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渾圓,紅霞萬丈,戈壁灘上一隊千人左右人馬從土丘上露了頭。前面一白羽年輕小將騎著高頭大馬,后面跟著押送糧草的步卒,拖著夕陽下的長影,迎著夕陽快速行進(jìn)。
“將軍,這片凹地太長,若遇埋伏恐無還手之力,是否把斥候都派出去在前面先行探路?!币幻陂L向前詢問小將
“這還在中土境內(nèi),莫要浪費(fèi)了斥候的體力,好生休息著,出了關(guān)有的是危機(jī)四伏之處,屆時才能排上大用場?!?p> 聞言哨長沒說什么,回到隊伍當(dāng)中,走向一名押糧的少年。
“問蒼,你的劍磨了沒?!鄙陂L目不斜視,一手搭上糧車往前推動,低聲問了一句另一頭的少年。
“今早磨了,還未出過鞘,怎么了張伯?!?p> “前頭路不平,留個心眼。你爹與我情同兄弟,一直與我并肩御敵,但可惜未能共赴黃泉走在了前面。他死前囑咐過我,你娘走的早,除他便無其他親人,若我還活著得了官職定要把你帶在身旁好生照料,往后你便是我的親兒子?!?p> “將軍讓走的這條路不同尋常,我在剛才檢查糧草的時候,在糧草之中發(fā)現(xiàn)了黃白之物,也屬實怪異,你要小心?!?p> 張伯眉頭緊皺,如今蠻子頻繁騷擾中土,此處已經(jīng)臨近邊關(guān)本有更安全的路線可走,偏偏領(lǐng)軍將領(lǐng)選了這條最危險的路,雖說此路最近,可邊關(guān)駐軍糧草并未告急,完全沒有必要走這樣的凹地,這種地形再加上糧草中的金銀,讓這個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心里越發(fā)不安。
“問蒼知道,謝張伯警醒?!?p> 一段長下坡后押糧車隊進(jìn)了這塊凹地,準(zhǔn)備橫穿而過。
四周土丘環(huán)繞,中間地勢低洼,如同一個巨大的油鍋,但將軍選了這條路,別人便說不得什么,哪怕這真是口大油鍋,也得做了那下鍋的肉。
“若是在此遇到埋伏,騎兵從土丘上環(huán)形沖鋒下來,不出一刻鐘,便可圍了我們,若是先放兩輪羽箭,恐怕這里就是我們的埋骨之地,也不知將軍是個什么主意?!睆埐匝宰哉Z道
少年聞言低下頭,右手更賣力的推著車,而按在劍柄上的左手心卻微微出了細(xì)汗。這是他第一次出征,雖打小練武,可卻未曾殺過人,可那柄亡父留下的長劍和他脖子上的軍戶印,注定了父死子繼,只要有戰(zhàn)爭,這征戰(zhàn)沙場就是他的命。
行進(jìn)了約莫半個時辰,天漸漸暗了下來,小將吩咐眾人點燃了火把照路,在深秋的寒風(fēng)中火光搖曳,慢慢的四周變成一片黑暗,火把照亮的車隊,在黑夜里與環(huán)境成了鮮明對比。
直至行進(jìn)到這凹地中間,異狀突生。
領(lǐng)頭的小將停下腳步,丟下火把,右手拔出了隨身佩劍。
眾人正疑惑,只見其持劍猛的揮向左臂,剎那間便是鮮血狂飆,而后劍做馬鞭,猛拍戰(zhàn)馬屁股,馬兒便一溜煙向前奔去。
見此情景眾人愣在原地,隨行左右的副官趕忙往前追去,放著嗓子大吼“將軍為何傷了自己,快回來?!?p> 小將回頭望了一眼,并未言語,反而又拍了一下馬屁股,跑的更快。一陣破風(fēng)聲響起,數(shù)道羽箭射下,追上前的副官在眾人眼前被射成了刺猬。
興許旁人未注意,只有問蒼看到了小將回頭時臉上那抹冷漠,冰寒刺骨,也讓他對這張臉記憶尤深。
“敵襲,敵襲?。?!”號兵反應(yīng)最快,立馬吹響敵襲號角,四面八方不斷有羽箭射向押糧車隊,哨長們開始組織防御,可奈何敵暗我明根本不知敵人在何方,或者說此時壓根已經(jīng)在敵人包圍圈內(nèi),四面都是敵人。押糧兵帶的都是輕裝,也未帶盾牌,這種地形下簡直就是羽箭的活靶子。
“滅掉火把,把糧車推倒圍成圈,堆糧御箭?!睆埐鰹槔媳@種場面下保留了難得的清醒,快速想出了對策。糧兵們聞言趕緊推倒糧車,將糧草隨車堆積起來,堪堪防御住了羽箭射擊,但還是死傷近半。還好問蒼本就在糧車旁,羽箭射下之時有糧車擋住一面,僥幸并未受傷,而張伯卻在方才左肩中了一箭,雖然未傷到要害,可依然血流如注。
“張伯,我為你包扎一下。”問蒼見張伯受傷,趕忙拿起布條上前。
山坡上開始燃起火把亮光,馬蹄聲隨即而來,如張伯最初所擔(dān)憂的那樣,敵人早已埋伏此處,開始向坡下沖鋒,看火把數(shù)量恐怕不下三千之?dāng)?shù),整整是幸存兵卒的五倍有余,且看移動速度可知均為騎兵,兵力的碾壓加上開闊無遮的地形,糧兵全是步卒,騎兵沖擊砍殺下來絕不比揮刀宰羊困難。
“還在中原境內(nèi)怎會有如此龐大的蠻軍騎兵?!?p> 張伯面如死灰,心中驚訝萬分,但還是強(qiáng)做鎮(zhèn)靜,指揮護(hù)糧兵擺出防御陣型,盡管他心知今日斷無活路。
剛當(dāng)上哨長,這一哨人馬與他并無太多交集,自己本是軍戶,家中無兒無女死在戰(zhàn)場也算是最好的歸宿,可問蒼,本想押糧出關(guān),離開中原不過百里便能到關(guān)外邊軍駐地,正好帶上歷練,但沒想到從軍第一天就跟著自己入了這般絕境,著實是造化弄人。
火把的亮光已經(jīng)從初始小如針尖變的可以約莫看清形狀,騎兵沖鋒越來越近,看著為自己包扎傷口的問蒼,張伯心中悲涼,此時不是傻子也知是將軍通敵賣了部下,可此時想這些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張伯心中思索半刻,支開身旁糧兵,低頭望向問蒼。
“問蒼,你多大了。”
“張伯,問蒼虛歲十六?!?p> “虛歲十六,實歲便是十四半了。你也不是孩童了,你問家人少,估摸著這中原大地上也沒幾個姓問的,你得活著讓你問家有個后,我才能對的起你父親,張伯讓你記著,這通敵的小將,是鎮(zhèn)東大元帥程平之子程其,若能活著,不要想著報仇,也不要再回軍營?!?p> “張伯,問蒼出身軍戶自小習(xí)武,我有的是力氣和武藝,定能護(hù)張伯周全?!?p> “打仗不比打架,這三千騎兵沖鋒砍殺這殘余的六百糧兵,即使你武藝再強(qiáng),也是絕路,我等已斷無生機(jī),你張伯也是軍戶出生,但活得已經(jīng)夠久了,死在這戰(zhàn)場才是最好的歸宿?!?p> 張伯言罷從懷中摸出一顆藥丸,不等問蒼反應(yīng)一把塞進(jìn)他嘴里,不消片刻,問蒼只覺得四肢失了知覺,睜著雙眼歪歪斜斜的倒下,可意識卻是無比清醒。張伯俯下身,在之前騎兵輪射下死去的糧兵身上拔出兩支羽箭,對著問蒼胸口要害一扎,看似鮮血直流,實則堪堪沒入箭尖,全無性命之憂,隨即拔刀走向其他糧兵準(zhǔn)備與敵軍開戰(zhàn)。
騎兵沖鋒下片刻之間糧草堆成的屏障便被踏成平地,手持刀劍的糧兵絲毫沒有抵抗能力,喊叫聲,慘叫聲,砍殺聲,戰(zhàn)馬撕鳴聲,各種聲音傳入問蒼耳中,糧兵一個個倒下,而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直到戰(zhàn)場上僅剩下張伯一人。憑著多年征戰(zhàn)的經(jīng)驗,張伯手持長刀還在頑抗,可終究抵不過敵人人多勢眾,渾身上下早已經(jīng)布滿傷口,被騎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
一個手持寬背長刀的九尺壯漢從戰(zhàn)馬上下來,虎背熊腰,頭頂皮帽,身掛一串鴿子蛋大小的串珠,但那串珠卻很奇特,一半是瑪瑙珠子,一半?yún)s是玉石雕刻的骷髏頭,模樣屬實邪異。
望著眼前渾身是傷的張伯,眼神里如同看向一只螻蟻,充滿不屑。
張伯知這是敵方將領(lǐng),喘著粗氣開口問到
“你們到底是如何躲開我邊軍要塞入我中原的?!?p> 壯漢卻沒有多言,抬手便一刀斜劈而下,張伯見狀趕忙舉刀相迎,未曾想這大漢如此巨力,看似平淡無奇的一刀,卻硬生生將張伯連刀帶頭斜劈成了兩半。
張伯身死,余下的半邊頭帶著血流如注的身體,倒在了問蒼身旁,那僅剩的半張臉,眼球還在轉(zhuǎn)動,恰好與地上的問蒼對視,問蒼見狀睚眥欲裂,兩行血淚流出,氣急攻心昏死過去。
自此他在世間,又是孤身一人。
壯漢抹了抹刀上的血肉,對著部下吼道
“把糧草中的金銀取出,地上尸體全部補(bǔ)上三刀,絕不能留下活口,糧草就地?zé)龤?,動作要快,現(xiàn)在中原境內(nèi),一個時辰內(nèi)必須解決,以免節(jié)外生枝?!?p> 壯漢吩咐完便轉(zhuǎn)身上馬離去,對這幫蠻夷而言,金銀珠寶并無多大用處,可偏偏能在中土人手里,換來無數(shù)實用的器具,甚至是手里的刀,背上的長弓。
騎兵開始下馬補(bǔ)刀,卻因嫌棄殘缺的張伯尸體,又見問蒼胸口要害連中兩箭,斷定已無活路,并未補(bǔ)刀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