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淋透濕的吳向生,看著鑰匙在鎖孔里輕輕轉(zhuǎn)動的時刻,忽然感到一陣壓迫神經(jīng)的窒息。
防盜門一打開,上一秒還其樂融融談天說地的一家三口,歡聲笑語一瞬間戛然而止,低頭只專注自己手上的事情,仿佛他就是這個家的外人。
吳向生一聲不吭地回到自己的臥室,一個穿著瓦灰色棉麻襯衫的年輕男人,卻跟著他的腳步,緩緩進入了他的房間。
“小吳啊,又淋雨了?”
分明是關(guān)心的話,卻說的陰陽怪氣,末了還不忘朝著吳向生投過去一個鄙夷的眼神。
吳向生沒有說話,穿著還在往下滴水的黑色西褲,直接坐在了窗前的那把椅子上。
他的視線下移,落在年輕男人坐著的輪椅轱轆上,依舊沉默。
年輕男人似乎感覺被吳向生這有意無意的眼神冒犯,于是一下子漲紅了臉,惱羞成怒來不及似的推著輪椅,離開了吳向生的臥室。
而吳向生始終淡漠的神情,木訥地盯著地板上那一大灘的水漬,直到伸手去摸褲子口袋,才發(fā)現(xiàn)一直放在里面的手帕不見了。
像是劫后余生般的嘆了一口氣。
吳向生也沒明白,當時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看見那個女人連哭泣都拼盡了全力,心口那么一疼,鬼使神差地,就把手帕那么一遞——
就跟今天突如其來的大雨一樣,出其不意。
門外的一家三口已經(jīng)擺好碗筷,準備開始吃飯,但與往常一樣,沒有叫他。
作為父母的親生兒子,吳望的親生弟弟,他卻像是一個被他們遺忘在角落里的回收品,偶爾想起來才會記掛一下。
“向生,吃飯了?!?p> 是母親略有些僵硬的語氣。
吳向生不想理會,也不管身上濕透緊貼皮膚的襯衫,索性仰面躺在床上。
“看吧,都說了他不會吃的,成天一臉死相?!?p> 父親單位分配的老小區(qū)房子并不隔音,吳向生甚至都能聽見母親話音末尾那冷哼的鼻音。
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吳向生翻了一個身,腦海中數(shù)以萬計次的浮現(xiàn)出這個想法。
是他不夠努力嗎?
是他先天不足,奇丑無比嗎?
還是說,他做了什么天理難容的事情,讓人無法原諒?
都沒有。
他什么都沒做,卻要每日默默承受來自作為最親的親人,他們的冷嘲熱諷。
同為父母的骨肉,哥哥吳望卻能夠輕易獲得他們所有的偏愛,因為吳望癱瘓的下半生,便能將父母所有的關(guān)心,全部奪走。
想到這里,吳向生的腦海中,卻再次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下午在氣象局門口,看到的那雙,如小鹿般受驚的眼睛。
倔強,充滿警惕,卻分明又脆弱的要命。
如同無人前去采摘的高嶺之花,明明無法觸及,卻控制不住地想要去靠近。
接著,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骨碌爬起來,抓起靠著書桌整齊擺放的長柄傘,在客廳那正吃著熱湯熱飯的一家三口面前,沖出門去。
“真不知道又抽什么風。”
防盜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母親的牢騷消散在了風雨里。
但等哥哥吳望轉(zhuǎn)過身的時候,母親一邊偷瞧著吳望的臉色,一邊默默地將盛滿了整整一碗的紅燒排骨,倒回了鍋里。
她曉得,那是小兒子最愛吃的東西。
等捏著那把傘,站在單元樓門口的時候,吳向生才回過神來,今天從氣象局回來之后,自己的一切行為,都異常的可怕。
因為,他剛剛腦子里想的全都是:
那個女人沒帶傘,下雨天了,她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