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軒億沉默了一會兒,眼神深沉地望著父親,回答道:“爹,我記得?!?p> “那一年,我命令你去青龍門暗殺掌門人蕭云龍,并帶著他的人頭回來見我。青龍門在武林中的地位不容小覷,我們明著攻擊無法取勝,而蕭云龍又不肯被我們拉攏,執(zhí)意與我們?yōu)閿场L斓罆氚l(fā)展壯大,就必須清除這塊絆腳石。我那時向你強調(diào)了暗殺的重要性,”楚連業(yè)緩緩說道,“然而,就在那時,你娘病重,急需人照料,她堅持要你親自守護。你不忍心丟下生病的母親,堅決拒絕了暗殺任務(wù)。無論我怎么勸說、責罵甚至動手,你都無動于衷,還是選擇了先照顧你娘。也許從那一刻起,我就應(yīng)該明白,你不是我心中理想的兒子,也無法成為另一個我?!?p> 楚軒億靜靜地聽著,沒有發(fā)一言。
“軒志擅長處理人際關(guān)系,路子野,尤其擅長處理瑣碎但重要的工作細節(jié),然而他在宏觀把握和戰(zhàn)略規(guī)劃上稍顯不足,有時會過于短視。而你,軒億,你擅長從宏觀角度看待問題,懂得放權(quán),具有長遠眼光。如果你們兄弟二人能夠攜手合作,我相信天道會定能迎來更加輝煌的未來?!背B業(yè)嘆息著搖了搖頭,“當初,我讓你除掉我,奪回資金,如果你真的這么做了,我會很欣慰,很驕傲,至少我不會留下遺憾??上?,你經(jīng)歷的風雨還太少?!?p> 楚軒億回答道:“軒億不會那么做,你是我爹,兒子怎能弒父?就這么簡單?!?p> “你的弱點就是本性不夠狠,有時寧愿自己受傷,也不愿傷害他人。所以,你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楚幫主?!背B業(yè)說道,“而我,也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我沒有教你所有需要知道的東西。我晚年如此凄慘,這是我自己造的孽,我沒有完成傳承的使命,死了也是罪有應(yīng)得。死了也好,就不用再看這些讓我心煩意亂的事情了?!闭f到此處,楚連業(yè)因說了太多話,終于忍不住咳嗽起來,鮮血從口中涌出,染紅了他的衣物,那觸目驚心的場面令人心悸。
“爹,您要小心身體?!背巸|急忙拿出抹布,輕輕拭去楚連業(yè)嘴邊的血跡,又將他衣服上的血污擦拭干凈。
楚連業(yè)深知自己的生命已步入終點,這位一生殺戮無數(shù)的強者,此刻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與不安。他示意兒子緊緊握住自己枯瘦如柴的手,希望他能認真聆聽自己的遺言。
“我的身體狀況,我早已心知肚明。我是自愿被你娘下毒的,因為我愛她至深。而且,她每次給我下毒時,都會變得格外溫柔主動,我實在舍不得離開她。就算死,我也要和她在一起……”
楚軒億聽到這里,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他被父親的話深深震撼。
楚連業(yè)露出歉意的微笑,對兒子說道:“軒億,你的心口病,一直是你的軟肋。原諒爹一直瞞著你,其實你的病早已在多年前就治愈了。我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你總是不聽我的勸告,總是重蹈覆轍。因此,我給你吃了藥,用藥物控制你,讓你誤以為自己的心口病永遠無法根治?!?p> 楚軒億聽聞這一驚人真相,震驚之余,終于證實了自己多年來的猜想。原來他的身體與普通人無異,一直都健康無恙。他輕聲說道:“爹,你何必這么做呢?就像你說的,我經(jīng)歷的風雨還太少?!彼麤]有憤怒,只是感嘆父親對自己的愛太過深沉,以至于將自己當作孩童般管控。
楚連業(yè)懇切地請求道:“軒億,你要答應(yīng)我,好好照顧你娘,給她一個安詳?shù)耐砟?。鼓勵她不要放棄對未來的希望。還有,我去世的事情,不要告訴她。就讓她以為我是出了遠門,這樣她的心情也會好一些,對她的身體康復(fù)也有幫助。答應(yīng)我,軒億,這是我最后一次請求你按我說的做?!彼目谖且咽チ送盏耐琅c霸道,只剩下了懇求與期盼。
楚軒億緊緊握住父親的手,鄭重地點頭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你,爹?!?p> 聽到兒子的承諾,楚連業(yè)的眼中閃爍著光芒,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孫影荷終于退燒蘇醒,她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堅決要回定風鎮(zhèn)尋找任昆泰,因為在她看來,那是關(guān)乎人命的大事,刻不容緩。盡管千伏村竭力勸阻,孫影荷還是固執(zhí)己見,堅持要去。兩人于是頂著風雪,騎馬踏上了前往定風鎮(zhèn)的旅程。
然而,風雪越發(fā)猛烈,馬匹也不堪重負,不愿再前進。出于安全考慮,千伏村提出尋找地方暫避風雪,待天氣好轉(zhuǎn)再行出發(fā)。
但孫影荷心急如焚,她擔心任昆泰已經(jīng)回到定風鎮(zhèn),急于見他并勸說他放棄復(fù)仇的計劃。她急切地對千伏村說:“千大叔,我真的等不了了。昆泰可能已經(jīng)回到了定風鎮(zhèn)。我是習武之人,不會有事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千伏村聽后皺眉,憂心忡忡地反駁道:“你們一個個怎么都不聽勸呢?小雨已經(jīng)趕去定風鎮(zhèn)了,你現(xiàn)在又懷著身孕,怎么能這么冒險呢?你們都不要命了嗎?”孫影荷沉默不語,她知道千伏村是為她和孩子著想,但她更擔心任昆泰的安危。她知道任昆泰的性格固執(zhí),即便是千幕雨也未必能說服他。于是,她決定不再與千伏村爭執(zhí),趁他小解時,悄悄騎馬離開了。
千伏村回來后不見孫影荷,心中一驚,立刻猜到她可能獨自前往定風鎮(zhèn)了。于是,他毫不猶豫地騎馬追了上去。在風雪交加中,他逆風前行,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看到了孫影荷的身影。她跪在雪地里,一動不動。千伏村心中暗自慶幸,趕緊找到一個避風的地方下馬,向?qū)O影荷走去。
“影荷,你跪在雪地里干什么?快起來,別凍著了。”千伏村上前扶起孫影荷,卻發(fā)現(xiàn)她全身顫抖,手里拿著一樣東西,聲音充滿了恐懼,喃喃自語道:“小雨她……她……”
千伏村心中一緊,急切地問道:“小雨她怎么了?”
孫影荷失神地望著匆匆趕來的千伏村,手中緊緊握著一個東西,聲音顫抖地說道:“千大叔,小雨她……”千伏村接過她手中的物品,頓時如遭雷擊,癱坐在雪地上。那是一條人的手臂,上面殘留著的衣服顏色式樣,赫然是他女兒千幕雨的手臂!
“我的女兒呢!”千伏村聲嘶力竭地大吼,淚水縱橫,“小雨,你到底在哪里!”風雪呼嘯,他的淚水很快凝結(jié)成冰。
孫影荷紅著眼眶,緊緊拉住千伏村,哽咽道:“千大叔,小雨她可能已經(jīng)死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千伏村憤怒地反駁,他緊緊抱著小雨的手臂,瘋狂地在四周尋找女兒的身影。
突然,一個擺放在道路中間的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那雪人的異常讓千伏村心中一緊,他連忙沖過去,狠狠地將雪人打碎。
隨著雪人的破碎,一塊塊殘缺的尸體掉落在地,其中包括千幕雨的頭顱,她死不瞑目地瞪著眼睛,仿佛在急切地尋找著她的父親。
“小雨!”千伏村悲痛欲絕地大叫。孫影荷看到這慘狀,也嚇得痛哭失聲。
千伏村顫抖著雙手,將女兒的尸塊一一撿起,抱在懷里,淚水與冰雪混為一體。他哭喊道:“小雨啊,你為什么要這么傻,一個人去定風鎮(zhèn),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你讓爹怎么活??!你總說要為姐姐報仇,就算你把楚連業(yè)、楚軒億都殺了,又能怎么樣?一樣會有新的惡人出現(xiàn)!”
他繼續(xù)悲憤地說道:“你要反抗他們,為姐姐報仇雪恨,就應(yīng)該把定風鎮(zhèn)這個地方徹底毀滅,什么武林第一、武林規(guī)矩,全都毀了!這樣他們才不會濫殺無辜,無辜的人也能活下去。都是爹的錯,爹應(yīng)該早點告訴你,我已經(jīng)把定風鎮(zhèn)周邊的水域都下了藥,污染了水源,從此定風鎮(zhèn)只是一座鬼城。那些武林敗類,不離開就沒命!小雨啊,你不用去送死的!”
孫影荷在一旁不停地痛哭,風雪呼嘯中,她聽不清千伏村在說什么。她只是在心中悲嘆命運的無常,為一條鮮活生命的逝去感到無盡的傷心與惋惜。
楚連業(yè)竭盡全力,凝視著眼前的天地,其實他的生命之火已近熄滅。他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緊緊握著兒子楚軒億的手,仿佛在等待某種未知的降臨。
“軒億,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楚連業(yè)的聲音已顯得含糊不清。
“爹,已經(jīng)快卯時了。”楚軒億擔心父親聽不清楚,便將臉貼近父親的耳邊回答。
聽到回答后,楚連業(yè)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仿佛在給自己打氣,努力支撐著自己。
冬日的太陽漸漸升起,溫暖的光芒灑滿大地,打破了黑夜的沉寂,照亮了天道會的一切。天道會的每一景、每一物在朝陽的照耀下,都顯得如此宏偉壯觀、氣勢磅礴。
楚連業(yè)看清了天道會的一切后,臉上綻放出驕傲而霸氣的笑容,聲音也變得洪亮起來?!疤煜聲K將屬于我們!”
楚軒億震驚地看著父親,他陪伴了父親一整夜,卻從未聽到過父親如此堅定而洪亮的聲音。
楚連業(yè)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眼中依舊閃爍著光芒,但瞳孔已經(jīng)失去了焦距,他的生命在這一刻走到了盡頭。
此刻,楚軒億感到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量都隨著父親的離去而消散,他默默垂首,淚水無聲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