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接班時,范修正專門在上平巷等著徒弟,見面就是一陣勸解:衛(wèi)東,怎么回事?振作起來,這樣子可不好。干什么都有危險,走路也有危險。只顧走路,不知避開車輛,也會危及自身。吃魚本身沒多少,不把刺挑干凈直接塞到嘴里,也會卡住喉嚨的。
干煤礦也是如此,下井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對危險不知躲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憑的不是莽撞而是智慧。發(fā)現(xiàn)危險,規(guī)避危險,消除危險才是正道,而不是怨天尤人,逃之夭夭。既然干了煤礦,只能虎口拔牙,而不能被老虎吃掉。這才是男子漢,想當逃兵,你有逃跑的資格嗎?
范修正一番話語,任衛(wèi)東更加明白了自己的所處地位和生存環(huán)境。
人就是這樣,有些時候,有些道理,自己也明白,沒人點透就是不行。猶如一層窗戶紙戳不透,陽光不會照進來。
有三條路擺在面前:一個,就是按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堅持下去,直到退休,這個自然不是自己首選,因為心有不甘,不想當一個勞動的機器。一個,就是當好通訊報道員,好好寫稿子,爭取能夠調(diào)到井上。這個可能性不大,現(xiàn)在剛當上,還沒有像樣的東西。即使有,哪有怎樣,礦上每個段里都有這樣的人,希望渺茫。不過,好好努力也不是沒有可能。還有一個,那就是考取職工大學,用所學知識劃破頭頂上的那片黑暗,哪怕僅僅是露出一縷微弱的亮光。
很快籠罩住任衛(wèi)東的壞情緒,如陰云遇到勁風被驅(qū)散。于是乎,他那井下抱著電鉆、拿著鐵锨或支設(shè)柱子的手,井上一頁頁地掀開書籍,嘗試著在一張白紙上搭建美麗大廈,構(gòu)筑未來與夢想。
后來,任衛(wèi)東與賈鈺欣見過一面,話題比較沉重,是關(guān)于井下危險的事情。
“以前沒關(guān)注過你們這些人,即使對父親也沒那么上心。自從見到了你,只要聽說井下有了工傷,不管大小,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只有看到你安安全全地站在身邊,那顆懸著的心才放下。”兩眼淚汪汪地看著任衛(wèi)東,賈鈺欣悠悠地道。
“放心吧,我會好好保護自己的,再說也沒有什么可以傷害我的,為了你也為了我?!比涡l(wèi)東笑了笑,自信滿滿地道。
“可我放心不下,聽人說井下黑咕隆咚的,還那么危險。”看著任衛(wèi)東眼睛,賈鈺欣兩手緊緊地抓住他的雙手,不停地搖晃。
“是,我承認井下有危險,可我是有責任感的,既不會傷害他人,更不會傷害自己。我向你保證,什么時候我都會安安全全的?!比涡l(wèi)東兩手“砰砰”地拍著胸脯保證道。但他沒敢說無法保證不被他人所不傷害,這樣的事誰也保證不了,只能力爭。
“小樣,不要你像對天那樣對我發(fā)誓,只希望你能夠說到做到。”賈鈺欣呲地笑了一聲,粉拳如雨滴般地捶向任衛(wèi)東。
之后,話題一轉(zhuǎn),兩人情意綿綿。
太陽照樣每天升起每天落下,人們照樣吃飯睡覺。
籠罩在礦區(qū)上空的陰霾漸漸散去,人們從安全事故中恢復過來。準確地講,是礦領(lǐng)導和基層管理人員從事故中緩過勁來。
就歷史而言,這次事故只不過是又在死亡記錄上添一個人而已。對普通群眾來說,也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點談資和點綴。
死者都是家里的頂梁柱子,頂梁柱子倒了,家就塌了,原來的生活完全脫離軌道。從那一刻,預想中的幸福頃刻間化為烏有,隨之而來的是眼淚和辛酸,艱難苦難磨難來了!
梅莊礦各種安全會議依舊按慣例召開,各級領(lǐng)導齊聚在會議室里,與往日沒有什么不同,一個個西服挺直,領(lǐng)帶鮮艷,精神飽滿,談起安全工作和質(zhì)量標準化來依然口若懸河,頭頭是道。
機器設(shè)備仍然二十四小時不停地隆隆運轉(zhuǎn),黑色資源如往常一樣源源不斷地從井口吐出。
轉(zhuǎn)眼又上中班了,段里規(guī)定每半月翻一次班?,F(xiàn)在實行段長負責制,礦上對工人多長時間翻一次班沒有硬性規(guī)定,段長怎么制定制度,工人就怎么執(zhí)行,他們是沒有什么權(quán)利質(zhì)疑的,即使質(zhì)疑也無濟于事,也改變不了什么。
那天剛上井,任衛(wèi)東得到段里值班傳來的話,說是宣傳科許科長讓他一趟辦公室。
宣傳科辦公室里,四個人都在伏案忙碌。聽到腳步聲,那個許科長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是任衛(wèi)東進來,當即一笑:“任衛(wèi)東,采煤三段,是吧?來來來。”
這個許科長腦子就是好用,見了一面就記住了自己的面孔和名字,了不得。怪不得人家能夠坐在這里辦公,看來不只有背景,也應該有一定的功力。是啊,沒有一點背景的,哪能在這座樓上天天進進出出。
許科長“嘩嘩啦啦”地在桌子上翻找起來,拿出幾張紙,任衛(wèi)東一看,是自己那天交來的稿子。
拿著稿子,許科長指了指一把椅子讓任衛(wèi)東坐下。他自己則看起來,好像從沒看過似的,一張一張地翻著,看過一遍,再翻回來,又看一遍。
許科長看稿子時,任衛(wèi)東沒閑著,看著他的表情,心中一陣肺腑。想的是,既然已經(jīng)同意讓自己當通訊員了,又把自己找來難道僅僅就是看這篇稿子,還有沒有其他事。剛上來井,兩只眼皮又要打架,肚子開始咕咕地叫。
許科長的表情沒什么變化,好像是從來就不會變化似的。只見他的嘴唇微微蠕動,像是武打片里老和尚念經(jīng)。這讓人渾身不自在,任衛(wèi)東扭頭看向別處,不再受這份煎熬??梢幌耄@樣不對啊,既來之則安之。自己來是找許科長的,他輕輕一句話可能會對自己產(chǎn)生重大影響。
任衛(wèi)東又轉(zhuǎn)過頭來,看向許科長,生怕他認為自己不恭不敬。
“衛(wèi)東,不錯呀,看來你這個高中生不是徒有虛名。”把稿子放下,許科長望向任衛(wèi)東笑了一下,又說:“文筆可以啊!”
上高中時,我的稿子上過學校廣播站,差了哪能行?聽他這么一夸獎,任衛(wèi)東放心了,心中自是高興。嘴上卻道:“第一次寫這樣的東西,還請領(lǐng)導不吝賜教,多提寶貴意見?!?p> “許科長,我們?nèi)バ蘩韽S一趟。”有個人從辦公桌上站起來,笑對許科長:“采訪一下他們這個月技術(shù)革新情況?!?p> “去吧,深挖一下,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好的東西?!痹S科長點頭允許。
另外兩個人,也分別有事離開。
魯泰恒
我有個朋友是在煤礦上班的,深知不易。他說,事情總得有人做呀,我們也是為這個國家進步出了一份力。 求收藏,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