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落第的策論:武舉代替文舉
空地中又只剩下閻應元、周二姐,四十個少年,還有朱由簡和七個錦衣衛(wèi)。
周二姐原本縮在閻應元身后,見眾官一走。
便又怯生生走出來,撲通一聲,跪在朱由簡面前。
抽抽搭搭。
鼻涕眼淚又開始不受控制地流淌。
“你怎么還不走?”朱由簡有些奇怪地問道。
“陛下,是民女無知,沖撞陛下。民女是乞求陛下饒恕?!敝芏憧蘅尢涮湔f道。
“沒事!”朱由簡揮揮手道:“剛才你又不知道朕是誰?!?p> “朕還不至于你這個村婦一般見識,快起來吧。”
周二姐一聽皇帝不怪她,頓時止住哭泣,但還是半信半疑道:
“真的,陛下不怪我?”
“不怪,不怪。說實話就算朕要責罰你。這旨意也要被內閣和給事中駁回,你不必擔心了?!敝煊珊啺腴_玩笑。
周二姐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萬歲爺,你真是大人大量,宰相肚子里能乘船?!?p> 又了彎腰拜了一下,然后站了起來。
她這句話卻是說得不倫不類。
高文彩瞪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滿怒火,心想把陛下說成宰相,那不是給陛下降級么?
但想來陛下也沒心思和愚婦斤斤計較。
果然,朱由簡只是輕輕笑了一下。
隨即命一個錦衣衛(wèi)校尉把周二姐送出林子,他和閻應元的對話,也不希望這多嘴多舌的周二姐在場聽見。
周二姐還支吾著,想要帶著周之文一起走。
朱由簡眉頭皺起,看向她的目光變得冰冷起來。
周二姐打了寒噤,也不敢再啰唣了。
不等錦衣衛(wèi)校尉推搡,自己撒腿就往外跑。
朱由簡看這周二姐跑得沒影了,才把視線投向閻應元:
“應元,你為什么會沒有考中武舉?”
朱由簡因為歷史上閻應元的壯舉,從第一眼見到,就有親切感,當成了自己人。
所以直接叫上了名字,連姓也不帶了。
而問的這個問題,也確實是讓他頗為疑惑的。
以閻應元這條件,不應該啊。
大明武舉考三場。
第一場考騎射,第二場考步射,第三場考策論作文。
閻應元的箭法不是問題。
他在江陰嚇跑海盜顧三麻子,就是靠百發(fā)百中的箭術,接連射死海盜成員。
而從剛才他訓練這些少年來看,也是熟讀兵書。
文化水平也足夠。
況且他后來做典史,又被升為主簿,這也都在文吏體系之內。
閻應元沒想到皇帝一上來就這么直接問他武舉落第的問題,苦笑了一下:
“臣才疏智鈍,箭法勉強過得去,只是所做策論,不中考官大人的意?!?p> “哦!”朱由簡聽了這回答,眸中光芒一閃。
他知道所謂武舉,其實也是文官主持的。
尤其是第三場策論,無論出題還是閱卷都是文官在做。
武舉鄉(xiāng)試是巡按御史負責,會試則是翰林、給事中等負責。
真正精通軍事的文官,畢竟是少數(shù)。
如果碰上閱卷的文官糊涂,即便閻應元的策論切中要害,也可能落榜。
“你那場的策論是什么題目?”朱由簡皺眉問道。
“原話臣也不記得了。大意是問,自遼東變亂以來,我朝武將面對建奴軍隊,往往敗死或潰逃。何以堂堂天朝大將卻反不如區(qū)區(qū)奴夷頭目?試論述為將者當如何奮發(fā)振作,增進己能,方能效命沙場,不負朝廷重托。”閻應元語氣沉穩(wěn)地敘述道。
朱由簡點點頭,這個策論倒是緊扣時事。只是問題的側重點有失偏頗,要根本解決問題,也不是武將自身能做到的。
“那你是怎么答的?”
“臣的回答,可能是有些離題了。”閻應元苦笑了一下,他頓了一下,才繼續(xù)說道:
“臣當時寫道,我朝武將不濟用,弊病之源不在武將本身,而在文興武廢,文流武滯。
“若要濟用,必須對科舉徹底變革,以武舉替代文舉。”
“以武舉代替文舉?”朱由簡眼睛一亮。
閻應元點點頭,繼續(xù)說道:
“臣以為現(xiàn)在的科舉只考四書五經(jīng)和策論,選拔出來的人固然不乏才子宿儒,但過于文弱。如此之人,遍布朝野,占據(jù)要津,一旦遇到事變戰(zhàn)亂,終究不濟實用。甚至因為書呆子氣,壞了大事。
“故此童生可以考四書五經(jīng),但秀才以上的鄉(xiāng)試、會試,應當考歷代兵法戰(zhàn)例,還有測試武技、騎馬射箭、火器。
“尤其是要測試練兵帶兵能力,優(yōu)劣名次以接近實戰(zhàn)的演習對練結果為依據(jù)?!?p> 朱由簡聽到這里,若有所思道:“這么辦,確實相當于把科舉變成了武舉,不過考核內容比現(xiàn)在的武舉要全面得多?!?p> 閻應元見朱由簡聽得入神,說得愈加興奮:
“不僅如此,而且還可以規(guī)定,凡是擔任朝廷大員和地方長官,必須從軍歷練過三年以上。只習文事者不可任大官,不可主政地方,只可充當幕僚或參謀。
“如此選拔出的官員,不僅實干能力當勝于現(xiàn)在的文官,而且一旦遇到事變軍情,也能處置得當。朝廷也不必擔憂將才缺乏。”
閻應元說出這一串話時,雙目閃閃發(fā)光,拳頭緊握,青筋跳動。顯然他至今還認為自己的方案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良策。
旁邊包括高文彩在內的七個錦衣衛(wèi)聽了目瞪口呆,震驚不已。
好家伙,這廝也真是敢說。
這豈止是離題?
這簡直是僭越。
這種話也敢寫在考場的策論里。
這廝沒有被開除學籍,甚至問罪,都已經(jīng)算是運氣好了。
這些話要是公開宣揚出去,文官們不要氣瘋了,把這廝當場撕碎才怪。
看來那個考官只是沒有錄取閻應元,已經(jīng)算得上氣量寬廣,網(wǎng)開一面了。
那群跟著閻應元訓練的少年,此時卻一個個眼睛圓睜,臉上露出興奮之色。
顯然閻應元不止一次把自己的理念向他們說過。
他們也早就深以為然。
朱由簡沉吟不語。
閻應元策論里說的話,確實大膽,甚至有些過激。
但仔細想來,卻正好契合自己的思路。
如果要實現(xiàn)社會軍事化,就不能再讓文官繼續(xù)把持朝野大權。
而對科舉內容進行根本性的變革,無異于是釜底抽薪的妙招。
不僅能真正培養(yǎng)選拔出軍事人才,而且也能改變權力結構。
他想到這里,眸子里閃閃發(fā)光,盯住閻應元的眼睛,用鼓勵的口吻說道:
“閻愛卿的議論真是振聾發(fā)聵,你再詳細闡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