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橋是家里的長子，上面有四個姐姐。他老爹生他時連宴了三天的親朋好友，一水的整雞整魚，自家釀的紅薯干子酒，酦了點涼開水，抿著嘴，抽得滋溜滋溜。

　　農(nóng)家的喜宴，來的都是左鄰右舍、鄉(xiāng)里鄉(xiāng)親。

　　好家伙，不喝好哪讓你回家，再說你吃個酒都扭扭捏捏，都光屁股一起長大的，馬上有人呸你一臉，還不帶敢擦的……

　　小橋爹喝得臉紅脖子粗，兩腿直打擺子，還一臉沒事人的吹噓自己再來幾碗也沒事。

　　小橋的幾個姐姐一個比一個大兩歲，每個人都綁著馬尾，用皮筋子一攏一扎，省事。

　　“哎，你在弄啥勒？你彈俺小橋的小雀雀弄啥？”

　　小橋爹一把把老兔子的男人推開，這個喝點小酒就愛鬧的男人，平日里石磙都軋不出個屁來，都說酒壯慫人膽，他就是膽子立刻大了起來，這不，今天不知又抽得哪根筋，研究起剛滿月的小橋的小雀雀。

　　老兔子王美麗是個精明的女人，平日里總喜歡吆五喝六的，一把揪住自家男人的耳朵，扯著嗓子喊起來：“不讓你喝這么多貓尿，偏不聽，你個不讓人省心的……”

　　小橋爹笑著又推了老兔子男人一把，咧著嘴，露出了滿嘴的黃牙，開心地說：“趕緊回去跪搓衣板吧，叫你不老實……”

　　男人們又回到了酒桌上，大聲地劃拳，聲音大得嚇人，幾根屋頂?shù)拿┎堇p著蜘蛛網(wǎng)，落到西紅柿炒雞蛋的盤子里，男人們沒一個發(fā)現(xiàn)的……

　　劉大能是村里的獸醫(yī)，平日里神神蠱蠱的一個人，整天東掐西算，又是小有名氣的劉半仙。他今天一把山羊胡子氣得一抖一抖的，小橋爹全村人都請了，就沒請他，這可不得了嘍。

　　劉大能氣沖沖地走了過來，還沒到小橋家就大喊：“小拴，你個狗日的，你可是沒吃過，還不回家，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小橋爹老早就看到劉大能了，一臉的不屑，一臉的不高興，嘴上卻客氣的很，

　　“大能哥，我這就要叫恁弟媳婦去叫你，你這就來了。來來，趕緊過來喝點！”

　　劉大能是個貪吃的主。平日里，東西莊不論紅白喜事，哪場酒能少了他？憑借三寸不爛之舌，還有那雙據(jù)說能看穿陰陽的眼，到哪都是座上賓。平日啥陣仗沒見過，如今見小橋爹給個臺階，一張臉笑得彌勒佛似的，挪挪屁股就上了酒桌。

　　小橋爹滿滿地倒上三杯酒，讓劉大能笑呵呵地罰進肚里，美美地打了一個酒隔，神棍的性子又上來了，滿桌子的劃拳聲不見了，只有他一個人在侃侃而談……

　　“水門相配、星到門、零正卦氣，這都是有講究的……”

　　小橋爹撇撇嘴，小聲地嘀咕著：“攪屎棍，當初說我是克子命，命中注定要生九個女兒，整得老子沒了魂似得，頭都抬不起來……”

　　農(nóng)村人，誰家沒有個兒子，仿佛沒了脊梁骨，走路都直不起腰。眼看一生一個閨女，可急壞了小橋他娘。一雙眼睛整天紅腫紅腫的，跑遍周圍無數(shù)的庵廟，拜遍大小無數(shù)的菩薩，虔誠叩拜，求神賜子，找了無數(shù)的偏方，無數(shù)的苦口良藥灌進肚里……

　　小橋娘是個要強的女人，總感覺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知道自家男人是克子命，差點沒當場昏倒，哭到后來，只剩下哼哼了。

　　小橋爹勸女人想開點，九女命怎么啦，老子生10個，這男娃娃還有得跑。

　　女人不哭了，可勁得吃東西。

　　都說靈鶴庵的菩薩靈驗的很，只要心誠，拴個兒子十拿九穩(wěn)。小橋爹頭天晚上特意洗了澡，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趕靈庵會，背著個空化肥袋子，腰里揣著十塊錢，二十幾里路，走著去的。

　　“鶴降寶地，三奶奶送子?！?p>　　靈鶴庵早就被無數(shù)的善男信女淹沒。沒有兒子想兒子的，有了兒子還想要個女兒的，拜了三奶奶，捐了香火錢，從老尼手中請了一個金色的泥娃娃，用紅繩拴住手腳，又扯了三尺紅布，小心的裹起來，背到背后。

　　小橋爹等到日頭偏西，捐了五塊錢，終于拴了一個。

　　他攥著袋子口，背起泥娃娃就往家里趕，可不敢耽擱。一路上不走大路，盡順著莊稼地跑，就這還碰到幾個熟人，也不敢和人說話啊，一張嘴兒子就會跟別人跑回家去。

　　小橋爹回到家，就把小泥人藏在大箱子底下，一臉的開心，但眼淚啪噠啪噠直掉，仿佛眼中不是泥人，就是他的兒子。

　　小橋生下來就有六斤多，抬頭看到小橋的小雀雀，小橋娘嚎啕大哭，這個生了四個女兒都沒掉一滴眼淚的堅強女人，這一刻，哭得撕心裂肺……

　　地里忙，家里勞力少，可苦了小橋爹，但小橋爹開心。晚上翻完場回家，本來二節(jié)地就到家，小橋爹偏繞到東場上走，大聲地和鐵蛋聊天，在別人一陣恭喜聲中，心滿意足往家趕。

　　家里也亂套了，小橋娘也忙，小橋啊啊得哭個不停，幾個女兒只有最大的有點用，能幫著照看著妹妹弟弟。

　　幾個小的，臉上都抹得像花貓似得，有的坐在外面地上滿地爬著，有的廝打著姐姐在要吃要喝，還有一個直接就躺在灶門口的柴堆里睡著了。

　　小橋爹走進屋抱起兒子親了一口，又把灶前睡著的小女兒抱到床上，吆喝著其它幾個孩子趕緊吃飯。

　　大女兒叫大妮，還沒到上學(xué)的年齡，所有也沒有什么大名，小姑娘蹲在灶門口幫她娘添柴火，眼睛不時瞟向鍋里，不停地吞咽著口水。

　　鍋里炒得紅蘿卜片，放了幾片肥膘肉，隔老遠都能聞到撲鼻的香味。

　　晚上吃得是玉米窩頭，哪有能天天吃白饅頭的？家里分到田，地里有了收成，這日子才算好過點，就這還要配上玉米面、紅薯面才能接上新麥面。

　　幾個孩子搶著吃肥肉，小橋爹一人敲了一筷子，全都老老實實只能吃自己面前的。

　　這是小橋爹的規(guī)矩，你可以可勁地吃，但不能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