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天道會通云堂。
“幫主,在下知道您的用心良苦,您之所以拋掉規(guī)定、力排眾議,把赫懷信列入英雄榜接受供奉,享受烈士的待遇,根本目的是為了安撫赫長老的脾氣,不希望他站出來鬧事,這些我們都能理解,”潘樂開口說道,口吻謹慎又帶著為難,“只不過,赫懷信最后這幾年精神早就異于常人,還有嚴重的暴力傾向,讓大伙苦不堪言,如果您實在要加他入榜,恐怕連蒼云堡都會反對。。。。。?!?p> “蒼云堡憑什么反對!”
一句嘶啞的男聲突然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在廳堂。
赫秉德撞撞跌跌、步履踉蹌地闖了進來,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鋼絲,搖搖晃晃,仿佛隨時都可能摔倒,手中握著一個空蕩蕩的酒瓶,酒瓶里最后一滴酒也被他狠狠地灌進了喉嚨。他的動作機械而重復,身上的酒氣濃烈而刺鼻,那是高度數(shù)酒的味道,辛辣而苦澀,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秉德,你怎么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喝醉酒就好好在家休息嘛,”潘樂望著昔日意氣風發(fā)的戰(zhàn)友變成酒鬼的糟糕模樣,皺著眉勸道,“我們在開會討論懷信的身后事,有了結(jié)果會告訴你的?!?p> “潘樂,假如你兒子死了,你會喝得比我更多、更猛!”赫秉德扛著椅子,大搖大擺地坐在楚軒億旁邊,他的眼睛紅腫,像是剛剛哭過,那雙曾經(jīng)堅定的目光,現(xiàn)在變得迷離而空洞。
楚軒億不動聲色,緩慢地說道,“秉德叔,你喝那么多酒會傷身的,懷信在的話,也會為你心疼的,我派人送你回家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幫主,怎么開口改叫我秉德叔了?哈哈,是不是想起小時候被我特訓的苦日子了,那時候的你真是又聽話、又不服輸,老夫稀罕得很,”赫秉德哈哈一笑,吐著濃濃酒氣,“要是我家懷信有你一半幸運就好了,他也不會因為打擊無日神教勢力而被毒壞了腦子,最后被自家媳婦和任昆泰的奸情刺激得人不人、鬼不鬼的?!?p> “我赫秉德是個就事論事的人,既然今天大家要討論我兒子的身后事,那我就開誠布公了!”赫秉德用酒瓶敲著桌子,開始歷數(shù)自己為天道會付出的功勞苦勞、老幫主卸任后被新幫主冷處理的不公、兒子精神失常后的痛苦等,借著酒勁,全部淋漓盡致發(fā)泄了出來。
眾人一邊皺眉被迫聽著一邊忍不住觀察幫主的神情,希望幫主趕緊下令把眼前這個瘋子逐出議事廳,眼不見為凈。
楚軒億只是在靜靜地聽著,示意大伙不要輕舉妄動,給一個經(jīng)歷喪子之痛的中年男人發(fā)泄痛苦,既是他的仁慈之心,也是穩(wěn)住對方的手段。
“蒼云堡反對我兒子加入英雄榜接受供奉是吧,行啊,他們反對嘛,我也攔不住,”赫秉德目露狠意,“那請你們轉(zhuǎn)告給任堡主,叫他立即把自己的大夫人交出來,接受處死的判決!”
“因為她本來就是叛徒,就不應該茍活下去!”赫秉德怒吼著,把酒瓶狠狠摔碎在地!
一時間,通云堂鴉雀無聲。
楚軒億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我也是講道理的,只要任夫人以叛徒的罪名接受處決,我就同意不給我兒子加入英雄榜的決定,”赫秉德冷笑道,“只怕任堡主那個軟骨頭根本不同意處死自己的人,他蹬鼻子上臉反對人家就做得硬氣,革到自己頭上就不說話了!試問這種軟骨頭,算哪門子堡主??!”
“蒼云堡最能干的堡主居然是個女的,可惜已經(jīng)死了,依我看,還不如叫她女兒出面呢,她和她娘親一樣,敢作敢為、冰雪聰明,肯定能給我一個滿意的回復?!焙毡抡玖似饋恚^續(xù)大聲地喊著,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啟稟幫主,任千金求見。”這時候,雷頌方推著輪椅走了進來。
任采薇坐在輪椅上,一身縞素,脆弱得如同即將掉落地上的雪花,自己推著輪椅,向楚軒億緩緩地走來。
楚軒億不由得站起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下令過,只要是任采薇求見他,無論什么情況,自己都會去見她。
沒想到在開緊急會議的節(jié)骨眼,她悄然過來了,悄然得不是時候。
“說曹操,曹操到,看來薛凝眉的女兒倒也是有膽識有眼力見的女中豪杰啊,和蒼云堡那些男軟骨頭、男飯桶就是不一樣,起碼敢過來見我。”赫秉德也站了起來,逼近了任采薇,氣勢咄咄逼人。
任采薇抬頭望著他,絲毫不畏懼,仍然是淡然冰冷的神情,如同天山上的雪蓮花。
楚軒億沉下臉,“雷主管,送任千金回蒼云堡。”
任采薇露出惋惜傷感的神情,“赫長老,您兒子不幸去世的事,我們蒼云堡都非常難過,我是代表蒼云堡過來吊唁的,這是蒼云堡的一份心意,希望您老節(jié)哀順變,早日振作起來。”
說完,她清瘦近乎蒼白的雙手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錢袋,鄭重其事地遞給了赫秉德。
赫秉德望著錢袋子,先是瞪眼,隨后握緊了拳頭,冷笑了一聲,“任采薇,你還真的按照規(guī)矩送錢過來了,你是在挑釁我嗎?還是在對我兒子的死幸災樂禍???”最后一句話,赫秉德幾乎是吼出來的。
楚軒億趕上前,把任采薇護在身后,不讓赫秉德靠近她。
“赫長老,你不要太過分了,我的忍耐是有底線的?!背巸|冷厲地警告道。
“我過分?楚大幫主,請問我哪里過分了,”赫秉德沒有退縮,反而露出悲憤的神情,“我再過分,也沒有蒼云堡的任昆泰做得過分,他先是勾搭我兒媳,后面和她一起當了叛徒,讓我兒子徹底成了瘋子,最后逼得我兒子當街自焚、不得善終!難道我兒子的命就那么不值錢嗎!”
“對不起,我今天來的不是時候,我先告辭了?!比尾赊钡拖铝祟^,自己推動輪椅轉(zhuǎn)身想離開。
赫秉德見狀,死死地拉住她的輪椅,在憤怒的極點上,他不肯放過她,要找她發(fā)泄怒火的節(jié)奏。
“站??!”赫秉德死盯著她,“看完我的笑話,就想走嗎,沒那么容易!”
“赫秉德,你瘋了!竟敢當我的面給任千金難過,你不想待在天道會了嗎!”楚軒億掰開他死握住輪椅的手,用力地推他離開。
赫秉德被推得退后幾步,仍然不肯放過,他瞪著楚軒億,“給她難看的不是我,楚大幫主,別忘了,你是殺害她娘親和弟弟的兇手,要說過分,說難看,也不是我赫秉德!”
全場人倒吸一口涼氣,看來赫秉德真的喝醉變成瘋子了,竟然把火燒向幫主!
“幫主,你殺了她的至親,她心里恨不得你去死,你明不明白,你做人做得糊涂了吧!”赫秉德像瘋狗一樣亂叫亂咬,“既然今天她撞到我槍口上了,她就得付出代價!”
說完,赫秉德沖過去,想扭斷任采薇的脖子。
“??!”任采薇尖叫一聲,閉上了眼睛。
轉(zhuǎn)眼間,赫秉德倒在地上,腹部中了一刀,終于安靜了。
楚軒億面無表情地收起匕首,命令道,“把赫秉德抬走?!?p> “采薇,你別怕,我不會讓你出事的。”楚軒億替她擦掉飛濺到臉頰的血跡,聲音非常溫柔有力,安撫她受驚的內(nèi)心。
任采薇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