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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十九幕 ? 擎鷹山 ? 四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331 2022-04-19 19:28:00

  擎鷹山脈縱貫大昇朝北境,構(gòu)成了一道分隔昶、漛兩州的明顯界限。因其山中多金雕盤旋筑巢,方得擎鷹二字為名。其山以西為望之千里的帝都高地,東麓則是隨國境內(nèi)的大片原始森林。立在煜京宮城的最高處舉目遠望,便能看到山頂上僅次于白芒的陸上第二高峰——拓日峰。

  每逢日出時分,金色的陽光會由山脊后緩緩射出,將山峰上的積雪拓上一片純金的顏色,就仿佛太陽是從那山尖上生出的一般,周而復(fù)始,亙古不息。

  相傳白江晞暮年時,就曾于這山巔之上捉到過一只金雕。那鷹翼展超過兩丈,雙眼更如寶石一般熠熠生輝。然而其性頗傲,被皇帝帶回宮后絕食絕水,十日之后終于氣絕。

  白江晞心痛不已,揮筆寫下了“雄鷹縱九霄,不甘錦鞲紲”的千古名句,而后于宮中大哭了三天三夜,旋即下詔書宣布退位。自此一人一馬,竹杖芒鞋,云游四方,杳無音信。后世常有人評說,稱白江皇帝是將那只鷹比作了自己——其征戰(zhàn)殺伐了大半生,終于參透生死,不愿將后半生囚禁在煜京這只碩大的囚籠中,也再不想過問世間俗事。

  然而,尋常人若是想要徒步翻過高聳入云的擎鷹山脈,卻并非一樁易事。雖然山間多放羊人踩出的小徑,只需半天功夫便能登至山腰。但再向更高處去,前路則會變得陡然艱險起來。那些蜿蜒曲折的小道,更盡數(shù)斷絕于雪線之下。

  雖仍時值夏末,但片刻前還陽光明媚的山間,一眨眼的功夫便已飛雪連天。氣溫陡降,白茫茫的一片風(fēng)雪間,卻見兩個人影正緊貼著崖壁,頂風(fēng)冒雪前行。那正是三日前剛剛從月沼跋涉而出的岑婆婆與甯月。此刻于她們而言,除了盡快尋到一處避風(fēng)的地方藏身外,別無他法。

  “婆婆,我們距離你說的那條通路,到底還有多遠啊?”

  甯月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物,然而冷風(fēng)卻還是從大大小小的縫隙間鉆進來。她的滿頭紅發(fā)早已沾滿了白雪與冰碴,雖然用了老嬤剛剛傳授的御心咒護體,雙唇卻還是被凍得烏青,兩只手也早已失去了知覺。

  “小姐請再……堅持一下。那通路應(yīng)當(dāng)……就在附近了?!?p>  行在前方的岑婆婆回過頭來開口鼓勵道,可聲音也是斷斷續(xù)續(xù),連不成整句。這條路,她僅僅在許多年前跟著剛剛逃亡上陸的昆頡走過一次,而且是自西向東而行。加之山中多年積雪,導(dǎo)致路標(biāo)也發(fā)生了變化,此時雖努力回憶,卻仍有許多地方始終想不起來,只能憑著運氣前行。

  甫一張口,冷風(fēng)便灌進了嗓子眼里。老嬤被嗆得一連咳嗽了數(shù)聲,連忙閉上嘴巴不敢再多言。又繼續(xù)前行了半里有余,她忽然加快了腳步,奔向一塊突出在崖壁之上的黑色巖石,在其下站定了身子:

  “就是這里了!”

  “婆婆你確定自己沒有記錯?此地除了積雪,根本沒有別的路??!”紅發(fā)少女望著高處那塊幾乎有一半懸空于峭壁外的巨石,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通路的入口,便在這塊石頭的正下方。只是經(jīng)年累月的風(fēng)雪霜凍,將它給埋了起來。”

  岑婆婆說著,伸手便在巖下的雪堆中刨了幾下。隨著大片冰雪自巖壁上剝落,半塊傾倒的石碑也自積雪下露出了一角來。如今,碑上的文字早已風(fēng)化得難以辨認,但其下半掩著的一道被冰封住的黝黑洞口,卻是清晰可見。

  “我們——該怎么進去?”甯月用手拍了拍洞外那凹凸不平,隱隱泛著藍光的玄冰,發(fā)覺其好似石頭一般堅硬。

  “徒手肯定是敲不破的。當(dāng)年我隨昆頡經(jīng)由此地時,這塊玄冰便已厚達數(shù)尺。如今恐怕只會變得更厚……”

  聽老嬤如是說,少女方才透過冰面,看到了冰層內(nèi)部明顯曾被融出過的一道可供通行的孔洞,而后又在經(jīng)年的風(fēng)雪中被重新封凍了起來,于是又問:“那婆婆你們當(dāng)年是如何通過這里的?”

  “小姐可還記得,老身昨日教給你的冥火咒——”

  “婆婆莫不是想讓我來施咒破開這堅冰?”

  岑婆婆剛一開口,甯月便已猜到了她的意圖。如今對方法杖已失,若是不想在這風(fēng)雪中繼續(xù)忍受苦寒,她似乎只能答應(yīng)下來。

  “小姐你的天賦過人,雖說是第一次,但只需試上幾回,那冥火咒應(yīng)當(dāng)便能隨心驅(qū)策,為你所用。”

  雖仍不自信可以做到,甯月卻還是依照對方的要求動起手來。這些天來她雖已將咒術(shù)要訣熟記于心,但真的運用起來卻始終難得要領(lǐng)。一個時辰過后,只用火在冰面上燒出了一塊巴掌大小的凹陷。

  “不行,這樣實在太慢了。”

  少女有些氣餒了,吹在身上的寒風(fēng),也迅速地消磨著她的斗志。岑婆婆見狀還想給其加油鼓勁,可還未等開口,卻忽然聽見嗚咽風(fēng)中,似乎傳來了一聲異常的響動。

  “是什么聲音?!”

  甯月的反應(yīng)也應(yīng)證了老嬤并沒有聽錯。那響聲似乎是從二人頭頂上方傳來的,就像有人在積雪之中行走時發(fā)出的咯吱聲,又似是什么異物于冰面之上刮擦著。突然,山崖上那塊凸出在外的巨石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震顫起來,空氣中也接二連三傳來了雪層破碎的聲音!

  “是雪崩!”

  這一次,響動比之前來得大得多也清晰得多。岑婆婆的臉色忽地就變了,忙拉起少女的手想帶她順著來路折返回去,誰知頭頂那塊巨石卻已從崖壁上松脫下來,徑直落在了二人身旁不足丈余的地方,竟硬生生將逼仄的山路砸得斷了!

  巨石的墜落又引發(fā)了更大范圍的雪崩。只一瞬間,四周的山崖上紛紛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淺灰色的天空中也陡然騰起了一片如同云朵般純白的雪塵。老嬤知道,而今除了突破面前那塊堅冰之外,她們已別無他法。

  情況危急,岑婆婆終于親自施展起冥火咒來。只見一大團青藍色的火焰在堅冰上迅速燃將起來,直烤得冰面滋滋作響。那火球似有生命一般,伴隨著老嬤口中低沉的吟唱,向冰下奮力鉆去!

  “成了,快些進去!”

  就在火球洞穿了冰層的剎那,岑婆婆拉起少女一個魚躍躲入了冰后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緊隨而來的,則是大塊崩塌下來的萬年雪層,沿著山脊沖擊在二人方才站立的地方。雪中裹挾著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碎石,帶來雷鳴一般的轟響,經(jīng)久不息。積雪也自冰面上的破口涌進了通道里來,將躲避不及的甯月與老嬤徹底掩埋在了下面。

  但終歸是逃得了一條性命。紅發(fā)少女奮力從雪下鉆出,摸索著從懷中掏出一枚火折,點亮后便轉(zhuǎn)而動手去挖一旁的岑婆婆。然而將老嬤頭頸上的積雪挖開后,卻見其緊閉雙目,面若金紙,表情十分痛苦。

  “婆婆,婆婆你怎么了?”

  見雪里還隱隱帶了些淡淡的粉色。甯月突然意識到那是被沖淡了的鮮血,只覺得腦中嗡地一聲,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拼盡全力將老嬤自雪堆之下拖了出來。

  沒有了積雪壓在身上,老嬤的呼吸稍稍變得順暢了些。她喘著粗氣,掙扎著支撐起上身,卻依舊滿面病容,努力地笑著安慰道:

  “小姐對不住,沒想到老身居然在這里便倒下了。”

  “婆婆,此前你不是告訴我身上受的傷不打緊么,又怎會流血的?”

  甯月的眼中隱隱泛起了淚光。直到此時她方才意識到,于潛移默化之間,自己同這個幼時朝夕相處的老嬤早已有了勝似母女般的羈絆。

  “小姐放心,老身只是此前同昆頡斗法時過多消耗了元氣,休息片刻便能好些。”

  “我不信!方才我明明在雪堆里看見了一絲淡淡的血色。這一路上我便始終覺得你有事瞞著我。先前你勸我學(xué)習(xí)咒術(shù)時還說,即便自己今后不在我左右,此話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少女使勁搖起了頭。在暮廬城時她曾于書上學(xué)過些望聞問切之術(shù),伸手便要去搭老嬤的脈,誰知岑婆婆卻忽然將手抽了回去。少女不依,硬是按住了對方的手腕。擼起袖口之后卻見老嬤的雙臂之上,竟?jié)M是青紫色的腫脹淤痕。那些傷看起來有些像是凍瘡,其中幾處還出現(xiàn)了潰爛。而之前雪堆中的血色,便是自這些潰爛的地方流出來的。

  “婆婆,這些傷是怎么弄的?為何你一直沒有告訴我!”

  “小姐,老身并未想到,這么快便瞞不住了……”

  岑婆婆深深地嘆了口氣,努力保持著略顯僵硬的笑容。見再也無法隱瞞,這才將事情原原本本地道來,“你可還記得,老身曾經(jīng)給你的那顆陸洄丹么?我因為數(shù)年前身受重傷,不得不服下那劇毒的丹藥,只剩下數(shù)載陽壽。只不過憑借法杖上的那塊玄瑰,方能茍延至今。但先前法杖已在同昆頡斗法時損毀,加之方才強行施咒,丹藥的毒性于體內(nèi)蔓延開來,卻是再也抑制不住……”

  “那我們便立刻折返回去。陸洄丹是昆頡所制,他一定有方法能醫(yī)好你的!”

  “此時萬萬不可!珊瑚夫人臨終前托付老身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要盡全力護得小姐周全。如今又怎可讓你為了老身一條賤命,重新去自投羅網(wǎng)……”

  雖聽老嬤如是說,甯月卻還是用雙手使勁在身邊的積雪中刨挖起來,希望能夠重新尋到出去的路??擅看蝿倓偼陂_一些,便會有更多的新雪自洞口處涌入,二人明顯已被徹底隔絕在這深深的雪層之下。

  “小姐不要再白費力氣了。你且寬心,此傷看似嚴重,一時半會卻還要不了老身的性命。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從此處離開。通道的另外一頭,便是昶州了”

  紅發(fā)少女心下明白對方所言無差,只得用手揉去了眼淚,舉起火折觀察起周圍的環(huán)境來——眼下她們身處的,乃是一片不知由何人于山中鑿?fù)诔鰜淼拇T大巖洞。雖然此時供人立足之地僅僅是條通向山腹深處的甬道,卻也足夠讓八匹馬并駕齊驅(qū)。

  因年久失修,這道弧形的甬道頂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龜裂紋,卻依然可以分辨出其與山中巖石的不同。平整而光滑的墻壁上,細長的石鐘乳由破損處生長出來,就似是自一頭巨獸腐爛的身體中生出的菌株,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這片遺跡乃是先民留下的,已經(jīng)在這地下沉睡了萬年。只因埋藏于深山腹中,故而罕有人至,破壞得不算十分嚴重?!?p>  老嬤的話剛剛開了個頭,便已令甯月瞠目結(jié)舌起來:“先民?就是那些建造了圣城的先民么?”

  “正是。”

  “可他們?yōu)楹我獙⑽葑有藿ㄔ谶@樣一座人跡罕至的山里?”

  “小姐你誤會了。這片遺跡過去并非用來住人的,而是先民們?yōu)榱硕惚軕?zhàn)禍而建。只不過還未等它派上用場,其主人便已從這片陸地上永遠地消失了?!?p>  “什么樣的戰(zhàn)爭,竟會讓人想要躲進這種陰森地方?!”甯月咋著舌頭,伸長脖頸朝面方的黑暗中看去,暫時忘記了自己仍身處險境。

  “老身不敢妄自揣測。只是曾聽昆頡說過,似乎先民們掌握著一種足以在瞬間便令方圓百里山崩地摧、生靈涂炭的強大法力。同那力量相比,我族所用的詟息,不過是先民們遺留在這世間的雕蟲小技罷了。曾幾何時,先民們曾經(jīng)害怕會有人將此法力施用在彼此的身上,故而才會于山間建起這樣一處所在?!?p>  “莫非——昆頡打算去圣城尋找的,便是這種法力?”

  岑婆婆的話令紅發(fā)少女渾身上下重又炸起了麻皮。

  “關(guān)于這件事,他在執(zhí)法、執(zhí)杖、執(zhí)事三大長老面前始終閉口不提,老身也無從知曉。或許是,又或許不是,但同我們接下來要走的路,并無太大干系——”

  老嬤話鋒一轉(zhuǎn),“小姐若想阻止昆頡,就必須先活著從這里走出去,所以老身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個字,你都須得牢牢記在心中,老身接下來要求你做的每一件事,也都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不可有半點猶豫,聽明白了嗎!”

  見對方的表情突然變得異常凝重,甯月也不禁緊張起來,忙點頭答應(yīng)。

  “由此刻開始,我們至少將在這山腹深處走上數(shù)日。期間的每一步都將關(guān)乎生死,容不得半分大意。你務(wù)必時刻記得,保持絕對的安靜,切不可高聲說話,腳步也須盡可能地放輕,以抓緊時間趕路為要!”

  岑婆婆說著,自懷中掏出了一枚鴿子蛋大小的明月珠,托于掌心照亮了前路。

  甯月明白,對方絕不會在這種時候胡亂開玩笑,更隱約覺察到前方的黑暗里的確暗藏著什么危機,卻是再沒敢多問半句,甚至連呼吸都刻意壓得很輕。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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