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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序幕 ? 月起 ? 二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5994 2021-11-25 11:30:21

  橙紅色的爐火在泥坯屋的中心跳動著,火上的陶罐里正煮著今天剛剛捕上來的幾只花青蟹。這種蟹,只有在烏屏山脈以南的峽灣中才有出產(chǎn)——這片峽灣靠近朔州北端,常年飛雪的永凍冰原,唯獨一條人稱暖水河的河口附近海面不會結冰,出產(chǎn)的蟹子更是膏肥肉美。

  混雜著香料的蒸汽在屋內彌漫著,母親用一雙長筷從鍋里撈起了一只已經(jīng)煮至橘紅的雌蟹,放入了一旁女兒的碗中。八歲的將炎在一旁看得眼饞,竟大膽伸出手來想要去撈。誰料鍋口處蒸汽翻滾,燙得他“嘶”地倒吸一口涼氣,又閃電般將手縮了回去。

  “也有你吃的,別急吼吼地,吃相這么難看?!?p>  母親又氣又好笑地責備著,趕忙撈出了另一只蟹遞到了將炎面前。男孩再顧不得燙手,吹著氣便扯起一條足有小指粗細的蟹腿,蘸上些醋汁放在唇邊使勁一吸。肥美的蟹肉香混合著一股淡淡的海腥氣在口中滿溢開來,說不出的美味。

  戰(zhàn)禍連年,各州的稅負也隨之陡升。對于這個昶州的漁家孩子而言,能在收成不好的年景里有花青蟹這樣的海鮮打牙祭,已經(jīng)開心得快要趕上過元夕節(jié)了。

  這份幸福簡單而純粹,以至于在多年后,征戰(zhàn)四方的將炎仍然會依照記憶之中當年母親的舊法,于冬日里親手烹煮出三兩只花青蟹,默默地坐在爐火邊獨自啜食。

  吃完了蟹,將炎便同六歲的妹妹一道圍在父親身邊,嬉笑著央求起來:“爹爹、爹爹!講個故事吧!”

  略顯憔悴的男子常年出海在外,靠捕魚為生。每日清晨,他都同村中其他漁民一齊駕船北上,次日傍晚方得歸家,帶回滿艙的海味去市集上換成米面果蔬,謂之“洮?!?。

  漂泊的歲月在男子臉上留下了千溝萬壑,也將他的皮膚曬成了特殊的紅褐色。每次歸家,他都會用一雙被海水浸泡得粗糙的大手將兩個孩子抱在懷里,娓娓道來出海時見到聽到的奇聞異事。

  但是今日,男子卻只是默默地盯著眼前那團并不算太旺的火焰出神——近來海上并不太平,雖沒有幾個人親眼見過那些所謂的海寇,但頻繁出沒的繳寇戰(zhàn)艦,嚇得漁民們皆不敢再靠勒馬岬斷崖下的那片海域太近。然而只有那里,才能捕到能夠賣出高價的赤鮭。眼下家中的米缸已然見底,如果明日最后一趟入冬前的“洮?!币廊粌墒挚湛眨胰伺率沁B吃飯都要成大問題了。

  “爹爹,爹爹!你在想什么呀?兩根眉毛都快擰成一條麻繩啦?!?p>  年幼的妹妹聰明伶俐,親昵地摟著父親的脖子撒起了嬌,將男子從萬千思緒中拉了回來。

  小囡脖子上掛著一枚精致的項鏈。鏈上指甲蓋大小的掛墜乃是以純銀打造,其外層鏤空的玲瓏圓球之下,精細地鑲嵌著一塊光潔透亮的白水晶。或許是渾然天成,又或許是制作掛墜的工匠用了某種秘法,在那水晶的中央還有一塊醒目的純紅顏色。仔細瞧來,竟是一條栩栩如生的小魚。

  “囡囡乖,那這次爹爹就給你們兩個講講澶瀛海另一邊的傳說,好不好呀?”

  男子在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著與往日同樣的謙和。未曾想一旁的長子卻使勁搖起了頭:

  “不成不成,瀛州的故事爹爹都已經(jīng)講過十幾遍了?!?p>  “我——有嗎?”男子稍稍遲疑了一下。

  “當然有啦?!睂⒀资挚隙ǖ攸c了點頭,學著父親的語氣有模有樣地復述起來:

  “相傳澶瀛海的西側,有一片杳無人煙的陸地,人喚瀛州。這塊陸地比大昇朝的疆土還要遼闊得多,騎著快馬連續(xù)不停地跑上九天九夜也到不了盡頭。傳說中,那里有鼻梁上長角的雷獸,有牙齒比短劍還利的碩虎,有脖子比腿還長的無角牛,甚至還藏著早已絕跡萬余年的龍。”

  “好小子,講故事的本領都快趕上爹爹了?!?p>  男子從面前的爐膛中扒出了一些焦黑的炭灰,又添入了幾根新柴:

  “那……便給你們講北方凍原的故事吧……相傳在澶瀛海的北部,有一塊終年被玄冰封凍著的大陸。那里是一片白色的死亡地帶,地上沒有活物,也壓根無法耕種,即便體格強壯的朔狄人,也需冒著生命危險,穿著大角鹿皮做成的厚襖,才能得以瞥見到它的模樣……”

  “鬼州的故事爹爹也是講過許多次了的。”

  男孩仍是不住地搖頭,男子緊鎖的眉頭卻在孩子的嬉鬧中漸漸舒展了開來。他抬起手輕撫著長子的頭頂,眼神中滿是憐愛:

  “這些都聽膩了——那爹爹今日便講一個從來沒有人聽過的新故事罷?!?p>  “真的?連娘親也沒有聽過嗎?”將炎眨巴著眼睛。

  “嗯。這個故事,是爹爹的祖父,也就是你們的曾祖告訴我的。這么多年來,爹爹從來都沒有同別人說起過——”

  男子故弄玄虛地微微一笑,清清嗓子點了點頭道:

  “即將說與你們聽的故事雖然有些嚇人,但是千萬牢記它并非傳說,而是這片大陸上真真正正發(fā)生過的事?!?p>  父親認真的模樣,登時便將兄妹二人牢牢吸引住了,瞪圓了兩雙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男子的雙唇。甚至連一旁忙于家務的女人,也不禁側耳聽著。

  “世間之人皆曉,自一千八百年前太祖皇帝白江晞立朝時起,天空中便有孿月,明為清,暗為濁。每夜,它們都會一并由東方升起,再朝著澶瀛海中落下,便如同一對雙生子般形影不離,互相纏繞著在空中旋轉舞動。然而,世間卻很少有人知道,其實早在萬年以前的先民時代,天上竟是只有一只月亮的。”

  “只有一只月亮?那晚上豈不是要比現(xiàn)在更黑,連路都看不清楚了?”將炎忍不住插嘴道,“那時候陸上的先民們,該用多少鯨脂來點燈?。俊?p>  “傻小子,那時在大地上點起的燈火,可比如今煜京里的還要多、還要亮。只不過先民們所用的并非鯨油燭火,而是一種采自日月大地的精華之氣,無火而光,無燭而明。人們的家中四季如春,大小港口更是終年不凍。城中有吃不完的食物,穿不完的新衣,也永遠不需憂心明日的天氣和收成?!?p>  “那照爹爹這樣說,這些先民莫不會就是傳說中的神明吧?”

  長子的臉上,不禁流露出對那個溫暖世界的無比憧憬。男子見狀,呵呵笑了起來:

  “人便是人,即便擁有神力,也永不可能成為神。其實那些先民同你我一般,皆是一個腦袋兩條腿的模樣,并無二致。只不過他們對這片土地的了解,遠比我們要多得多。他們甚至還掌握著許多早已失傳,可令滄海變桑田的強大術法——”

  “爹爹、爹爹,你騙人!若是這些人如此厲害,那他們現(xiàn)在又在何處?再說天上的兩只月亮明明就一直都在那里,若是以前沒有,現(xiàn)如今又是從何處冒出來的?”

  妹妹也搖起腦袋,奶聲奶氣地反駁道,將頭上的小辮甩得左搖右晃。男子一把將其摟入懷中,聲音也變得愈發(fā)柔軟了:

  “爹爹正要說到這里——相傳這濁月啊,乃是由先民所造,卻也因此招來了滅頂之災。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月開始,先民們的田間再也無法長出糧食,豢養(yǎng)的牲畜也大批死去。緊接著,一場曠日持久戰(zhàn)爭吞沒了曾經(jīng)的繁華,天崩地摧,山河不復。甚至連太陽也被厚重的烏云遮擋,再無法照亮這片土地。取而代之的,則是連綿的毒雨,污染了河流湖泊,還有漫天的毒霧,殺人于無形……”

  “可是爹爹,那些先民們不是有著可將滄海變桑田的強大術法嗎?為何不想辦法救自己,卻任由災禍降臨?”

  黑眼睛的男孩插嘴又問。

  父親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就像是當年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時所帶來的震撼依然縈繞在心頭。過了許久,他方才想起將臉上那早已變得有些僵硬的表情掩藏起來,直勾勾地看著孩子的眼睛道:

  “兒子你記住,任何強大的力量,都并非無所不能。或許正因為那些先民們擁有了足以改天換日的神秘力量,方才使他們變得不知自斂,最終惹得神明震怒,于世間降下了無盡的災難與永世的詛咒!先民歿后,兇獸肆虐,百鬼夜行。萬余年間,對這世上的每一個幸存者而言,都須得拼盡全力方能活下來。而我們,便是當年那些幸存者的后代啊!”

  一番話,讓男子懷中的小囡聽得似懂非懂。將炎卻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來,于口中低聲念起了一首民間流傳著的小兒歌謠:

  “孿月起,兇獸行,黎民疾苦,朝不保夕。

  傷別離,傷別離,骨肉離散,各奔東西。

  白江氏,舉刀兵,大昇初立、九州方定。

  莫貪心,莫貪心,孿月猶在,天怒難息。

  原來這歌中所唱,都是真的??!”

  面前的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憂愁,小聲地看著窗外的一雙明月,長長地嘆了口氣:

  “莫貪心,莫貪心——唉,如今大昇猶在,可安生日子卻離我們愈發(fā)遠了啊……當年白江氏雖將世間兇獸盡除,但如今這個姓氏同其建立起來的王朝,卻早已化作了一頭置天下百姓于水火的惡龍!這天下若是真能永葆太平,我們的生活又怎會如此艱辛,為父又何苦如此煩擾!”

  將炎此時還并不十分明白,為何父親會將白江氏與大昇朝比作惡龍。但聽到父親的感慨,他還是當即從地上爬起了身,拍著胸脯挺直了腰:

  “爹爹你別太擔心了,等炎兒再長大幾歲,就能幫著你一起出海去打漁捕蟹了,到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孩子稚氣的臉上滿是堅定,以至于男子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長子的頭頂:

  “傻小子,就算你來幫忙,也不過能在這亂世里勉強填飽咱家四口人的肚子罷了?!?p>  “爹爹你少瞧不起人了!我生得比尋常孩子要高,力氣也大,拉網(wǎng)的話肯定要比別家娃娃厲害許多!到時候定能多捕上幾尾赤鮭去市集上賣?!?p>  “傻小子,莫非你以為靠著這些,便能令我們免于雨雪冰霜、賦稅徭役、強盜寇匪不成?”

  “若遇壞人作惡,我便將他們全都打跑了,一個不留!”

  “如此——也并不能改變什么的。兒子你記住,人世間一半的惡皆由貪婪而起,而另一半則因恐懼而生。如今天子式微,東南各諸侯國紛爭不斷。若非有英雄來終結眼下的亂世,怕是永不會有太平的那一天了。”

  “那我便努力做那終結亂世的英雄!”

  看著滿臉嚴肅的兒子說得煞有介事,男子不由得長嘆一聲,苦笑了起來。

  一旁聽見丈夫同兒子這番對話的母親,卻是立刻高聲喝止起來:

  “呸呸呸,你們父子倆越說越不上道了!這些忤逆的話可都是殺頭的大罪,就不怕讓外人給聽了去?!”

  她旋即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緊張兮兮地走到門縫旁朝外張望了起來,見外面沒人,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爹爹明天一早還要出海呢,炎兒你還不趕緊幫忙去把漁網(wǎng)上的破洞補一補?”

  然而還不等將炎答應,破舊的屋門外卻忽地響起一連串震耳欲聾的轟響。那聲音聽起來有些像是年節(jié)時燃放的爆竹,卻比爆竹聲要來得密集得多。巨響之后不久,一家人更是隱隱聽見了村中居民發(fā)出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陣陣慘叫。

  “是??埽靠珊?苤挥械稑專切┕致暿呛挝锇l(fā)出的?”

  男子面色一沉,立即將一雙兒女攏在了自己的臂彎中。將炎明顯感覺到父親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接著又是一聲慘叫自不遠處傳來,讓男子再也無法藏住自己內心的慌亂,直接推著妻子的肩出了泥坯屋,抱起孩子快步朝沙灘上的漁舟走去。

  “快坐上船,朝沒有光的地方去!無論發(fā)生了何事都不可出聲,天亮之前也絕不可返回岸上!”

  男子聲音顫抖地叨念著,似是自言自語,又似在囑咐著妻兒。

  女人跟在孩子身后倉惶爬上了小舟,升起風帆后猛一回頭,卻見船下的丈夫將手中的纜繩一丟,竟朝著已經(jīng)火光沖天的岸上折返了回去,當下叫出了聲:

  “孩子他爹,你打算去哪里?”

  “這里可是我們好不容易經(jīng)營著的家,不能就這樣丟了!”

  男子手中緊握著一柄不知從哪里撿來的柴刀。他的身體緊張得有些僵硬,可腳下的步伐卻沒有絲毫猶豫。

  此刻村中早已亂成了一片,自家中逃離的鄰人們于四處燃起的熊熊大火中漸漸組織了起來,或手拿魚叉長槳,或揮舞著柴刀魚鉤,轉而向夜色中闖入的入侵者們發(fā)起了反擊。

  “不成,你不可以回去!”

  女人登時急了,也忙跟在男子身后跳入了水中,想要將丈夫拉回船上。與此同時,滿是破洞的舊風帆卻在寒風中呼喇喇地鼓脹了起來。漁舟突然加速,其上的兩個孩子站立不穩(wěn),紛紛摔倒在了甲板上。

  “娘親,爹爹,我怕!”

  小囡磕到了額角,當即放聲大哭起來。

  聽到孩子哭聲的夫妻二人也愈發(fā)慌亂了起來,吃力地跟在小舟后面重新蹚入了海中??珊I系娘L力轉眼間變得更加強勁,小舟飄飄蕩蕩地在起伏的黑浪中越飄越遠,再難追上。

  將炎掙扎著在搖擺不定的船上站穩(wěn)了身體,伸手想要收起風帆,情急之下卻用力過猛,竟是將帆頭上的一條懸索扯得脫了。嘩啦一聲,木質索具帶著沉重的橫桿自桅頂斜斜地沖將下來,不偏不倚狠狠地砸在他的前額上。

  強烈的眩暈伴隨著劇痛難以抗拒地襲來,將炎晃晃悠悠地倒退幾步,一個趔趄摔倒在船舷一側,徹底不省了人事。

  待到男孩重新蘇醒過來的時候,東方的天際已經(jīng)泛起了一絲乳白色的光暈。他驚恐地發(fā)覺,身下的漁舟竟已隨著海流漂到了離岸很遠的地方。更糟的是,本在船上放聲大哭的妹妹,此時也不知了所蹤!

  將炎立在船上,鼓起渾身力氣朝著依舊昏暗的海面上大聲呼喚起妹妹的乳名,卻沒能得到一星半點的回應。他心急如焚,卻又完全不知自己該從何找起。

  右側眉弓上被橫桿撞破的那道傷口,眼下雖然已經(jīng)結起了血痂,卻依然隱隱作痛。渾渾噩噩間,滿臉血污的將炎只得取出槳來,循著遠處岸上尚未熄滅的火光,朝著漁村所在的方向奮力劃去。

  直至天色大亮,男孩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重新爬上了岸去。然而眼中所見的一切,卻令其再也無法站穩(wěn),只覺得雙膝發(fā)軟,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整座漁村早已在徹夜不熄的大火中,化為了一片焦黑色的灰燼。原本村民們用來遮風蔽雨的那一座座土坯房,此刻也只剩下了龜裂坍塌的殘垣斷壁。到處都散落著星星點點的余火,更不斷有焦糊脆硬的橫梁與立柱,自殘缺傾覆的屋子上方毫無征兆地崩塌下來,發(fā)出嘭嘭啪啪的巨響,聽得人心驚膽顫。

  很快,十余步開外的廢墟間,兩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將炎的眼中。他的腦袋當場就像被人打了一悶棍般,只覺得天旋地轉,耳間嗡嗡直響,淚水更難以抑制地從眼眶中涌了出來——

  那是在幾個時辰前還想著守護家園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倒在血泊中,軀干上足有數(shù)十處不知被何物戮出的圓形血洞。直至咽氣,夫妻二人都仍保持著緊緊相擁的姿態(tài)。這一幕是如此真實,卻又那樣虛幻,就仿佛是一場難以醒來的噩夢。

  將炎泣不成聲,狠狠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幾下,強烈而真實的疼痛令他變得愈發(fā)絕望起來。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他忽然察覺到父親已經(jīng)僵硬的拳頭里,正緊緊地攥著什么。

  抽噎著的男孩將爹爹蜷曲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見掌心里握的,竟是一枚通體黢黑,造型奇特的水滴狀物什,似是從昨夜屠戮漁村的歹人身上扯下的。

  “爹爹你是——想告訴炎兒什么嗎?”

  將炎不斷拭著臉上根本無法擦干的淚,甚至將沙子揉進了眼中也毫不在意。他將那枚水滴狀物什小心地捧在手里,仔細地端詳著。未曾想,甫一接觸到男孩掌心沾著的淚,那物竟突然從內部射出了一道耀眼的光,憑空在將炎的眼前勾勒出一張毫無血色的陌生男人的臉!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將炎猛地一個哆嗦,水滴狀物什失手掉落在腳邊一塊凸起的礁石上,“啪”地摔了個粉碎,半空中那男人的面龐也隨之消散于無形。

  也不知過了多久,將炎的心臟依然在怦怦地亂跳,卻是極力將方才那個轉瞬即逝的男人樣貌刻印在了自己的腦海中——因為他隱約意識到,此人或許便是害死了爹爹與娘親,害得自己同妹妹失散的罪魁禍首!

  忽然,將炎似乎明白了父親此前為何要將大昇朝與白江氏比作惡龍了——若是政通人和,盛世太平,又怎會放任流寇肆意屠殺,令自己在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同至愛至親陰陽兩隔!

  “爹爹、娘親,有朝一日我定會親手終結這亂世,替你們報仇!”

  接下來男孩再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在死去父母的身前長跪不起,過了整整三日。

  最終,他決定徒步趕去北方的澹口。他曾聽爹爹說過那里有一座港口,各諸侯國剿滅海寇的舟師戰(zhàn)艦時有??俊km然事后證明此舉并非是個明智的決定,卻是年僅八歲的他所能想到的唯一活路。

  而自那日之后,將炎再沒有輕易跪過任何人,也再沒有輕易落過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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