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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三十五幕 ? 四主爭雄 ? 一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3930 2023-03-15 19:28:00

  震天的喊殺聲中,郁禮親率“孤兒軍”替閭丘博容打起了頭陣。在他身后,則是坐鎮(zhèn)掛帥的先鋒主將嬴壬,同數百澎國甲士。所有軍士手中無一例外,皆端著一柄被喚作擲火弩的兵器。

  擲火弩,顧名思義是澎國專用來投射藍焰的武器。乍看之下,便似是一柄用來發(fā)射尋常箭矢的弩機,只是略大略粗了些。

  然而仔細看來,卻能發(fā)現(xiàn)其弦上卻是加裝了一支足有手臂粗細的垂擋。垂擋下方以機括固定,上端則設有一只半球形的小窩連動。在弦機的快速推動下,甚至可將拳頭大小,重逾數斤的鐵坨,投射到兩百步開外的地方。

  雖然這樣的射程,同尋常的弓箭弩矢不能相提并論。但相較于人力投擲,卻是遠了數倍甚至十數倍。對本就瘦弱的“孤兒軍”而言,更是如虎添翼。

  而今,天火雷被擲火弩于一瞬間拋向半空,又近乎同時落下。爆炸產生的火光將冰下的幽夜照得宛若白晝,也令在場所有人臉上,皆映出了一片詭異的藍紫色。

  然而,這場表面上看起來聲勢浩大的攻勢,卻壓根沒有用上百分之一的力氣,郁禮甚至沒有命“孤兒軍”祭出火栓銃。而眼下唯一所起的作用,不過是讓遠處觀戰(zhàn)的閭丘博容能夠聽到不斷響起的巨響,看到不斷騰起的熊熊烈焰。

  可即便如此程度的進攻,也足以讓將炎同祁子隱左支右絀了。在甯月的幫助下,他們于廢墟中架起了數道高聳的冰盾。然而嬴壬此次率軍北上,卻是將國中所余藍焰悉數帶出。在天火雷接連不斷的輪番夾擊之下,冰盾很快便被攻破,直至徹底融化瓦解。

  捉襟見肘,無力抵抗的將炎同祁子隱卻未能料到,在如此強烈的攻勢之后,澎國軍居然沒有列陣上前,反倒似在為自己重新架起冰盾故意拖延時間。

  然而甯月的體力已然到了極限。費盡氣力凝出的冰盾纖薄如紙,甚至還未受到攻擊,便已被自身的重量壓垮,化作了一地碎屑。其余人等即便想幫,卻是力有不逮,只能再次向后退去。

  與此同時,諸侯軍陣中也早已亂做了一團。

  “嬴壬在做什么!眼下賊寇門戶洞開,正是一鼓作氣將其破陣拿下的好機會!臣愿率成國一千精兵自兩翼包抄上去,取那祁氏叛逆的首級,請陛下首肯!”

  成國新君殷潛之急于在新帝面前立功,當即上前請戰(zhàn)。然而,立于一旁的敦國國主呂淞卻是輕蔑地一哼,明顯站在嬴壬那邊:

  “成國公哪里來的底氣?遙想六十年余前,嬴兄親率大軍拱衛(wèi)京畿,同數萬強敵鏖戰(zhàn)于鎖陽關時,你還沒從娘胎里出來呢!莫插嘴,莫插嘴!還嫌場面不夠亂么?!”

  膽小的敦國公此次雖只帶了五百人的隨從,卻皆是萬里挑一的好手,一路行來,竟無一人倒下。而此時其心中所想的,不過是能夠快些休戰(zhàn),好讓自己活著回河間城去過逍遙自在的散仙日子。

  “是啊。論同那些朔狄蠻子交戰(zhàn)的經驗,你成國怕是連我南華的十之一二也未曾可及。乳臭未干的小兒,有何資格遑論殺敵!要說請戰(zhàn),也該屬我南華最有資格!”

  年逾三十的覃孟省剛剛繼位不久,乃是膝下無嗣的覃夷簡之侄。只是他從未想過要替叔父報仇,只希望能夠在新帝面前爭一份功勞。

  殷潛之畢竟還是過于年輕,當場便被激怒了:

  “覃公是來說笑的么?當年祖父殷去翦縱橫沔、汜二州時,你南華只能做個縮頭烏龜。如今我父暴斃,國祚動蕩,卻也不容你這般的小人置喙!”

  “各位叔伯,且聽小侄一勸。列位皆是一國之君,又陪同陛下遠征至此,本當勠力同心,何必為了這些小事大動肝火,傷了和氣?”

  幾位國主吵作一團時,出來圓場者卻不出意料,仍是虞國。而今,修允執(zhí)是所有人中最為年輕的一個,卻是完全繼承了父親修璟文見風使舵,但求自保的本領,卻是自是無人肯買他的面子。

  “哪里來的和氣?自打南華傾吞我大成河間走廊,兩國便已是死敵!”

  殷潛之怒喝起來,竟是沖上前去便欲向覃孟省動起手來,所幸被左右護衛(wèi)阻攔,卻仍是瞋目切齒,沖冠眥裂。

  然而,面對己方陣營中的唇槍舌戟,閭丘博容卻始終冷眼而觀。待他們吵得累了,方才出面調停,斬釘截鐵地令道:

  “諸位愛卿別爭了。虞國公所言無差,而今我方兵力較賊寇雖盛,但若同室操戈,只會徒增消耗。成國公、南華公聽令,朕命你二人合兵一處馳援前線,即刻出發(fā),不得有誤!”

  見此情形,殷潛之與覃孟省也終于明白,女帝命自己合兵一處,便是從根上斷了各自為戰(zhàn),冒進爭功的機會,臉色當即便掛了下來。然而天子有令不得不從,迫于衛(wèi)梁武卒的威懾,二人只得跪下接旨,領兵出發(fā)。

  可當擎著成國與南華雙色纛旗的大軍全速開至澎國軍后方時,嬴壬卻是早已暗中下令正于陣前進攻的郁禮回師防御。

  “國主為何調我回來?對方陣內冰盾眼下早已凈空,正是揮師沖鋒的機會啊!”

  匆匆趕回的郁禮不知嬴壬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氣喘吁吁地問道。

  對面的澎國公自知,即便赤焰軍與曄國軍敗相已露,但若是近身肉搏,前方等待著自己的仍將是一塊極為難啃的硬骨頭。他本是打算先行收編郁禮以表忠誠,再以久攻不下為由向閭丘博容請退,保存實力,伺機再動。然而心存反意的他,此刻忽見身后千余眾的部隊浩浩湯湯殺來,卻是判斷失誤,惱羞成怒地罵將起來:

  “就知道那個該死的女人終究還是不信寡人!先讓我澎國打頭陣,消耗實力便也算了。如今趁我陣后空虛,竟是派來了成國與南華兩個難纏的對手,這是要置我于死地?。 ?p>  “此舉——或許只是為了增派援軍,助國主一臂之力呢?”

  “大錯特錯!你我身后這隊聯(lián)軍人馬,名為援軍,實為督戰(zhàn)!若寡人再不全力進攻,此二人定會率先襲我后路,而后再揮師向前!但寡人絕不會如此輕易便被一個女人算計,立刻命所有擲火弩掉轉反向,先發(fā)制人!”

  雖聽嬴壬如是說,但郁禮心中卻始終存有一絲疑惑。只不過畢竟軍令已下,他即便不得已,也只有命八百“孤兒軍”調轉鋒芒,朝身后洶洶襲來的諸侯聯(lián)軍發(fā)起了一輪齊射。

  原本殷潛之與覃孟省還有些消極怠命,卻是忽見本應射向敵陣的致命武器,竟是朝著自己的頭頂上落下,當即命麾下軍士四散躲避。

  可畢竟是將兩國軍隊臨時拼湊在一處,即便軍令鼓號皆通,眼前的意外還是令甲士們變得慌亂不堪,一時竟不知該向何處退,相互推搡著、阻礙著,便若一群被掘開了蟻穴的螞蟻。

  而半空中的天火雷卻是不會再等,徑直落在了其腳下。隨著爆破之聲乍起,殘肢斷臂、鮮血內臟四散飛濺。立足尚且未穩(wěn),便已是哀嚎遍野,潰不成軍。

  閭丘博容無論如何都預料不到,即便一路上面臨生死之局,也未曾表現(xiàn)出半點退卻之意的嬴壬,竟會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倒戈相向。而令她又惱又急的是,麾下本就日漸凋零的兵力,在南華同成國受重創(chuàng)之后,變得愈發(fā)薄弱起來。

  與此同時,本已岌岌可危,幾乎被天火雷的攻勢擊潰軍心的將炎同祁子隱陣中,也因為這番變故而重新看到了希望。

  在將炎的指揮下,赤焰軍同曄國甲士再次拉開了陣勢,抓住眼下這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機,向混戰(zhàn)在一起的諸侯聯(lián)軍發(fā)起了沖鋒。其所列之陣,則是關寧武卒不久之前用來攻向自己的卻月陣!

  雖然失了胯下戰(zhàn)馬,本就是步卒陣法的卻月陣卻是發(fā)揮出了相當的優(yōu)勢。千余人的軍陣輕易便從八百余人的“孤兒軍”身后掩殺出來。繞了個半圓之后,又全力朝打成一片的澎、成、南華三國亂軍之中,明顯最為薄弱的側翼攻了上去!

  待察覺到敵人已率軍突入到距離自己僅數百步的地方,三位各懷鬼胎的國主方才瞬間醒悟過來,慌忙令麾下軍士調轉方向,匆匆設防。然而其時,戰(zhàn)場上的三方將士們彼此間早已殺紅了眼,加之用于傳令的軍鼓、長號皆是大昇朝標準制式,混亂中他們壓根不知該聽從何人號令,便只顧揮動著武器,斬殺身邊一切沒有披掛自己鎧甲的活物,哪里又能停得下來。

  直至此時,被眼前一幕驚呆了的閭丘博容方才醒悟過來,立刻下令武卒向早已難成章法的戰(zhàn)場上突進。然而,偷襲成功的將炎同祁子隱卻并沒有戀戰(zhàn),只是以極少的代價于敵陣中撕開了一道缺口,便立刻乘勝而去,只留下一片尸首與足可漂杵的血水,還有依然未能辨明敵我的三國將士。

  嬴壬也終于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難以彌補的失誤——六十余年過去,他雖有野心,卻再也不復當年之勇。而私欲,更令其在戰(zhàn)場上無法做到心無旁騖,波瀾不驚。

  無奈之下,悔不當初的澎國公也只得下令撤軍,趕在高舉著金羆大旗的關寧武卒殺到之前,率殘存下來的“孤兒軍”同澎國軍也倉皇脫離了戰(zhàn)場,緊跟在將炎等人身后向北潰逃。待再次停下,計較傷亡時,他同郁禮適才發(fā)現(xiàn),己方竟是死傷過半,余下已不足千人……

  是夜,卸下了細鱗鎧的女帝輾轉難眠。

  震怒的她萬分后悔,當初在鎖陽關繼任大統(tǒng)時,自己為何沒能像除掉覃夷簡那般,果斷地將嬴壬這頭老狼一并除去,以致今日留下了無窮的禍患。

  自大昇立朝之日起,蓋天子所行之事,不分成敗,無論功過,皆會由史官整理謄錄于史冊中以示后人。閭丘博容本以為,自己此次的鬼州之行將會凱旋而歸,為天下帶來新的希望,故而特意將專司記錄的隨軍文書也帶在了身邊。

  然而眼下,她卻是覺得今日的敗績,絕不能讓世人知曉哪怕片紙只字。左右一想,當即宣來了文書問道:

  “今日戰(zhàn)況,已如實謄記入冊?”

  對方見皇帝面色不善,當即猜到了個中緣故,不由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來,連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難以抑制地發(fā)抖:

  “未——尚未來得及寫下半個字——不知陛下有何囑咐?”

  然而他的指尖,卻是握著支剛剛蘸了墨的細狼毫?;艔堉拢⑹直吃诹松砗?。

  “如此,甚好!”

  閭丘博容卻似并未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松了口氣般長嘆一聲,“今日之事——不,入鬼州之后發(fā)生的所有事項,若有記載,須得給朕盡數毀去,聽明白了么?”

  “臣明白……”

  文書當即跪拜行禮,匆匆退去。只是他未能料想得到,半個時辰之后,自己棲身的營帳毫無征兆地騰起了熊熊烈火,將包括其本人及帳內所有記錄在案的書冊、紙張焚燒一空。

  直至許多年后,當后世的史學大家荀鞏追尋著當年這段往事的腳步,領著學生再次深入鬼州的冰原深處,來到這片曾經沾染浸透過無數鮮血的地方,方才在一堆早已封凍成冰的灰燼下,尋得了半片未能徹底燒盡的殘紙,因此而得以瞥見當年的真相。

  那張紙上留下的寥寥數語,如是記著:

  “……大昕初年冬,長夜無盡,星月難辨。帝戰(zhàn)賊寇于冰穹之下,遭叛。乃斬南華國公覃氏孟省與成國國公殷氏潛之于陣前。諸侯皆駭,吞聲躑躅,無敢言者……”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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