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煤工作面正在放炮。人們在上平巷出口三四十米以外一字排開等著,有的從料場里拿捆竹笆攤在底板上,屁股坐在上面。有的取兩塊穿頂用的米多長半圓木,一塊按四十五度角斜放在煤幫上,另一塊放底板上,身體斜倚著,屁股歪斜著,那感覺真好。懶點的人,干脆摘下膠殼帽或礦燈盒子直接坐在屁股上,身體靠在煤幫上。
這一刻,人們實在閑得慌。一下井,礦工們就想馬上干活,每天任務都是固定的,干完才能上井,干不完沒錢。不如早干早完,早上井,早吃飯早休息。
采煤工作程序是有先后程序的,你所在那段沒有放炮,想干也干不成。
“咚咚咚”,沉悶聲音從采面上傳來。
這不是第一次聽到炮聲,任衛(wèi)東心里仍“咯噔”一下,扭頭一看,與他一起參加工作的王栓來正在用兩手捂住耳朵,這一幕剛好被一個老工人看到。他拿起礦燈照著王栓來,大聲笑著喊道:“快看看,快看看,放個屌炮就嚇成這樣。真是個新蛋子!”
引來笑聲一片。王栓來一邊用手撲打著震得從頂板上掉落到脖子里的煤粉,一邊回擊道:“咋呼什么,剛參加工作時,你可能還不如我呢!”
隨著炮響,煙霧又飄來,有人用毛巾捂住嘴和鼻子。大家一邊開玩笑,一邊等待。
在這個狹小空間里,最怕的就是悶屁,里邊的不知誰沒忍住,一股無聲臭屁順風飄過,有人捂住鼻子向里看去卻沒說話,有人則大聲嚷嚷:“誰家鍋蓋沒蓋嚴?”
煤礦工人生活單調,閑著沒事,自娛自樂,發(fā)泄發(fā)泄,以某種方式消遣時光。
工人們從井下鉆出來,幾個好友走進小餐館,吃菜喝酒;有人坐在牌桌前,來一場不大不小的牌賭;有人湊在一起打回夠級,臉上貼張小紙條,玩得不亦樂乎;還有一部分人,到卡拉OK廳吼上一陣。也有極少數人,偶爾會到某個角落里,找女人消遣。這是井上消遣方式。
井下不能抽煙,也無煙可抽,只得天南海北地胡侃瞎吹,發(fā)發(fā)牢騷,談談女人。有人開頭,下邊就有人跟上。
有個叫張會泉的半倚半躺在木板上,道:“社會上很多人看不起我們,有句順口溜:遠看煤礦像天堂,近看煤礦像銀行,走近煤礦像牢房,不如回家放牛羊。人人都說煤礦好,傻冒才往煤礦跑,煤礦賺錢煤礦花,根本沒錢寄回家,年輕老婆娶不上,娶了老婆用不上,生了孩子管不上,蓋了房子住不上。”
“不要看不起自己,我們也是人?!逼ü勺谀z殼帽上的王栓來,激動地站起來大聲反駁道:“沒聽人家說嘛,我們是神圣的盜火者,是奉獻光明的勇士。我們的眼睛是黑夜中最閃亮的星,我們這些人聚在一起就是黑夜里的月光。咱的手雖然粗糙,卻在地球心臟為人們奉獻光和熱。我們是燃燒的太陽,是意志的化身,是光明的使者,是力量的象征。”
“哎哎!不要聽戴眼鏡的那些文人,沒事在那里瞎咧咧。讓他下來井試試,不超過一天,就累的不說漂亮話了。”說到這里,話鋒一轉,道:“你說我們在井下,正上邊地面會是什么地方?說不定上面就是綠油油的農田,或者是一條波瀾不驚的小河,也可能是一個花香四季的小村莊?!睆垥f得眉色飛舞。
有人立即接話道:“也說不定是人家的新房,剛結婚的兩個小青年這時候正在你頭上顛鸞倒鳳,不辭勞苦地造人呢。”
“愁啊愁,愁就白了頭。自從與父母呀分別后,我就住進煤礦的樓。”一曲變了調的《愁啊愁》驟然響起,歌詞卻是自纂的:“一盞礦燈我頭上戴呀,大巷小面我黑里鉆,手里呀捧著鐵锨,懷里摟著單體柱,臉上汗水嘩嘩流,煤礦生活臟又累呀,一步一個傷心頭......”
“瞎咧咧啥,狼腔虎調的,難聽死了?!庇腥水敿淳透呗暦磳Γ骸拔艺f啊,你不如人家遲志強,他犯了qiangjian罪還能大言不慚地唱出來,讓自己知名全國。你摸了一個女人的屁股,肯定會嚇得三天不敢放一個屁?!?p> 有人講了一個笑話:說是一個礦上,地面有個干保衛(wèi)科的,他的工作就是在礦內來回巡查,看看有沒有偷盜的。監(jiān)視對象有兩種,一是礦上的職工,二是周圍附近的老百姓。時間長了,認識了附近農村的一個稍有姿色的已婚女人,不管她來揀廢料,還是順手拿點什么東西,他都裝作沒看見。沒人的時候,還幫著女人向外運很重的材料,或是替她遮遮掩掩的。女人得了不少好處,一來二去,兩人好到一塊了。沒想到的是,女人懷孕了。她的男人跑到礦里大鬧,搞的他丑樣百出。從保衛(wèi)科調到井下采煤去了,還賠了兩千萬多塊錢,方才息事寧人。后來,聽說女人把小孩生下來,賣了二千多,里里外外賺四千多。這女人真會做生意,而傻男人不僅丟了體面的好活,還賠了錢,真是得不償失。
眾人一陣哄笑,話語開始發(fā)酵。有人從燈房小窗口遞燈的女人手談起,說到和女人各種粗俗不堪的細節(jié)。道聽途說或是親眼見過的,添油加醋地說一大通。
任衛(wèi)東能看出來,聊到女人時,這些哥們和之前的狀態(tài)迥然不同,那精神頭真是沒說的。
這就是大多數煤礦工人的常態(tài),他們很多來自外地,大多是較窮的地方。煤礦雖然累點危險點,卻是個掙錢的營生,比在家刨地種莊稼要強多了。煤礦里,基本都是男人,女人很少,這就成為男人聊天的焦點。捕風捉影,是沒事時候的談資。聊聊葷段子,既能消除疲勞,干活也可能添些力氣。
有的談論礦上、多種經營公司有權勢的人物,今天和這個女人這樣,明天和另一個女人那樣。
黑暗里人們猥褻地說笑,自然會把燈頭或藏在手心里,或按在巷道底板上,或直接關了。這時,也會有個別人的礦燈沒有藏好,猛然一道強烈的光線照在一張露著白牙的嘴巴上。太不合時宜了,沖淡了快樂氣氛。有人立即咋呼:鼓搗啥啊,快閉上,快閉上你那爛燈。
這些話題,任衛(wèi)東從來不參與,只是嘿嘿地笑笑,如果有人非要逼著說幾句的話,也只是王顧左右而言他。
正當人們興致勃勃地談論的時候,有信過來:下平巷溜子電機燒了。
有人提議,今晚南梁村放電影,上井看去吧,反正這班什么也干不了。
盡管礦上職工大禮堂里每周也放一次電影,但是附近農村放電影的場面更有一番別意,總惹得有些礦工前去觀看。
當即就有四五個人附和,說走就走。任衛(wèi)東被鼓動著,拽拉著上井,這樣的事情一月總會有那么一兩次,礦上段里很少追究。
“上井看電影去嘍——”
幾個人說走就走,還是飛快的!
那速度,真是“下井如牽牛,上井賽電流?!?p> 緊跑慢跑,總算趕上了最后一班人行車,急急忙忙,寥寥草草地洗完澡,兩人一輛自行車,飛速趕往放映電影的村子。
魯泰恒
在祖國大地一隅,有這樣一群人,從地心深處托起一輪鮮紅的太陽,把自己的滿腔熱情,點燃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他們就是默默無聞的煤礦工人。 求收藏,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