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張六爺和他身旁的白凈男人沒一句話,搞得豐亨倉庫前的茶棚里其余人等也沒好意思出聲。
只有飽含水汽的夏風(fēng)呼嘯撲面。
每隔一小會,就有一隊人被各幫派打鑼仔押進(jìn)倉庫。多者一二人,少者五六人,也就這時,才有打鑼仔同茶棚里的張六爺打招呼,有幾聲人聲。
這差事很無聊。
竹椅“嘎吱嘎吱”搖響,張六爺百無聊賴地端著茶杯,吸了口茶,還是向白凈男人問道,
“柳師傅?”
“嗯?”白凈男人轉(zhuǎn)過頭來。
“說起來,李御史要抓的那兩人,其中那瘦子,和我水工幫還有點瓜葛,他打傷了我三個手下,害他們躺醫(yī)館。不過既然李御史要人,我們水工幫就不爭這口氣了?!?p> 隨便找了個話頭,張六爺接著裝作隨意地問道,
“鬼鬼怪怪的故事我聽過不少,但這么煞有其事的,第一次……我聽說,九守劍不是他娘的尋常兵器?李御史專程發(fā)電報將閣下請來,閣下是知不知些什么?”
白凈男人面無表情地?fù)u了搖頭。
張六爺皺起眉頭,他身后一名小弟眼珠子一轱轆,叫罵了起來,
“雙刀柳成,多了不起?我六爺問你呢,口都不張一下?你個外地佬知不知我水工幫,全余江二十八個船幫公口稱第一?。 ?p> 這白凈的男人,原來就是李御史電訊外埠請來的四名武師之一,花名雙刀的柳成。
“水工幫?全余江二十八個船幫公口稱第一?”
柳成重復(fù)了一遍,白凈的臉上閃過一絲玩味。
那小弟叫道,“你曉得就好?!?p> 柳成手撫竹椅扶手站起,一晃腦袋,
“余江第一大幫就只會演這種不時興的爛戲碼?那恕我不奉陪了。咱們?nèi)ネ忸^耍耍?!?p> 一揮手,招呼李御史派來此處的幾名護(hù)院一起走。
張六爺抬手?jǐn)r住還要叫罵的小弟,也站了起來,語氣有些不客氣,
“李御史說搶了九守劍那兩人,身手不凡,特命你來協(xié)助我等。雙刀柳成?外地名武師?真笑話,我水工幫十幾人抗刀在這,那兩人身手再好又能怎樣,不過叫我等砍成肉泥罷了。”
張六爺看柳成的眼神很不屑,
“你他娘的要是怕了這等血腥,便直說吧?!?p> 柳成呵呵一笑,
“我可不是他們。如騾似驢?!?p> 他冰冷的雙眼往路上一瞥,正有兩名打鑼仔押著三瘦一胖,還有一滿身繃帶,拄拐的瘸子。往這來。
到豐亨倉庫門口后,兩名打鑼仔給這五人手臂上各蓋了一個象征著信勝幫的紅章,將這五人投進(jìn)了豐亨倉庫。
他視線不移,盯著其中的瘸子,
“我沒這么爛慫?!?p> 張六爺哼了一聲,
“你說了算?”
柳成雙手扶在腰后雙刀柄上,目光平靜如水,
“練武,猶如身納利器,哪會沒幾分惡氣?這么會忍,看不出一點惡氣?!?p> “嘁,你他娘……”張六爺嘴一歪。
“噌噌?!?p> 兩聲刀鳴,水工幫巡山張六爺呆若木雞,身上豎條紋長衫十字綻破,胸口兩條交叉血線浮現(xiàn),臉上的汗水一層又一層。
“要是再讓我聽到你嘴里半個臟字,可就不是破你一層皮了?!?p> 在暴起的雙刀后,柳成白凈的臉上,涂滿乖張,
“我可一肚惡氣?!?p> …………
將吳青幾人推搡進(jìn)倉庫后,將五人押來的信勝幫二人便走了。倉庫大門當(dāng)啷一聲再次緊鎖。
門外幾個水工幫打鑼仔好像起了沖突,有吵鬧聲傳入,不過沒一會就平息下來。
吳青環(huán)視一圈。三個將吳青抓住的打鑼仔還真沒騙他,只是先關(guān)著。
這倉庫里就有不下兩百人,或站或躺。
整個倉庫內(nèi)因人員眾多,散發(fā)著難聞的臭味,是汗水,屎尿混合的味道。
倉庫不小,長約三十來米,寬約二十來米,每隔八九米一根立柱,大概五六百平。通往二層的兩個水泥澆制的樓梯叫厚木板封死。
木板上無灰,很新,才釘?shù)摹?p> 除倉庫大門外,再無一處出口。
雖然倉庫內(nèi)被囚者已有兩百號人,但仍顯得空蕩蕩,角落堆著幾個破布袋,地上零星可見米粒。
陽光從倉庫四周墻上,防盜的細(xì)密鐵格子窗里透來,塵點在光里起伏。
倉庫墻高,鐵格子窗裝得也高,幾乎貼著二層下沿。
一窗隔絕了外頭的吆喝,汽笛,車馬等勞碌之聲。
此時此景,和真的鐵窗獄沒多大差別。
倉庫內(nèi)兩百多號被囚者,神色各異。麻木,怨憤,不解,著急。
打扮倒比較統(tǒng)一,黑灰白三色的短衫短衣,補(bǔ)丁從頭到腳。
估計都和吳青一樣,強(qiáng)行被打鑼仔們押來的窮鬼。
時局動亂好多年,瘦子們的瘦沒有千姿百態(tài),只有兩頰凹陷的饑瘦,頭上營養(yǎng)不良的短黃——和吳青的面目特征如出一轍。
至于單只有幾個胖子……
時局動亂好多年,物價有漲無跌,工作有失未得,能吃成胖子的窮人,大多靠的是天賦異稟。會的人少才叫天賦。
吳青的視線在這么幾個胖子臉一一上掃過。沒一個是那矮胖男人。
也是,不是誰都像他運(yùn)氣這么好的,都沒上街,也叫人逮了來。
吳青拄著拐杖,找了根立柱靠坐而下。
這空擋,倉庫鐵門栓再次晃動。
吳青抬頭看去,鐵門拉開,又一隊三人被丟了進(jìn)來。但沒有矮胖男人。
心思回轉(zhuǎn),忽然冒出了個別樣想法。
雖然看起來余江各處街道,碼頭前,都有幫社中人設(shè)卡封路,聲勢浩大,勞人者眾,仿佛布下天羅地網(wǎng),全城索人。
但也就是吳青身上傷勢未愈,暫時動不得武,加之腿腳不利,這才叫人逮住了。
媽的,點夠背的。
真是破屋更遭連夜雨,漏船又遇打頭風(fēng)。
之后每次鐵門開起,吳青都會瞟一眼,但一直沒有矮胖男人的身影。
從鐵窗間隙投射到倉庫里的光塊,在挪移形變中漸漸消隱,倉庫內(nèi),靠近大門處,一盞油燈亮起。
吳青被逮來時是上午,時間轉(zhuǎn)瞬來到晚間。
除了早上的一碗稀粥,吳青這一天沒吃,一天沒喝了。還要聞著倉庫里令人作嘔的臭味。
不好受。
幸好天已經(jīng)黑了,距離吳青的傷,被業(yè)化身修復(fù)好,沒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