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孤城
梁州城被圍已經(jīng)半月有余了,圍城的是北虞少將軍沈靖的五萬懷陽軍。第一天攻城失利之后,便不再強攻,只是斷了梁州的糧道,每日清晨正午各射一輪弩箭,晚間小范圍地攻一次城。如此消耗著梁州守軍的精力。
糧食倒是還足以支撐三兩月,但沈靖和溫故都知道,大楚的主力被北虞牽制,不可能分兵來救,沒有楊萬堂的斡旋,梁州不會有援軍。
何況溫故清楚,楊萬堂打的主意,更會讓梁州萬劫不復(fù)。
梁州原屬衛(wèi)國,衛(wèi)是小國,北虞打定主意南下攻楚之前,先以雷霆之勢覆滅了衛(wèi)。溫宗的梁州軍本是衛(wèi)國最鋒利的兵刃,戰(zhàn)爭開始前,沈靖長驅(qū)直入直切玉山,囤積重兵,將梁州隔成了一座孤島,斷絕了溫宗支援王都的路。
衛(wèi)國王都城破之后,沈靖本打算著五日可攻下梁州,卻沒料想梁州城在溫宗的部署下猶如銅墻鐵壁,這亡了國的一城軍民竟成了北虞人啃不下的一塊硬骨頭。
梁州自此認(rèn)了溫宗為主。有溫將軍在,梁州無憂。
當(dāng)溫故決定舍棄楊萬堂這條路之后,就知道消息瞞不了太久。
她令文良和其余知情的統(tǒng)領(lǐng)加固城池,囤積糧草,準(zhǔn)備堅守。同時派暗衛(wèi)前往北虞探聽他們的動向和弟弟的消息。
溫故心里知道弟弟可能兇多吉少,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然而至今都沒有一點消息。
梁州軍的統(tǒng)領(lǐng)們雖對溫宗忠心耿耿,但其實并不信服這個嬌養(yǎng)著的大小姐。
而溫故自幼跟在父親身邊,自以為懂些皮毛,待自己做起來方知道處處艱難。幸虧有文良坐鎮(zhèn),這才沒鬧出亂子。
然而北虞來得甚至比溫故想象得還要快,第十日便抵達(dá)梁州城下,這一次,他們手里握著溫宗已死的消息。
懷陽兵日日到城下,一遍遍喊著“溫宗已死,梁州速降”。滿城百姓這才知道,他們倚仗的溫將軍早已經(jīng)病故。
為了防止梁州生亂,眾將擁著溫故出來,表示溫宗后人在此,梁州軍隨她死守梁州,絕不讓敵軍踏入城門半部。
百姓這才散去,然而民心卻不像往常一樣安定。
一個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如何守得這一座城池?
孤城梁州,一盤死局。
晌午剛過,街道上就沒了行人,滿城肅殺,像一幅靜止的畫。此時畫中有幾點墨跡正由城南的將軍府向北疾行。
溫故的衣袂在冷風(fēng)中獵獵作響:“沈靖想做什么?”
文良道:“此人年少成名,性格乖僻,北虞對他都褒貶不一,樂定一戰(zhàn),他驅(qū)使三千平民打頭陣,無一生還。而攻玉山,懷陽軍死傷頗重,他入城卻未殺一人。行事全憑好惡,難以推測。只不過陣前他從不藏于人后,每戰(zhàn)必做先鋒?!?p> 溫故點點頭:“沒有章法,才難對付。”
文良面有憂色:“懷陽軍雖然日日來叫陣,但沈靖只是立于陣前從不出聲,這一次卻要見大小姐,不知是何謀算。還是要小心?!?p> 沈靖,衛(wèi)國臣民嘴里最兇惡的殺神,樂定是衛(wèi)國都城,沈靖用十萬守軍和百姓的性命,給自己鋪起了一條揚名天下的血路。
如此人物親自叫陣,溫故心中倒沒有怯懦,死過一次的人,抱著再死一次的心,這世上就再沒什么可怕的了。
溫故登上城樓,一眼望去,長空之下是數(shù)不盡的銀甲方形陣,殺伐之氣讓野獸都為之退避。
見有人登城,陣中沈靖一騎先動,隨后全軍齊進(jìn),距離近到二人剛好可以看清彼此的容貌,行軍之聲驟然收攏,天地歸于寂靜。
銀甲的沈靖揚揚手中的長槍:“女子守城門,了不起!”
沈靖倒是比想象中生得更干凈些,二十左右的年紀(jì),平常地方見了,斷不會將他和殺神兩個字聯(lián)系到一處。
溫故高聲道:“小子將軍,也不遑多讓?!?p> 沈靖穩(wěn)穩(wěn)的坐于馬上,揚頭:“溫姑娘,你們沒有援兵,這樣耗下去,等糧草耗盡無非還是要生死一搏。而我們五萬人圍在這里,喝酒吃肉,消耗是你們的數(shù)倍。梁州城你定然守不住,而于我而言,這一仗打得又不痛快又耗銀錢,咱們又何必彼此為難?”
溫故哂道:“北虞興不義之師犯我梁州,卻說是我與你為難?若是用沈?qū)④姷哪樒砥龀菈?,我梁州便無憂了?!?p> 沈靖也不惱,繼續(xù)道:“你們梁州軍的死腦子想不通道理,我就來給你們幫個忙。我們做個約定,怎么樣,就叫梁州之約?”
溫故冷冷看著他,沈靖卻說得越來越興奮:“今日你們?nèi)舫龀且粦?zhàn),我們?nèi)肓肆褐?,一人不殺。明日起,晚一日破城,入城后我便殺一成的梁州人。待十日期滿,梁州城不留一個活人。”
沈靖說完,抬起頭眼睛盯著溫故:“怎樣?”
溫故心下震動,但語氣仍然堅定:“你若不能入城呢?”
沈靖笑了:“溫姑娘沒聽到我剛才說的重點。我說我們在城外喝酒吃肉?。∧銈兩偌Z,而我們懷陽軍兵多糧足,圍城這么好的差事,多圍兩個月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到時候你們餓死了,我們一樣可以入城。一言既出,我沈靖從不反悔。溫姑娘,好好思量吧?!?p> 沈靖說完,轉(zhuǎn)身回陣,剛走了兩步又回來,掃視著梁州城墻上的兵士:“忘了,我這樣說你肯定會覺得我無恥下作動搖你軍心,想讓你開城投降。我要替自己解釋一下。梁州軍,包括你溫故,無論哪一日破城,我一個都不讓活?!?p> 沈靖說完還對溫故眨了眨眼,這才回去。
溫故轉(zhuǎn)身,神情凝重起來,幾個統(tǒng)領(lǐng)圍上來,沈靖說的話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梁州軍是溫宗練出來的兵,只會死戰(zhàn),不會投降,更何況北虞尤其是懷陽軍的刀上,幾乎沾滿了梁州兵士親友的血。
之所以堅守至今是在等一個變數(shù),北虞攻梁州的同時,也在東線和楚國開戰(zhàn),一旦對楚的戰(zhàn)事吃緊,懷陽軍久攻不下梁州,是會被調(diào)去支援東線的。
被動,希望渺茫,但也只能如此。
溫故清楚,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等糧草耗盡,大家無法再等,雖然沒有勝的可能,但為了身后的梁州百姓,還是要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沈靖自然也該知道梁州軍的情況,對他而言最好的行動就是按兵不動??山裉爝@番話,他給梁州軍燃了怒火,絕了后路,消了顧慮,此時若一戰(zhàn),梁州軍士氣必然鼎盛。
溫故干脆帶著眾人在北城門下找了個茶寮當(dāng)做臨時營帳,統(tǒng)領(lǐng)們義憤填膺,要死戰(zhàn)懷陽軍。
文良快步走到溫故身邊,轉(zhuǎn)達(dá)暗衛(wèi)帶來的消息:“沈靖刻意留了口子,放了我們在北虞的幾個暗衛(wèi)進(jìn)來。北虞南下幾乎沒有遭到什么像樣的抵抗,楚國已失兩郡。”
楚國的戰(zhàn)況關(guān)乎著梁州的命運,這個消息無疑把眾人這幾日的唯一希望澆滅了。
文良停了停,繼續(xù)說道:“楊萬堂奪了潼城投降北虞,提出要和沈靖一起夾擊我們,被沈靖拒了?!?p> 楊萬堂的作為,溫故并不意外,讓她意外的是沈靖:“他想做什么?”
“沈靖年少狂妄,此舉恐怕并沒有什么謀算,可能只是……”文良頓了頓,神色凝重,“嗜殺?!?p> 此言一出,眾將嘩然,吵嚷著請戰(zhàn)。角落里,一個窩在長凳上的黑面將軍突然出聲。
“嚷嚷什么?小子猖狂,我去宰了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