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誤解

　　光的風(fēng)暴在蒼白死火的襯托下逐漸平息，“晨曦”灑滿了騎士面前的每一個角落，由靈性火焰鑄就的高墻將整個房間一分為二。

　　安格爾伯達隱藏在鷹首型頭盔下的豎眼中凝固著橙紅色的光，看著眼前已經(jīng)尸骨無存，僅有一份散發(fā)著紫色光芒留存的地面，微微抬起了空閑的左手。

　　一個在剛才攻擊中沒有被消耗死亡的靈滑著飛向了地上的光芒，停在那枚被“原初魔女”污染的非凡特性旁，用透明的雙手將其捧進了身體內(nèi)，打了個旋，一頭扎進了地板上虛幻的幽黑水波中，回歸了靈界深處的“冥國”。

　　在騎士背后，仍然保持著意識的克萊恩和鄧恩在靈性直覺的提醒下，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緊閉的雙眼，試探著看向了被“河水”覆蓋的前方。

　　在鄧恩深邃的灰眸中，一個身高近三米，全身身披重甲，頭戴鷹首面具的獨眼半巨人正沉默著審視著自己所在的方向，橙紅色的豎眼純粹且明亮，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位半神？鄧恩朝著身邊克萊恩的方向緩慢移動著，本就沒有站直的身軀再一次低俯。

　　深夜的寧靜中，一陣盔甲的金屬碰撞聲突兀響起，安格爾伯達活動了一下頸部，低沉的嗓音在頭盔的狹小空間內(nèi)回蕩，嗡嗡作響：

　　“你們是‘黑夜’的信徒？”

　　聽聞眼前這位不知身份的半神提問的鄧恩沒由來的感受到了一陣巨大的壓力，原本吐到嘴邊的回答難以說出，嘴巴微張，卻沒有一個音節(jié)發(fā)出來。

　　“我們是‘黑夜女神’教會的值夜者，這位是我的隊長。”鄧恩·史密斯身旁的克萊恩看著隊長的異樣，迅速接過了提問，用巨人語口齒清晰地回答道。

　　安格爾伯達聽著這突來的，十分流利地巨人語，一時竟感覺有些恍惚，她剛才用的是赫密斯語。

　　一陣短暫的沉默后，這位仿佛穿越時代而來的半神再一次開口，語氣平和。

　　“很抱歉剛才拿走了一件你們的封印物，但我不可能把留有自己氣息的封印物還給你們，作為補償，我會給你們一份相應(yīng)的特性?！?p>　　相應(yīng)的特性？勉強可以聽懂對方話語的鄧恩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

　　在安格爾伯達的示意下，一個長相奇特，猶如酒壺形狀的靈從她腳邊的虛幻“河水”中躍出，顫抖著向它的主人行了個禮，然后飛到了鄧恩身前，搖晃幾下后，從頭頂吐出了一枚光是注視就使人寧靜的“寶石”，一枚“通靈者”的特性。

　　又是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安格爾伯達看著動作靜止在原地，不敢動彈的鄧恩，以及剛才回答了她問題，現(xiàn)在正隱藏著自己的好奇，隱蔽地觀察自己的克萊恩，不由嗤笑了一聲，轉(zhuǎn)過身走向了被緋紅月光沐浴的陽臺。

　　在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呐鲎猜曋?，這位突兀出現(xiàn)，解救了值夜者的半神逐漸融入了周圍的環(huán)境，她的身邊，不同的顏色無規(guī)則的加重，扭曲模糊成了一個又一個較大的色塊，天鵝絨的窗簾此時仿佛由鮮血織成，似在流動。

　　一陣詭異后，整個場景恢復(fù)了原狀，唯有那個猶如從歷史童話中走出的半巨人消失不見。

　　和阿茲克先生一樣的能力？克萊恩想起了在拉姆德小鎮(zhèn)時看到的，阿茲克蘇醒記憶時周圍環(huán)境的詭異變化，不禁猜測其了剛才那位半身的身份。

　　“隊長，剛才那位......”

　　仍注視著空蕩蕩的陽臺，眉頭緊皺的鄧恩輕輕搖了搖頭，然后緊忙湊向了屋內(nèi)不知生死的科恩黎，隨口吩咐道：

　　“克萊恩，你去樓下檢查一下是否還有幸存者......科恩黎交給我?！?p>　　“好的。”克萊恩利落地點了點頭，有些心悸地看了眼倒地不起的科恩黎，以及他身旁一塊塊血肉模糊的紅黑色殘臂，心中的悲傷與低落時隔兩個星期后，又一次攀到了頂峰。

　　科恩黎還準(zhǔn)備和他的未婚妻在今年結(jié)婚......克萊恩心情低落，小心的跳過了被剛才那恐怖的光之風(fēng)暴摧毀了表層的地板，緩緩靠近了通向一樓的階梯。

　　剛才雖然安格爾伯達有意識地利用自身“擺渡人”能力召喚的“冥界”河水保護了地板表層，不讓攻擊擴散，導(dǎo)致整個房屋的坍塌。

　　但在那恐怖的攻擊掃過之后，整個二層左半部分的地板依然像是被犁過一般，一道又一道溝壑與裂縫交錯相接，將原本華貴的棕木地板切成了碎片。

　　借著靈視的光，克萊恩終于站到了通向房屋一層的樓梯處，看著已經(jīng)斷裂了一部分的樓梯，不由得頭痛，雙手抵住了額角。

　　他雙腿肌肉緊繃，腰部快速收起，越過了那道不算太寬的裂痕，為了不像一個車輪一樣直接滾下去，他只能可以加快雙腿的交替速度，姿勢滑稽的下到了一樓。

　　剛剛臨近仆人們聚集的客廳，他就聞到了一股難以掩蓋的腐臭味，強忍著用手捂住口鼻的沖動，緩緩地拐過了轉(zhuǎn)角，將視線投向了客廳。

　　本應(yīng)亮起的煤氣燈此時已經(jīng)爆裂，落到了下方的地毯山，水晶掛飾崩了一地，折射著窗外撒入的緋紅月光。

　　在克萊恩的視野中，十?dāng)?shù)具軀體或平躺，或倚靠，占滿了十分寬闊的客廳。

　　這些在十幾分鐘前還活生生的軀體，此時卻已變的骨骼發(fā)黃，體表的皮膚和肌肉腐化成了一灘爛泥，骨架內(nèi)的內(nèi)臟也潰爛發(fā)黑，散發(fā)著逼人的惡臭。

　　這樣令人作嘔的“軀體”以不同方式陳列著，組成了一幅似乎象征著什么邪惡符號的陣式。

　　“這就是雪倫夫人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完成的儀式，一個獻祭儀式？”克萊恩觀察著遍地的死者，大腦空乏的想到。

　　他走了一圈，確認(rèn)沒有任何幸存者后，抬頭感受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不太放心的返回了自己剛才下來的樓梯，準(zhǔn)備上去與隊長會和。

　　一個助跑后，他身手矯健的跨過了樓梯上的障礙，幾步湊到了雪倫夫人的臥室前。

　　他的皮鞋踩在一直延伸到門口前的地毯上，柔軟的絨毛抵消了鞋底才出的聲音。

　　就在他調(diào)整好情緒，準(zhǔn)備邁步進入，幫著隊長一起為科恩黎收尸時，帶有明顯書卷氣的臉龐一下子僵住了，褐色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擴大。

　　他看見隊長正趴在科恩黎的身旁，頭埋在他的脖頸處，鼻翼微微顫動，似乎是在嗅著什么美味的食物。

　　忽地，嘴角沾血的鄧恩看向了呆立在不完整門框處的克萊恩，已經(jīng)留有歲月痕跡的臉上帶著不可掩飾的激動，深邃的灰眸不像平常。

　　“克萊恩，科恩黎還活著?！?p>　　還活著......克萊恩的精神一振，立刻拋出了剛才腦中下意識想出的猜測，不顧危險的狂奔向了隊長和科恩黎的方向，在千溝萬壑的地板上險些摔倒。

　　他瘸著腿湊向了科恩黎，一手摸著風(fēng)衣內(nèi)兜，一手試探著抵住了科恩黎的人中，感受著他的鼻息。

　　默然幾秒后，他緩慢的吐了一口氣，抬頭看向隊長，試探著問道：

　　“要不要先給科恩黎服用藥劑?！?p>　　鄧恩沒有猶豫的搖頭否定，檢查了一下科恩黎被冰霜覆蓋的左臂斷面，當(dāng)即說道：

　　“我們平常使用的藥劑類似于醫(yī)學(xué)上的強心針，可能會起反效果，現(xiàn)在撤出這里，我來駕車，你負責(zé)注意科恩黎的狀態(tài)，直接將他送往醫(yī)院?！?p>　　克萊恩伸在風(fēng)衣內(nèi)側(cè)的手抽搐了一下，然后移了出來，手中空無一物。

　　“那就現(xiàn)在，科恩黎恐怕?lián)尾涣颂谩！?p>　　鄧恩看著克萊恩僵硬的動作和躲閃的眼神，嘴角稍稍翹起，勾出了一抹苦笑。

　　“好?！?p>　　隨后兩人迅速行動，一前一后小心地將科恩黎抬下了二樓，抑制著心中的沖動，快步走出了雪倫夫人的房屋和花園，將他運到了停在較遠處的值夜者馬車上。

　　鄧恩沒有耽擱，敏捷的坐上了車夫的位置，顧不得整理自己已經(jīng)破爛不堪的衣服，扒下了外套，扔給了坐在身后車廂中的克萊恩。

　　“給科恩黎蓋上。”

　　不等克萊恩的回應(yīng)，他雙臂一振，韁繩高高揚起，一直等候命令的馬匹勻速發(fā)力，帶動起了車廂。

　　在鄧恩熟練的駕駛技術(shù)加持下，這輛未作裝飾，以黑色為主基調(diào)的馬車不算太快，車廂平穩(wěn)的駛向了最近的醫(yī)院。

　　他們一路避開障礙，僅用了將近二十分鐘就抵達了目的地。

　　坐在車夫位的鄧恩迅速翻身下車，跑到車廂入口，和克萊恩又一次合力，抬著科恩黎進了已經(jīng)沒有什么光亮的醫(yī)院。

　　伴隨著護士的驚呼，加班醫(yī)生的匆忙腳步，以及克萊恩不慌不急解釋身份的聲音，科恩黎順利的被送進了手術(shù)室。

　　忙碌了一整晚的鄧恩看向身旁已經(jīng)明顯有些脫力的克萊恩，壓低聲音建議道：

　　“這里可以由我來守著，你可以回家休息一下。”

　　克萊恩不斷揉動著早已陣陣作痛的額角，感受著大腦的空乏和刺痛，不禁一陣苦笑。

　　“我這個樣子回去會嚇壞我的哥哥妹妹的，我還是在這里休息就好，科恩黎有需要，我也可以幫上忙?！?p>　　鄧恩未再規(guī)勸，只是微微頷首，然后自己找了一個地方坐下。

　　克萊恩看著面色正常，行為沒有一點古怪的隊長，默默離開，坐到了與隊長相對的墻角處，右手又一次伸向了風(fēng)衣的內(nèi)側(cè)，手掌彎曲，似是握住了什么東西，靠著墻將頭埋在膝間，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鄧恩觀察著克萊恩細微的動作，掃了幾眼，不由得嘆了口氣，雙手緊握又松開，鼻梁挺拔的臉上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明顯的疲憊，后背逐漸佝僂。

　　“沒有析出非凡特性，沒有析出非凡特性真是太好了。”

　　在他低頭呢喃時，倚墻而睡的克萊恩緊皺的眉眼似有舒張。

　　............

　　“克萊恩，克萊恩?！闭榭s在墻角，眉頭微皺的克萊恩在外界的騷擾下，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頂著明顯的黑眼圈，看向了那個打擾自己睡眠的崽種。

　　在他模糊的視覺中，十分難得的規(guī)規(guī)矩矩穿著正裝的倫納德正一臉無辜的搖著自己，他身旁還站著自己的另一位同事，正在關(guān)切著注視著克萊恩的洛耀。

　　太陽真毒......克萊恩移開了視線，張嘴打了個哈氣，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樣，身體一下子緊繃，突然對著自己的同事發(fā)問道：

　　“科恩黎怎么樣了？”

　　有著一頭絲綢般柔順黑發(fā)的洛耀眨了眨自己大大的眼睛，語氣平緩的回答道：

　　“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p>　　一旁的倫納德也點頭附和著：

　　“他的左手被雪倫夫人的攻擊凍住了傷口，反而起到了止血的效果，真正危險的還是內(nèi)臟出血，需要長時間的靜養(yǎng)。”

　　“沒事就好。”克萊恩嘗試著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因為蜷縮著睡了一夜，關(guān)節(jié)處就像被錘子重擊過，處處腫痛，險些癱倒在地。

　　他謝絕了倫納德的好意，扶著墻撐起了身體，掃了眼還沒什么人的醫(yī)院大廳，語氣疑惑道：

　　“隊長呢？”

　　手指拉著衣領(lǐng)，看起來不太自然的倫納德解開了一顆扣子，隨口回答道：

　　“隊長在今天早晨也接受了醫(yī)生的檢查，他的腿被劃出了一道口子，現(xiàn)在在接受包扎?！?p>　　一旁的洛耀語速較快的補充道：

　　“如果不是看你沒有受什么傷，隊長還叮囑我們你的精神十分疲憊，我們到打算把你也拽起來讓醫(yī)生好好檢查一遍。”

　　克萊恩聽著隊友含蓄的關(guān)心，心中的凝重略有緩和，回想了一下隊長昨晚的種種可疑，晃了晃腦袋，嘴角笑容勾起，嗓音平和道：

　　“謝謝。”

　　突然收到感謝的洛耀有些局促，不太自然的調(diào)整了一下站姿，反觀她身邊的倫納德就一臉笑容的應(yīng)了下來，絲毫沒有抵觸。

　　我們在與雪倫夫人僵持，即將陷入危險的時候是隊長解了圍；科恩黎沒有二次受傷也是因為隊長即時將他撞開了封印物的輻射范圍；最后隊長也只是在確認(rèn)科恩黎是否真的死亡，只是正常行為，只是正常行為......

　　克萊恩緊抿的嘴角一下子松開，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腦袋用力地甩了甩，像是要把所有困擾自己的煩惱全部甩空。

　　他臉上掛著不太自然的微笑，語氣輕快地向倫納德問道：

　　“能借點錢嗎，我好像有些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