多華人開辦的飯店餐館一樣,大富豪菜館也一樣的寒酸落魄,最起碼坐落在一片高樓大廈中間,顯得格格不入。
朱紅色的雕花木門,鏤空朱漆木窗。
似乎是知道阿寬和阿賢有話要談,慧姨把兩人放在大富豪餐館門口,平治絕塵而去。
“賢哥,正好讓你嘗嘗我的手藝?!标懡B寬掏出鑰匙開鎖,把陸紹賢讓進(jìn)去。
陸紹賢笑吟吟的邁進(jìn)門檻,回頭看著不遠(yuǎn)處的星雅酒店,揶揄道:“看來阿寬你跟林小姐還真是有緣分?!?p> “我只當(dāng)你是打趣我?!标懡B寬拉開大堂的椅子,熟練地倒茶,遞過去,他也沒想到林傾瑕下榻的酒店距離大富豪菜館這么近,或者說誰能想到慧姨如此任性,這么好的位置,就甘愿給他來開菜館。
倒完茶水之后,陸紹寬從吧臺上拿出圍裙,笑道:“賢哥,我炒幾個菜,咱們邊喝邊聊?!?p> 對于陸紹寬的廚藝,陸紹賢并不懷疑,他聽契爺講過,阿寬得康伯的真?zhèn)?,康伯的廚藝當(dāng)初在港島也是排的上號的,之所以名聲不顯,是因為到了康伯那個地位,幾乎沒有外人有資格讓康伯親自下廚招待。
“喝酒就不必了,契爺這次吩咐我來,阿寬你是知道的?!?p> 陸紹賢頓了一下,果然見其點頭,這才一口將茶水飲盡,放下杯子道:“北邊開放,環(huán)境越來越寬松,偷渡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契爺心情很不好?!?p> 至于三叔為什么心情不好,陸紹寬能猜到個大概,華人安土重遷,肯偷渡過來的沒有一個是軟和性子,甚至大部分都成了悍匪。
這群后來的大圈仔雖然胡作非為,搶劫綁票,卻撈到不少油水,反倒比前輩們過得更瀟灑,三叔手底下的老人和兄弟們都跟著眼紅,甚至已經(jīng)有人也蠢蠢欲動。
“賢哥,這件事我?guī)筒簧厦Φ?,而且你比我更合適?!毖垡婈懡B賢皺眉,陸紹寬苦笑道:“賢哥,我會同三叔講的,交給你,兄弟們心服口服。”
陸紹賢指著他的鼻子笑罵道:“阿寬,你以為我是來試探你的?”
“你先聽我說,賢哥?!标懡B寬擺手,很誠懇的說道:“你知我情況,三歲那年就隨我老豆被鬼佬趕出港島,不怕你笑我,連三叔的模樣我都忘記了,而且我答應(yīng)過我老豆?!?p> 頓了一下,陸紹寬摸出香煙,抖出一根遞給陸紹賢,點燃后抽了幾口才說道:“社團(tuán)這碗飯,端得住有的吃,端不住都沒命在,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p> 話音剛落,陸紹賢猛地?fù)]出一拳,角度刁鉆,直取陸紹寬面門。
幾乎是下意識的,陸紹寬揮手一拍。
“啪”的一聲脆響,陸紹賢沒好氣的揉著拳頭,笑罵道:“還說不吃這碗飯,你的身手可一直沒放下?!?p> 作為契爺手下第一打手,陸紹賢對自己的身手有自信,就憑剛才阿寬的反應(yīng)和力道,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人。
“作為一個廚師,整日顛勺,力氣大很合理吧?”陸紹寬無奈的聳聳肩,心里也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己的反應(yīng)會如此快,又抽了一口煙,他抱怨道:“而且你知三叔的性格,我老豆比三叔還要嚴(yán)厲,我若不聽他的話練功,還沒長大就被抽死了?!?p> 這點陸紹賢十分贊成,心有戚戚,兩人是百分百的難兄難弟,他伸手勾住陸紹賢的肩膀,擠眉弄眼道:“阿寬你這么靚仔,靠臉也能吃飽飯。”
“那倒是!”陸紹寬開了句玩笑,隨后正色道:“其實我忽然想找點事做?!?p> “回港島還是在這里?”陸紹賢追問。
“當(dāng)然是回港島?!标懡B寬無奈的說道:“慧姨把我當(dāng)親生仔看待,但我有自知之明,郭懷昌并不喜歡我。”
郭懷昌是慧姨的老豆,鼎鼎大名的新加坡玩具大王,郭懷昌本來就對慧姨和他死鬼老子的婚事不贊成,更別提他這個跟慧姨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便宜兒子。
“那你想做什么?”
“開菜館嘍,我手藝在的嗎,不管怎樣都能吃飽飯,北邊有一句話叫三年饑荒餓不死廚子?!?p> 陸紹賢搖頭,沉吟道:“菜館何必要到港島去開?跟我還要撒謊?拜托,自己兄弟哎!”
“好吧!”陸紹寬攤手,無奈道:“其實我想回去拍電影?!?p> “.......”
“阿寬,你發(fā)瘟嘎?”陸紹賢驚詫的伸手在他額頭上探了探,自言自語的嘀咕著,忽然抬起頭,恍然道:“不會是因為林小姐吧?喂,阿寬,你可要想清楚?!?p> “賢哥,我想的很清楚!”
“你清楚個屁!”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嬌喝,慧姨掐著腰瞪著眼,陸紹賢委屈巴巴的叫了一聲慧姨,然后轉(zhuǎn)過頭去不敢說話。
“阿賢說的沒錯,你發(fā)瘟啊,做什么不好,非要去拍電影?你混吃等死我養(yǎng)你一輩子,何必去做戲子呢?你打算拿影帝啊?”
她的語調(diào)越來越高昂,最后幾乎是喊出來的。
“影帝不奢望,或許我能拿下幾個影后!”陸紹寬嬉皮笑臉的搓著手站到慧姨身前,掐掐她繃著的俏臉,撒起嬌來水到渠成:“我是你的仔,要么不做,要做就會做到最好,不會給你丟人的?!?p> 自然而然的,他又幫慧姨捏肩膀按腦袋,低眉順眼,諂媚至極。
“你可不是我的仔,別說的這么肉麻?!彪m然氣已經(jīng)消了,慧姨仍舊色厲內(nèi)苒。
“生恩不及養(yǎng)恩大嘛,我就是你的親生仔!”陸紹寬翻開手,捧著慧姨的肩膀,心里出奇的沒有一點不該有的心思,雖然他不是原本的陸紹寬,卻擁有陸紹寬百分百的記憶和感情,對這個從小哄著自己睡覺的慧姨,他沒有一點屬于男人的雜念。
他對慧姨只有尊重和敬愛。
看到慧姨臉色漸暖,他才吸溜著鼻子道:“而且三叔也是我的長輩,也需要我盡孝,他的情況慧姨你清楚,鬼佬不會讓他出港島,甚至連九龍城寨也出不去的嘛,我回港島總歸方便,如果慧姨你想我了,也可以飛去港島?!?p> “我說錯話,應(yīng)該是我想慧姨,飛來才是?!?p> 慧姨咬著嘴唇,嘟囔道:“這還差不多,你陪阿賢飲茶,我親自下廚?!?p> “慧姨,這可使不得!”陸紹賢受寵若驚,剛要阻攔,卻見陸紹寬隱隱搖頭,只能作罷。
等慧姨進(jìn)到廚房之后,陸紹寬才嘆氣道:“賢哥,你也看到了,如果回港島繼承三叔的事業(yè),慧姨肯定不會同意,說不定慧姨就是因為這樣才闖進(jìn)來打斷的?!?p> 陸紹賢愣了一會,越發(fā)覺得是這回事,契爺?shù)姆愿浪桓也宦?,可這位慧姨,他也惹不得,跟在契爺身邊時,他多少次聽到契爺被慧姨打電話罵的不敢還嘴。
契爺是老派人物,講究長嫂比母,雖然慧姨只是康伯的二姨太,但二嫂也是嫂,小媽的脾氣更大,更不好伺候。
陸紹寬道:“賢哥,三叔是你的契爺,他的心思大家都懂的嘛,而且一筆寫不出兩個陸字,除非你不拿我當(dāng)兄弟看?!?p> “你別糗我,我這個陸算什么陸?”嘴上雖然這么說,陸紹賢心里還是覺得很高興,倒不是他惦記契爺?shù)募覙I(yè),只是除了這一行,他什么也不會。
“難道賢哥你還能寫出別的筆畫來?”陸紹寬點頭道:“跟我進(jìn)去幫忙,每次慧姨親自下廚都要發(fā)脾氣的。”
陸紹賢好奇道:“為什么?”
“沾了灶臺,火氣自然大嘍!”
“.......”
陸紹寬倒不是虛與委蛇,他真的不想端社團(tuán)這碗飯,現(xiàn)在形勢不明朗,誰能想到十幾年后港島會天地大變,社會鐵拳砸下來不是鬧著玩的,而且九龍城寨甚至等不到鐵拳砸下來那一天,印象里談判之后,九龍城寨就已經(jīng)著手拆除了。
他不僅不吃那一行飯,還要為三叔留一條后路,最起碼就他所知,過去二十多年,三叔一直與北邊有生意往來,要不然也不會被鬼佬那么咬牙切齒的惦記。
憑借這樣的情分,有了改過自新的機會,就不要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遠(y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