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流民小先生

　　韓征回頭一看，卻是包子鋪的老板娘，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拉住了他。

　　“老板娘，你這是……”

　　“你這個后生仔，也是個逃難來的流民吧?！崩习迥锷挠行褜崳桓弊詠硎斓臉幼?，把韓征拉回到鋪子前勸道。

　　“老娘見識的人多了，一看你這樣的血氣方剛的后生，就知道你肯定是要去打抱不平。”老板娘指指對面米鋪道，“你可莫要去招惹這家老板，人家在這里可是有后臺哩，外鄉(xiāng)人可惹不起，到時候連你一塊遭殃?！?p>　　韓征眨巴了下眼睛。

　　這米鋪老板明顯是個黑心商人，趁著流民數(shù)量增多，把售賣的米糧以次充好、坐地起價，大發(fā)災難財，還侮辱毆打老人，韓征自是看不過。

　　他是準備幫那老伯一把，可幫的方法有很多，比如用錢解決，又或者換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用自己擅長的方式解決，未必要和對方正面沖突。況且他現(xiàn)在又沒學什么功夫，也不可能當街召喚仆寵出來。

　　不過想到自己現(xiàn)在是個流浪的獵戶身份，算是半個草莽之輩，當即裝作一副氣血方剛打抱不平的模樣氣憤道：“這米店老板太可惡，放我們家鄉(xiāng)早被人把店給砸了，哪輪得了他囂張！”

　　“你這后生哪知道，人家這米行生意大著呢，全東禹城就他們一家經營著米糧生意，這后面哪，可是有……”

　　“你這婆娘瞎嚼什么舌根呢！趕緊后面包包子去?！本驮诶习迥镎f到一半時，包子鋪老板從后廚轉了出來，連忙截斷話頭訓斥道，把不情愿的老板娘扒拉到身后，對著韓征笑道，“小伙子，要幾個包子??？”

　　韓征淡然一笑，也不再多問，一口氣買了七八個肉包，嘴上叼了一個，其余的用荷葉包好再放到一個稻草編好的提袋中，揣進懷中離開這條坊市街道。

　　“別急，都有，都有?！?p>　　在韓征離去的街口的一角，一名老嫗帶著一名健婦挎著竹籃，正給一群衣衫破爛，面黃肌瘦的流民幼童分發(fā)著饅頭，引得這些孩子歡呼雀躍。

　　韓征未回頭卻以仆蟲的角度看著這一幕，心中微嘆，快步離去。

　　出了西坊市繼續(xù)往西半柱香功夫，便能看見一大片清理出來的空地上，一頂頂?shù)暮唵蚊┎菖镂葑淦渲小?p>　　這里是官府指定的，收容了數(shù)千窮苦流民的流民營，想要獲得新身份，就得在這里待上一陣子，等待朝廷的甄別和分配。

　　按律法，大炎朝將百姓分為良民，平民，流民，野戶和罪民。

　　流民是失了身份，又愿意繼續(xù)接受朝廷管轄的平民和良民。

　　由于接連的戰(zhàn)亂，朝廷收緊了對流民的管理。

　　流民往往成群結隊，數(shù)量眾多，若是放任流動，到了哪里都是對地方各行各業(yè)形成巨大的沖擊。

　　更何況可能有心懷不軌，心存叛亂的人混跡其中，一旦煽動鬧事，其破壞巨大。

　　故此朝廷便分化處理，將流民指定到某些地方慢慢消化安排，提供簡單的食宿，讓流民不至于餓死凍死，避免盲目流動。

　　按照現(xiàn)在的政策，韓征這樣的流民，通常得服從安排，到官府指定的州府，干上兩年徭役，才能獲得新的身份。

　　又或者等待一個朝廷大赦或是某個地方州府需要大量的人口補充，才能獲得機會脫離流民身份。

　　不過現(xiàn)在聚集在東禹城的流民，多了一個機會，就是二十天以后的妖獸交易大會。

　　到時候會有各方勢力聚集于此，其中不乏朝廷的實權部門，若是能有一技之長被這些部門看上，又哪怕是成為一個契約奴，也算是可以脫離顛沛流離的苦海。

　　韓征信步走在這流民營中，迎面見到的都是骨瘦如柴，面有菜色的老弱婦孺。

　　輕壯一些的流民，白日里都想辦法出去打些零活，貼補一下用度，或者僅僅是想辦法解決一頓口食。

　　他之所以來到這里，純粹是他現(xiàn)在身份也是這里登記注冊的流民之一，還有自己的編號和小棚屋。按正常流程，他是要按照編號順序來等待處理。

　　盡管他可以用銀錢和畢由己的假富家公子身份住在東坊市，可還是會隔一兩天就回到這里露個臉。

　　到時候要核實身份，周圍的流民也能幫他做個證明。

　　日頭已經偏西，紅霞映照在一條穿過營地的小河，波光粼粼。

　　一群婦女、姑娘正在蹲在這河邊清洗衣裳，捶打衣裳聲此起彼伏。

　　韓征走在河梗邊上，目光一掃，卻是發(fā)現(xiàn)一個扎著兩個發(fā)揪揪的小女孩蹲在河梗上面，手里握著一節(jié)蘆葦桿，在地上寫寫畫畫。

　　韓征心中一動，走了過去仔細打量起來。

　　這小女孩看上去不過六七歲的樣子，身著淡紅色的小襦裙，只是邊緣已經有些磨損破爛，但洗得干干凈凈。

　　瘦小的身材，因為低頭而顯露出來的脖頸極為纖細，看得到節(jié)節(jié)脊柱骨，讓人不忍有些擔心是否能撐得住那顆顯得大的腦袋。

　　枯黃的頭發(fā)蓋住了面龐，小女孩正低著頭聚精會神地用蘆葦桿在濕潤的土地上寫劃著什么。

　　這一路逃難的什么人都有，很多人在逃難過程中家道中落，甚至丟了性命。韓征見到這小女孩打扮，并不感到奇怪。

　　韓征繞了過去，在不遠的地方盤腿坐下，調整了一下表情，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是個怪叔叔，然后清了清嗓子道。

　　“小姑娘，你是在寫字嗎，字寫得真好看?！?p>　　“嗯?！?p>　　小女孩沒抬頭只是怯生生地嗯了一聲，就繼續(xù)低頭在地上練著字。

　　“真厲害，你都會寫這么多字了。”韓征干咳一下，繼續(xù)用讓自己都覺得尷的語氣和小姑娘“搭訕”道?；盍四敲创?，就是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子打交道。

　　“嗯。”小女孩又從喉嚨處擠了一個音節(jié)回應。

　　“這都是你爹爹教你的嗎？”韓征試探道，在得到肯定的一聲嗯后，韓征嘆了口氣道，“真好，你還有爹爹教你寫字，不像我，都沒有爹了?！?p>　　這句話韓征說的有些真情實意的傷感起來。

　　穿越后，再也沒法回去藍星孝敬父母，在這大炎朝也是孤兒一個。

　　或許是韓征語氣中的傷感引起了小女孩的同情心，她這時才抬起頭來看了韓征一眼，讓韓征看清了小姑娘的面龐。

　　瓜子臉上因為營養(yǎng)不良顯得有些蠟黃，彎彎的眉毛下一雙溫潤的大眼睛讓人想起小鹿。盡管面龐上有幾處故意扮丑的痕跡，但還是看得出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哦，你的爹爹也是餓死的嗎？我的爺爺就是餓死的?！毙」媚锿ｎD了下，抿著嘴輕聲道。

　　“是啊?！表n征抓住話題趕緊順桿往上爬，故作悲傷道，“可惜，他活著的時候一直希望能看見我會寫字，會寫自己名字，我卻一直找不到人教我，滿足不了他的愿望?！?p>　　說著，韓征眼睛盯著泥地上的字猛看。

　　小姑娘見此，眼珠子轉了轉，“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教教你寫自己名字。”

　　“真的嗎？那太好了，你都會多少字啦？”

　　“我都識得好幾千字哪，我爹爹都夸我聰明?！?p>　　“這么多！你真厲害——”韓征趁機猛夸。

　　一大一小兩個腦袋慢慢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起來。

　　不遠處的對岸河畔，走來幾個年輕男子，嘻嘻哈哈指著對岸正在洗滌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婦，有時候還拋來土塊，濺起水花惹得少女、婦人抬起頭來怒目而視。其中一人賊眉鼠眼年輕人，目光一直掃視著對岸婦人的容貌。

　　少數(shù)幾個潑辣的婦人，當即毫不客氣地喝罵過去，引得這邊男子污言穢語挑逗，兩邊隔空交鋒起來，聽得有幾個面皮薄的大姑娘小媳婦背過身去，甚至直接端著衣服走人了。

　　“大哥哥真聰明，這么快就學會寫自己名字了。”小姑娘夸贊道。

　　韓征只是先學會了這個世界“韓征”和“畢由己”幾個字的寫法，都是方塊字，兩世為人，加上精力充沛，強行記住筆劃并不難。

　　“主要還是小先生教的好。”韓征笑道，還夸張地拱了拱手。

　　小姑娘一聽韓征稱她是小先生，頓時開心地笑了起來，兩眼彎成了月牙，結果一不小心暴露了嘴里兩顆豁牙，連忙又把嘴巴閉上。

　　“謝謝小先生教我識字，喏，就把這個包子當做謝禮吧。”韓征從懷里掏出還熱乎的包子遞了過去。

　　“呀，這，這要不得，只是隨便教你一下，大哥哥自己留著吃吧?！?p>　　小姑娘被突然出現(xiàn)的包子驚得愣了一下，身在流民營的孩子，已經知道糧食的可貴，連忙推卻道。

　　可眼睛卻像是長在了包子上，韓征明顯看到小姑娘偷偷咽了口水。

　　韓征把包子塞到小姑娘手中：“拿著吧，哥哥這里還有，以后還要和你請教學習寫字呢?！?p>　　小姑娘拿著軟乎乎包子，認真地看著韓征一會，重重點頭道：“好的大哥哥，我一定把我會的都教給你?！?p>　　隨后她連忙站了起來，身子卻因為貧血暈乎了幾下，韓征趕緊伸手扶住。

　　小姑娘使勁聞了聞包子的香味，就在韓征準備催促她趁熱吃時，小姑娘抬頭露出豁牙開心的笑起來，把包子往袖子里一藏，小跑著下了河梗，奶聲奶氣喊道。

　　“娘親——”

　　留下韓征站在原地看著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背影，忍不住長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