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揀煤矸

　　培訓班很快結(jié)束，任衛(wèi)東受照顧的日子也結(jié)束了。一邊下井工作，一邊寫報道，一邊復習功課準備來年考取職工大學的日子開始了。

　　這天起床后，任衛(wèi)東洗漱完畢，吃飯后喝點水，感覺有八九天沒去師傅家了，便信步朝范修正家走去，到了家門口，鐵將軍把門，師傅上早班，師娘應該瞅著兒子睡覺的功夫，上矸石山揀煤了。

　　聽人說，前一段時間，很多煤礦工人每天下班回家時，手里會提著一只帆布兜，里面裝的是兩三塊晶亮的煤，盡管裝的不多，積攢起來可頂一陣子。后來，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突然被礦上發(fā)現(xiàn)了，保衛(wèi)科的人在出入門口二十小時嚴格盤查，一開始是扣煤，后來扣煤再加罰款，總算堵住了這個漏洞。

　　礦上這個漏洞堵住了，有些人家里窟窿就露出來了。對大部分在礦周圍居住，妻子和孩子的戶口不在礦上的礦工來說，一家子生活在一起，雖然方便些，卻又有很多不方便。燒火做飯需要的原料，僅靠自己那點取暖煤，對于一日三餐來說，無疑只是杯水車薪。除花錢買煤，上矸石山撿煤也是一個選項。

　　煤礦工人井下?lián)靿K煤有什么？不就是圖做飯方便嘛！

　　整天在煤堆里滾，煤堆里爬，眼角里有煤，耳朵根子后邊有煤，鼻子眼里有煤，手指甲里有煤，卻都是微不足道的煤粉，不堪重用，更不能燒火做飯。一個活在煤海世界里的人，上井時帶塊煤都不行，這不能不說是煤礦工人的一個悲哀。

　　男人們總是好面子，給自己留點臉皮。臉皮薄的人，矸石山撿煤這樣的事情自然不會干。這事情當仁不讓地落到家屬女人身上，當然也不乏個別男人厚著臉皮加入其中。像討飯的一樣，提著爛編制塑料袋，拿著三個齒鐵耙子，或是自制鐵絲鉤子，或是掏火爐的火鉤，去矸石山撿一些碎小煤塊。

　　這里撓撓，那里扒扒，看到晶瑩發(fā)亮、手感不重的黑塊，眼睛一亮，趕緊撿起來，放入塑料袋內(nèi)，圍著矸石山煤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半天拾上半袋子一袋子，回到家滿臉黑黑的，如同下窯的。

　　這是一件辛苦而危險的事情，矸石山陡坡上，站人也難，上面翻兜車磕下的矸石不斷嘩嘩地向下飛滾，一不小心就會被砸得頭破血流！

　　每當和任衛(wèi)東說這些時，師傅范修正眼里總是噙著淚花，滿含深情：“咱就是命苦。拼死拼活地干，出那么出多煤，可自己用煤卻是這么難，你嫂子和咱一樣，也是煤黑子啊。只不過一個井上，一個井下。這么好的女人，給生了一對可愛兒女，咱絕不能虧待他們，要讓他們吃好飯，穿好衣。衛(wèi)東啊，等你有了老婆孩子，就能深刻領(lǐng)會這些了。哎！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可有什么法子？！”

　　任衛(wèi)東心道：是啊，只是我們這些人才這樣，誰見過哪個礦長、區(qū)長的妻子上山撿煤？嘴里卻回應道：“師傅說的對，是要想法子改變。”

　　想到這里，心里卻噗嗤一笑：你是老幾啊，還當是上高中的學生啊。那個時候不知天高地厚，指點江山，憂國憂民?，F(xiàn)在成了一個小工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出憨力。胡思亂想的考慮這考慮那，真是不自量力。卻又想，靠個人雖不能改變什么，卻可以寫一篇職工家屬揀煤的報道，既可以督促礦上對揀煤人安全的重視，又可以引起礦領(lǐng)導對民生的關(guān)注。

　　一路想著，走著走著，來到矸石山下。

　　梅莊煤礦矸石山位于礦區(qū)西側(cè)，梅城河南岸，呈東西向，東西兩端地勢較高，中間部分地勢相對較低，從東向南依次分布著三個矸石堆放區(qū)域。風一刮煤灰四起，山上煤矸石不時會自燃，百米外就能聞到硫磺味，周圍老百姓怨氣不斷。

　　任衛(wèi)東邊走邊看邊想，煤礦工人托起太陽，開采光明，為國家生產(chǎn)建設(shè)奉獻大量煤炭資源，產(chǎn)生的效益不能很好地惠及工人老婆孩子和周圍百姓，卻成為“黑臟亂差”一大源頭。這些應該改變也必須改變，即使不能完全消除的話。

　　矸石山陡峭而險峻，卻沒有山的雄渾與肅穆，只是光禿禿黑漆漆的碎矸石堆起的一座大丘，沒有郁郁蔥蔥，聽不到鳥語花香，看不見林蔭小道，反而平添幾分荒涼，上面沒有土壤，沒有植被，偶爾會冒出一縷黑白煙，那是煤矸石在自燃，燃盡的煤矸石會由黑色變成紅色，傳出的是刺鼻硫磺味，這些絕不會讓人陶醉其中。

　　一抬頭，就看到一輛礦車剛剛倒過碴，黑煙還沒有散去，躲在兩邊的人便像甲蟲似地迅速聚攏過來，在灰色的煙霧中拼命地扒撿。

　　師傅那輛自行車就在山下一角處，一個人穿著井下工作服，下擺系在腰間，頭戴一頂泛黃舊軍帽，脖子里纏著一塊舊毛巾，正吃力地杠著一個袋子，艱難地走下山來，看個頭像是張秋文。

　　任衛(wèi)東趕走兩步迎上去，仔細一看就是師娘，臉上黑一道白一道，趕緊喊道：“師娘，給我?！?p>　　“衛(wèi)東，你怎么來了？”張秋文不解地問道。

　　“您家門上鎖，覺著您可能到這里來了?！睆膹埱镂募缟辖舆^袋子，任衛(wèi)東提到自行車旁，放在座后架上，用繩子緊緊的捆了幾道，推車和她一起回家。

　　送師娘到家，謝絕挽留，任衛(wèi)東回到宿舍囫圇地吃些東西，趕到段里準備上中班。

　　“看來選你選對了?！敝Р繒浲跬脧牡V上開會回來還沒有回家吃飯，見到任衛(wèi)東笑嘻嘻地一陣子夸獎：“今天書記例會上，咱們段里宣傳報道這一塊受到了表揚。頭一個月六篇稿子，很好。繼續(xù)啊，衛(wèi)東?！痹捯粑绰洌藚s下樓走了。

　　開過班前會，來到澡堂門口，任衛(wèi)東看到一個穿橘黃色衣服安監(jiān)員背著帆布包向鍋爐房走去，一個脖子上搭著毛巾，穿井下工作服的人，從食堂門口出來跟了上去，眼看四周沒人，從懷里掏出報紙裹著的東西，那人稍加推讓，報紙塞進帆布包里，脖子搭毛巾的人笑著離開。

　　換上衣服，來到班中餐發(fā)放點，任衛(wèi)東掏出班中餐票領(lǐng)班中餐，今天的班中餐是兩個千層餅，一袋義烏榨菜。

　　為了補充井下工人能量，礦上每班都發(fā)一份班中餐。采煤掘進工人有，機電輔助工人也有，只不過是輔助工人的檔次稍微低一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