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哪有煙,哪有花?
她的落寞,他卻看到了。
他有的,她沒有。
好的,壞的。
她只知他的光鮮。
他也只要她只知他的光鮮。
“你自己挑?!?p> 他把成堆的衣裳捧在她面前,看著她挑花了眼。
各色衣袍,落在她的眼眸里,是她久未擁有過的繁華熱鬧。
他愿意用他的一己之力,在她簡陋的日子里,撒上一把花天錦地。
他是兄,她是妹,兩小無猜,曾親密無間。
他與她,其實(shí)同是天涯淪落人。
或許,他比她,還要苦一些。
“你若嫌我跟在你身邊丟人,我便不去了?!?p> 她挑不出來,竟耍起賴。
“我只想看你高興。若你不喜歡,那我們便走罷?!?p> 她只是想撒個嬌,哪就不喜歡了:“不,我要?!?p> 選了套月色的,系緊腰帶,站在落地的銅鏡前,看得目不錯眼。
端的一個風(fēng)流俊俏的翩翩美少年。
容燦站過去,兩人并排一照,銅鏡大放異彩。
簡直是雙珠生輝,令日月無光。
若不是掌柜提醒,他倆可以在鏡前站成兩株水仙。
人靠衣裝,竟是一點(diǎn)不差。
這穿了錦袍,她便不是小廝,而是一個和容燦一般的貴公子。
昂首挺胸,端肩提胯,手里只缺一把風(fēng)花雪月的紙折扇。
她見他腰上有扇,伸手拿過。
他的白紙折扇比起普通的要長上半分,沉甸甸也不知用了幾斤紙和竹骨架。
這折扇能插入老虎的腦殼,便是裝了鐵刃也不為過。
公子用起扇子來,那是要收放自如的。
可惜她捻了幾次,也未推開扇面。再加些力,才堪堪鋪開,總少了些干脆利落,不如容燦使時瀟灑自如。
他卻冷眼旁觀,笑而不語,仿若這只是他一人的秘密武器,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厥共缓谩?p> 夜色落下,華燈初上。
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一條熱鬧的大街。
她以為和祥街已夠熱鬧,未曾想這條街比之更是鬧上幾分。
街面寬闊,可駛兩車,各家門面大敞,燈火通明,人聲喧囂,勝過白晝。
便是眼前這家,進(jìn)門便是兩層樓,大廳頂上數(shù)十串燈籠懸吊,樓上、樓下各十?dāng)?shù)間廂房,各扇門上貼了各色花紙,或花或鴦。
若說這是飯館酒樓,卻不見桌椅杯盞。
若是這是客棧,卻又過于花哨。
何況可見之處,香粉濃脂,美人艷婦,令人眼花繚亂。
“哎呀,竟來了煙花之地?!?p> 容燦轉(zhuǎn)頭一笑,拉著她便欲出門。
煙花之地?哪有煙,哪有花?
約摸是美人如花,紅脂若煙。
“容公子,好久不見了?!?p> 脆生生、甜膩膩,一聲燕啘鶯語。
循聲望去,一個美艷婦人,年約三十,皮膚白晳緊致,臉頰兩團(tuán)淺色胭脂白里透紅,深絳紗裙艷而不濃,墮馬髻萬般風(fēng)情,輕絲團(tuán)扇半遮面,扇沿只露一雙勾魂攝魄桃花眼,真是個少見的風(fēng)情大美人。
美艷婦人眼珠一轉(zhuǎn),看到他身邊的桂熙,目光輕輕拂過,如秋風(fēng)拂面令人神清氣爽:“這位小公子真是神清骨秀,品貌非凡。難怪容公子都不來看雁兒了。不過既然來都來了,雁兒也念叨公子好久了,不若吃碗茶再走吧。”
“那便坐會兒吧?!?p> 容燦也不客氣,拉著桂熙跟在美艷婦人身后上了二樓,進(jìn)了一間廂房。
廂房有里外兩間。
外間一張圓桌,幾張圓凳,墻邊一只立柜,柜上放著一只托盤,盤里扣著幾只靛底金邊的酒盞,屋邊支了一架秦箏。墻上掛了一幅雪地美人圖,雪地冰白,美人背對畫外,直發(fā)長身,手執(zhí)團(tuán)扇,紅色披風(fēng)似被風(fēng)吹動,微微上揚(yáng),動靜宜人。
桂熙暗想,這美人怎地大冬天的拿一把扇子?還不如捧個熱爐實(shí)用。
“雁兒,容公子來了?!?p> “是,這就來?!?p> 里間傳來一聲回應(yīng),溫柔細(xì)膩,嬌嬌滴滴,聽著讓人只覺大伏天喝了一碗冰鎮(zhèn)酸梅湯般的熨貼。
容燦的嘴角微微勾起。
“是什么人?”
桂熙湊近他問,只覺十分神秘。
他卻含笑不答。
稍頃,里間門口衣影晃動,轉(zhuǎn)出一人。
竟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年,年紀(jì)約摸十六七,鴨蛋臉,櫻桃嘴,眼若桃花,水瀲暗影碧波蕩漾,望一眼便讓人覺得心頭小鹿亂撞。他烏黑的頭發(fā)束在頭頂,一身輕綠絲袍,宛如河邊春柳,似沉穩(wěn)卻又帶一絲輕飄。
如此標(biāo)致可人,明明一張姑娘臉,卻穿著公子衣,也不知是一個陰柔少年,還是如她一般喬裝打扮的標(biāo)致少女。
少年輕移蓮步,唇角含笑,眼角帶春:“公子,你終于來了?!?p> 眼波一轉(zhuǎn),看到一旁的桂熙,他一時楞住,隨即眼里泛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幽怨萬分:“難怪公子不來了呢,竟是得了新歡,忘了雁兒?!?p> “雁兒呷的什么醋。這是我家幺弟,今日帶他出來見見世面。”
“當(dāng)真?”
“自然是真的,還不過來倒酒?”
“是,公子?!?p> 雁兒眼梢重泛笑意,走路如弱柳扶風(fēng),風(fēng)情萬種,倒酒的一雙手白晳修長,指甲圓潤光滑,手背如剝殼蛋青般光滑細(xì)膩,掌心綿軟,柔若無骨,約是抹了香脂,隱隱地透著一股清香。
桂熙忍不住捏著他的手翻來覆去,這手摸著竟比她睡過的最軟的被褥還要舒適。
一看這雙手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難不成他是一個嬌生慣養(yǎng)著的千金小姐?
只是這千金小姐怎地不住深宅大院,要住在臨街鋪?zhàn)樱?p> 哦,定是方便為了跟阿燦私會。
阿燦小小年紀(jì)竟有了相好,這般偷偷摸摸,定是家里不知道的。
不過看他對阿燦情深意重,長得又標(biāo)致,這個小嫂子,她便允了吧。
阿燦這小子,若是真對人家好,便早早地娶進(jìn)門去,給她生上一串小外甥,將來也好帶著他們玩黃鷂吃雞。
“容公子,你看他......”
雁兒立于桂熙身側(cè),一手執(zhí)壺,一手被她握著摸個不停,不禁羞得臉色緋紅。
容燦卻不管,自顧自地飲著酒,任著桂熙把雁兒的手當(dāng)成個稀罕物似的賞玩。
終于桂熙松手,看著自己長了粗繭的手掌暗自神傷,同是女子,怎地如此不同。
又見雁兒坐到容燦身側(cè),相對呷酒,低聲細(xì)語,情意綿綿,自己卻身孤影只。
她起身取來一只酒盞置于旁座,倒了半杯酒,輕輕一碰,心里暗說:子蘇哥,來,喝酒。
雁兒見她無聊:“容小公子,不若我再喚個倌兒來陪你?”
容燦出言阻止:“不必了,我們即刻便走了?!?p> “公子許久未來,怎地一會便走了?”
雁兒不禁眼泛淚花,楚楚可憐。
“我這幺弟見識淺薄,又口無遮攔,回去了必得滿口亂說。待我早早打發(fā)了他回去,再來陪你?!?p> 縱使容燦已是壓低聲音,卻仍是被人聽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知等著他的是一番搶白還是一頓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