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回到東港城
東港城沒有變。
劉瑾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大海，一望無際的蔚藍(lán)一直延伸到天邊。接下來出現(xiàn)城墻，它們高大而堅固，由巨大的石雕塊組成。相比之下，新月鎮(zhèn)周圍的城墻，倒不如說是用沙子砌成的。
海的氣息飄進(jìn)劉瑾的鼻尖，這是他一生都環(huán)繞其中的氣味，可是離開了這座城市這么久，劉瑾才認(rèn)出它是什么。城門口，有一排等待進(jìn)入的商戶，守衛(wèi)正在檢查他們的證件和商品，確保一切正常。城墻外有很多自己蓋的小房子，屬于東港城內(nèi)沒錢買房子的人。
這是一個熟悉的景象。這種景象劉瑾已經(jīng)看過數(shù)百次甚至數(shù)千次了。
劉瑾和蕭楠通過檢查當(dāng)然沒有問題。護(hù)衛(wèi)們立刻認(rèn)出了他們，并送上了習(xí)慣性的問候和祝福。
就這樣，劉瑾回到了東港城。
不久之后，他和蕭楠分道揚(yáng)鑣。新月鎮(zhèn)發(fā)生的事情，蕭楠需要匯報，而劉瑾......他現(xiàn)在有很多事情需要考慮。
劉瑾知道他此刻應(yīng)該直接走回家，如果他走最近的路線的話，估計連十分鐘都用不上。不過，他并沒有這么做。反而是劉瑾讓他的腳步帶著他隨意取走。他的心中沒有目的地，只有無盡的街道和空曠的藍(lán)天。
像往常一樣，市場已經(jīng)人滿為患。這里聞起來有肉、香草和香料的味道，街頭小販在吆喝著他們的產(chǎn)品，街邊準(zhǔn)備食物的嘶嘶聲伴隨著許多誘惑他的胃的景象，他周圍發(fā)生的許多談話的聲音混合成毫無意義的噪音。街上雖然人來人往，但街道寬闊，足以容納所有人，與新月鎮(zhèn)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劉瑾很輕松地融入了人群之中。在這里，他不是蕭宗的大人物。他就只是劉瑾，一個還不到十一歲的孩子。
也許他比同齡的其他孩子高一點(diǎn)。或許他的紅眸和精致的五官也算是異域風(fēng)情，但這些都不足以讓他脫穎而出。
在人群中有幾個人認(rèn)得他是劉建國的兒子，他父親的病人居多。他們看著并伸出手指向他指著，很可能是在說：“嘿，這不是......？”然后有人會回答，“你是對的?！鄙踔劣袔讉€人向他打招呼。不過，和他在新月鎮(zhèn)受到的令人窒息的關(guān)注相比，這也算不了什么。
這才應(yīng)該是正常的。
劉瑾感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到了這個時候，就算是人們在背后議論他修為無法進(jìn)步，也不會困擾到他。他很開心再次回家。他很高興能夠走在這些街道上。
左轉(zhuǎn)，左轉(zhuǎn)，右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再轉(zhuǎn)。路過多少條街道，劉瑾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了。他隨機(jī)選擇著自己的道路，根本不管自己會走到哪里去。他只知道，當(dāng)他的快要走到自己家門口時，太陽已經(jīng)快落山了。
兩層樓的小房子沒什么特別的。整個城市都有很多喜歡它的人，還有更多比它更好的房子。就連他在新月鎮(zhèn)的住處，也比這更加豪華。
然而，這是他長大的家。
光是看到就足以讓劉瑾的心放下來，直到他打開門走了進(jìn)來，他才意識到自己需要的樣子，就像是他一直拖著的重?fù)?dān)終于放下了。
漫長的旅程結(jié)束了，他終于回來了。
劉瑾回家了。
診所里沒有人。劉瑾本以為他父親至少會治療一名病人，但門口卻掛著一個告示，他們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
發(fā)生了什么事嗎？或許蕭楠比他先到這里，告訴他父親要等他？還是江老感覺到自己的氣逼近了自己的城市？
是的。劉瑾點(diǎn)頭。其中任何一個都很可能發(fā)生。
一樓和他離開時一樣。有床位供患者休息，并在需要時進(jìn)行檢查。一旁是他父親的所有醫(yī)療工具，整齊地擺放著，而且總是干凈的。三個小柜子存放他們最常用的藥物，用于治療外傷。對于感冒或者是幫助女性平安度過懷孕期，通常。一扇木門后面是一個小房間，他們在那里存放藥物和草藥。
劉瑾緩緩走上樓梯。他的腳步聲不大，卻在耳邊響起。
他的父親在等他。
他坐在他們總是圍著吃午飯的小桌子旁。一個小火爐上放著一壺茶。當(dāng)看到劉瑾慢慢走上來的時候，他父親的臉上浮現(xiàn)出開心的微笑。
劉建國沒有一點(diǎn)變化。
他和他的兒子有著同樣的紅眼睛和黑發(fā)。他的五官很銳利，和往常一樣，他看起來很是消瘦。他的身上沒有脂肪，肌肉也沒有多少。他的父親一直都太瘦了，幾乎就好像他吃得不太好一樣。
“兒子，”他說，聽到他的聲音，劉瑾的眼眶就濕潤了。“你能平安歸來真好。師傅出去采藥了，我相信他回來的時候見到你一定也會很高興的?！?p> “父親?！眲㈣煅实?。
“父親……我殺了人?！?p> 他的父親沒有說什么，而是站起來走向他。劉瑾還沒反應(yīng)過來，父親的手臂就摟住了他，將他抱在懷里。
劉瑾的眼淚仿佛是大壩決堤，痛哭流涕。、
過了一會兒，劉瑾才停止哭泣。這么長的時間，他的父親從未松開他，他既不做判斷也不問問題。劉建國就是緊緊地抱住他。
待劉瑾冷靜下來，劉建國便將他領(lǐng)到桌邊。為劉瑾倒了一杯茶，放在了他的面前。孩子一邊用袖子擦掉眼淚，一邊感激地接過它。他的父親仍然沒有說話。劉瑾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爐子讓茶保持熱度，它在他的喉嚨里燃燒。
現(xiàn)在，這是一件好事。疼痛有助于他集中注意力。這讓他的思緒回到了房間。
“對不起，”劉瑾盯著他的茶說。他的臉紅了，既是因?yàn)樗麆倓偪捱^，也是因?yàn)閷擂??！拔也皇枪室獾?.....我剛剛是......”
“兒子，你沒有什么可道歉的，”他的父親說?！拔疑踔劣X得你向我道歉是因?yàn)槲易龈赣H的不合格，讓我的兒子在我面前都不敢哭泣！”
“不！”劉瑾瞬間抬眸，瞪大了眼睛。當(dāng)他瘋狂地?fù)]動手臂時，杯子危險地差點(diǎn)溢出里面的東西。“不是這個！我只是......我不習(xí)慣......”
失去控制。
他的一生都是這樣的。他一直需要保持冷靜。與病人打交道時要保持冷靜。對待蕭宗要保持冷靜。當(dāng)人們暗中談?wù)撍母赣H時，也要保持冷靜。
如果他不能控制自己，他只會給他父親帶來麻煩。這就是劉瑾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
劉瑾雖然并不總是成功的保持冷靜，但這是他一直堅持的標(biāo)準(zhǔn)。
“兒子，”他的父親輕聲安慰地說，“我今天就是為了等你的。”
“我知道?！?p> 他一直都是。
“那你跟我說一下這一路的旅程吧?！?p> 劉瑾把新月鎮(zhèn)發(fā)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倫族、胡族、黑熊劫道團(tuán)、蕭東、倫凱、倫殿杰，等他說完，劉瑾已經(jīng)喝到第四杯茶了。他的父親已經(jīng)在做更多的茶水了。
“我必須承認(rèn)，”他的父親說，“我沒想到會這么快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你這么年輕就經(jīng)歷了如此慘痛的磨難，很可能是我最大的失敗。”
“父親，那不是......”劉瑾瞬間停住，把頭偏向父親。“這么快？”
劉建國輕輕吹著熱氣騰騰的杯子，天已經(jīng)黑了，柔和的燭光照亮了房間。
“兒子，作為你的父親，希望你一生不受傷害，是我最大的心愿。然而，我從來沒有天真到認(rèn)為這是可能的。我們的世界不是一個善良的世界。我知道，你遲早會被迫陷入一種只能用鮮血來解決的境地。當(dāng)你成為師傅的徒弟時，這個認(rèn)識就更確定了。”
“你不是......你不以我為恥？”
“絕不會的?！?p> 父親的聲音里沒有一絲遲疑。他的回答是堅定而堅決的，以至于劉瑾別無選擇，只能接受它作為不可否認(rèn)的事實(shí)。
“一刻鐘也沒有。不，是一秒鐘都沒有?，F(xiàn)在，我為你不得不經(jīng)歷這樣的事情而感到難過，也很高興你能不顧一切地回到我身邊?！?p> “可是我殺了人！我......不應(yīng)該殺人。我應(yīng)該成為像您一樣的醫(yī)生！救死扶傷！”
“兒子?！备赣H開口，劉瑾感覺房間里有什么東西在變?！澳阏娴囊詾槲乙郧皼]有殺過人嗎？”
安靜。
杯子差點(diǎn)從劉瑾手中滑落，一瞬間，劉瑾忘記了呼吸。
“父親......你說什么？”
“你知道我不是天生經(jīng)脈殘廢的。你知道我在你之前受過師傅的訓(xùn)練。知道了這一點(diǎn)，再加上你在新月鎮(zhèn)的經(jīng)歷，你真的以為我從來沒有殺過人嗎？”
“那是......”
劉瑾并沒有往這想過。父親這么一說，就顯得格外的明顯了。他父親的經(jīng)脈并非天生無法使用，他父親曾在江老手下學(xué)習(xí)過，江老是一個知識淵博的人，很多人都想讓他死。
倫殿杰為了控制新月鎮(zhèn)，甘愿殺戮無數(shù)。江老的敵人......他們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他的父親因此經(jīng)歷了多少磨煉？
是的，一開始就應(yīng)該很明顯，但劉瑾卻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的事情。
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因?yàn)樗J(rèn)為他的父親是全世界最善良的人。治愈他人并且從不引起紛爭的人。
到目前為止，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
“曾幾何時，我將一些人視為需要清除的垃圾。我沒有憐憫或克制，我將他們?nèi)繗⑺溃⒏嬖V自己我是正義的?！?p> “這就是你......的原因？”
這就是他父親后來自殘的原因嗎？
“這是其中的一部分，”他的父親承認(rèn)?！巴暾墓适虏皇悄阍敢饴牭降??？傆幸惶欤視嬖V你。我保證的?！?p> 其他孩子也許會抗議，但劉瑾接受了父親的話。
“我明白了，父親?！?p> 劉建國嘴角一抽?！澳氵€叫我父親？既然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不那么尊重我了？”
劉瑾猛地?fù)u頭?！皬膩頉]有，父親?！?p> 他被他的內(nèi)心震驚了。這是真的。劉瑾萬萬沒有想到，這樣的話會出自父親的口中。然而......
“我認(rèn)識的父親一直是個善良的人。你說的這個人，我并沒有見過，所以我無法判斷。”
“那你怎么會認(rèn)為我會以你為恥呢，兒子？”他父親回答?！澳惚恢糜谶@樣一種情況，其他人的死亡是你唯一合理的選擇。把這一切都?xì)w咎于你是愚蠢的?！?p> “愚蠢的嗎？”
劉瑾吞了吞口水，他想起了蕭楠的話。
“那真的不可能嗎？”他需要知道?！盎钪粴⑷魏稳?？”
父親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思考劉瑾的問題。
“我不會假裝知道這樣的事情是可能的還是不可能的。然而，我會告訴你，我在拒絕暴力之后過著自己的生活，沒有傷害一個人。至少，十二年的和平是可能的。你是我的兒子，我相信你可以輕而易舉地超越我?！?p> 父親的話就像一束光，一線希望。劉瑾緊緊地抓著他們，再也不放開。
“我......謝謝你，父親。”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父子倆享受著寂靜。
“所以，聽說我訂婚了？”
劉建國笑道?！艾F(xiàn)在，我的兒子，這是一個我可以完全與你分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