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管叔叔說，現(xiàn)在這風(fēng)口上，在從嚴(yán)從重從快的大環(huán)境下……”
王大偉看了小橋爹一眼，沒有說下去。
小橋爹當(dāng)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小橋爹不知道的是，王大偉嘴里的管叔叔，此時正陷入深深的頭腦風(fēng)暴之中。
管檢感到他還不如這幫子z犯，他們有自己的堅持，有自己的底限！
自己的堅持在哪里？底限在哪里？
明明疑點那么多，明明可以繼續(xù)深挖下去，自己卻要屈服于那一通又一通的電話。
如果龐三毛這伙人得手之后，吃了喝了享受了！管檢會毫不猶豫簽下自己那歪歪扭扭的名字，可是……
屋子里靜得讓人窒息，管檢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噗通、噗通……
提著筆的手，顫抖著，他知道只要自己簽下名字，案件偵查會立刻終結(jié)，馬上會提起公訴。
很快很快，這一長串名字，龐三毛、佟大冬、黃小黑……還有劉下放，這些人公判之后，會槍JUE的槍JUE，入獄的入獄，……
小橋爹哪里會知道發(fā)生的這些事，束手無策的他在雪地里跺著腳走來走去。
他不知道，該如何去見龐三毛的瞎眼老娘？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見那些即將失去丈夫、失去父親的孩子？
可生活再操蛋也要繼續(xù)，小橋爹不知道如何離開的大舅家，如何回到了十里井村子里？
直到皮臉的小橋緾著他要燒餅和糊辣湯，他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家了。
小橋爹蹲在前屋門口，一口接一口的抽著煙，瞅著院子里的皚皚白雪發(fā)呆。
院子里的雪，小橋爹沒有心情去掃，小橋娘也沒有時間去掃。
小橋娘又去了龐家村。
一片狼藉的院子，被小橋娘帶著幾個年輕女人收拾了一遍，就是沒了往日的熙熙攘攘，冷清了許多。
驢套媳婦她們幾個人，也回去拜托了不少親戚朋友，都沒啥好消息。
除了等，還能干什么呢？
“大嫂子，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放寬心，多少吃點。下放這么好的孩子，肯定沒事的?！?p> 小橋娘勸下放娘吃點飯。
這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下放娘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進米水了。
“大嫂子，到時候下放回來，看你餓瘦了，會難過的。
你這，多少得吃點?！?p> 小橋爹也跟著勸了幾句。
“他叔，下放能回來嗎？你知道的多，你也甭瞞我，我就想知道他能不能回來？”
下放娘劉來英淚眼婆娑，眼巴眼望的看著小橋爹，眼里的光彩隨著小橋爹的沉默，慢慢消失。
小橋爹也想撒個謊，騙一下劉來英，可是話在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他叔，我也不識字，你看這個地址你知道嗎？”
下放娘從箱底翻出一個布包，解開一層，又解開一層，包里是幾件銀首飾，還有張折得皺巴巴的紙。
小橋爹讀過高小，前幾年還差點成了赤腳醫(yī)生，字肯定認(rèn)識的。
逍遙市的地址，后面還有一個電話號碼。
”大嫂子，這是咱省城的地址，這后面的一串?dāng)?shù)字是電話號話，我在咱縣城見過。”
小橋爹沒打過電話，可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
他知道這是可以在郵局打通的電話，不需要見到人，就能聽到對方的聲音。
郵電局，在真源縣城工農(nóng)路，小橋爹領(lǐng)著下放娘一通好找。
郵局里面熙熙攘攘，柜臺前擠滿了人，排隊排到門外邊去了。
大門外有代寫書信的小攤，一個慈眉S目的老頭，笑呵呵的迎來送去。
小橋爹和下放娘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就沒見他閑著，不是搖頭晃腦代讀書信，就是奮筆疾書代寫家書。
小橋爹擠到營業(yè)窗口前，已經(jīng)是響午頭了。
小橋爹把紙條遞了進去，長途話務(wù)員抓住電話搖柄嗚嗚地?fù)u幾下，撥了一通沒能接通。
“線路緊張，晌午不一定能接通。邊上等著。”
旁邊有人調(diào)侃小橋爹，“大兄弟有得等了，打市內(nèi)電話能坐傷了你的腰，打長途電話，能坐散了你的骨頭?！?p> 小橋爹嘿嘿笑了笑沒接話茬，搓著手跺著腳，支愣著耳朵在邊上繼續(xù)等。
等待就是一種煎熬。在小橋爹快把自己轉(zhuǎn)暈的時候，窗口里終于傳來千呼萬喚的聲音。
“李佰興，電話！”
下放娘慌里慌張的地接過聽筒，一時間也不知道說啥好。
“喂，喂……哪位？”
電話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沉默了一會，“是來英嗎？我是王志遠(yuǎn)。是來英嗎？”
“下放被抓了……”
劉來英聽到男人的聲音，就已經(jīng)淚流滿面，她強R住不哭。
電話里傳來吱吱啦啦的電流聲，信號時斷時連。
“來英，別急。下放咋啦？慢慢告訴我……”
下放娘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講了幾分鐘，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講了一遍。
“來英，情況我已了解！你不用擔(dān)心，下放不會有事的，我馬上和你們當(dāng)?shù)芈?lián)系?！?p> 下放娘長舒了一口氣，只要下放沒事就好。
下放娘沒有聽見，擱在了柜臺上電話，話筒里面又傳來男人低聲的詢問，“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嘟、嘟……”
聽到電話里的聲音，男人愣了一會，說不出的失落。
他邊重新?lián)艽螂娫?，邊輕輕嘀咕，
“你還是那樣倔強，什么都不想求人……”
下放娘手里攥著一把花花綠綠的毛票很尷尬，她沒想到電話費這么貴，錢不夠。
小橋爹付了電話費，也是一陣肉痛，這一小會兒工夫，幾斤豬肉沒了。
“他叔，那是下放他爹。讓你見笑了。錢我回頭湊了給你?！?p> 劉來英一直對兒子說，你沒有爹。
如果不是為了兒子，下放娘一輩子都不想和這個男人再聯(lián)系。
下放爹王志遠(yuǎn)，那一年下放到龐家村。
下放娘劉來英，又早幾年逃荒來到龐家村。
劉來英的心，在王志遠(yuǎn)返城的那一刻，已經(jīng)死了。
她拒絕王志遠(yuǎn)的任何幫助，拒絕下放和他爹相認(rèn)，她怕自己的全部，唯一的兒子也被人搶走了。
為了下放拒絕，又為了下放相認(rèn)。
劉來英還是那個劉來英，可王志遠(yuǎn)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那個王志遠(yuǎn)了。
此時的真源縣城，如炸開了鍋似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