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匹駿馬奔跑在奧丁城外的坎貝平原上,后面緊緊跟著一支十幾人的侍從隊列。
弗迪亞胯下是一匹渾身黝黑的純種血馬,四只訓(xùn)練有素的黑色獵狐犬寸步不離地跑在兩側(cè),一路興奮地吠叫著。
埃拉的褐色馬緊隨弗迪亞之后,不時側(cè)過頭,輕輕蹭蹭弗迪亞馬匹的頭,親昵之至。
洛爾澤依舊騎著他那純種的白色布倫坎亞溫血馬,速度不急不緩,一邊和亞倫閑談著,一邊欣賞著周圍的景色。
已經(jīng)是深秋,天氣漸漸涼了。
娜侎知道,今天的狩獵結(jié)果,關(guān)系到自己的命運。
亞倫贏了,她就有可能嫁給洛爾澤;弗迪亞贏了,她要么將和索蘭丘陵的康普拉德結(jié)婚,要么嫁給老實沉穩(wěn)的布爾,高原王約塞則的弟弟,一個尚不具多少實力的年輕人。
娜侎心中隱隱感到不安,然而想到維希洛素日對自己的寵愛,堅信父親定然不會違拗她的心意,非得讓她嫁給兩個并不熟悉的陌生男人。
埃拉放縱的笑聲從前面?zhèn)鱽怼?p> 亞倫望著前面十幾步之外的埃拉和弗迪亞,轉(zhuǎn)向洛爾澤。
“知道嗎,洛爾澤?”亞倫壓低聲音,“弗迪亞不知從什么地方請來一位叫格雷的魔法師,竟然將莫爾魔法密室里的法器以及擺放方位說的一絲不差,就跟親眼見過似的。要知道,莫爾的魔法密室去過的人可沒幾個,除了我以外就是父王,而父王上次去魔法密室還是十年前的事?!?p> 洛爾澤睜大眼睛。
“是嗎?這么說,他是一位資深的魔法師咯?”
亞倫搖搖頭。
“不一定。不過多少有些能量。要知道莫爾的魔法,幾十年來還無人能破解。那間魔法密室的大門就算敞開著,由于魔法罩的緣故,未得到莫爾準許,誰都走不進去?!?p> 洛爾澤望著亞倫,目光露出琢磨之意。
“你在擔(dān)心什么,亞倫?”
亞倫嘆口氣。
“我在擔(dān)心父王,”亞倫說,神色有些愁悶,“他年紀大了,聽不進勸告。昨晚弗迪亞帶著格雷進宮,給父王診脈。格雷讓父王喝了浸泡著曼德拉草的水,今晨父王起床便神色大悅,對人說他昨夜睡得格外香甜。我懷疑并非單純是曼德拉草的緣故。要知道,父王的失眠癥已經(jīng)幾十年,相當頑固。莫爾想盡了辦法也毫無效果?!?p> “對國王施放魔法,這本身就是死罪?!甭鍫枬蓢烂C地說,“會觸怒上天,降罪于整個王國?!?p> 亞倫點點頭,“是啊,所以我很擔(dān)心。”
洛爾澤沉思片刻。
“也許是你想多了,亞倫。”洛爾澤寬解道。
亞倫嘆口氣,“希望如此吧。可是那些傳言呢?關(guān)于埃拉和弗迪亞。洛爾澤,作為我最好的朋友,你可別說你至今沒聽過宮廷里關(guān)于她和他的種種傳言。在那些傳言中,我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笑話?!?p> 亞倫神色痛苦。
洛爾澤不知該說些什么,不安地瞥了眼娜侎。
娜侎再也忍不住了。
“亞倫,如果我是你,就直接找埃拉談?wù)?,而不是這樣胡思亂想,自我折磨,”娜侎認真地說,“她畢竟是你的妻子。你越是逃避,那些傳言就越盛。不妨敞開了說,不行還可以離婚嘛?!?p> “離婚?”亞倫驚奇道,“什么是離婚?”
洛爾澤同樣用十分驚奇的目光看著娜侎?!笆裁词请x婚?”
娜侎自知失言。原來這里還沒有離婚這一說。她無奈地搖搖頭。
“離婚的意思是,”娜侎解釋,“如果兩個人過不下去了,沒必要非得在一起,可以分開。”
亞倫明白了。
“按照奧丁王國的法律以及宮廷慣例,發(fā)生這種情況的話,如果沒有子嗣,男方可以另找情人,女方卻不可以,將被送回娘家,不得見親屬之外的任何男子。”亞倫說,“換做我和埃拉,如果我們一直處于眼下這種狀態(tài),如果我提出來,她將被送回拉夫堡,到死都不能離開那里?!?p> “你不忍心對她這么做,是嗎?”娜侎看透了亞倫的心意,問道。
亞倫苦笑了一下,沒說話。
“如果她生了孩子,你準備怎么辦?”娜侎索性問道。
亞倫眼里露出疑惑,似乎不明白娜侎在說什么,但很快,他的神色平靜下來,眼底掠過一道寒光。
“那么我和弗迪亞,只能有一個活著。”亞倫慢慢地說,盯著弗迪亞的背影。
娜侎不說話了。
洛爾澤默默地望著四周。
此刻,一行人已經(jīng)來到坎貝平原中部,距離索蘭大峽谷還剩下不到半天的路程。
埃拉顯得十分興奮,一路和弗迪亞說個不停,偶爾回頭遠遠瞥一眼其余幾人,目光中隱隱透著勝利的意味。
她身穿紅色緊身騎馬裝,更顯得身姿窈窕,帽子上的白色長紗隨風(fēng)微微飄拂,飄逸之至。
出發(fā)時,埃拉便宣稱自己是絕不亞于弗迪亞的好獵手。
“從今天起,奧丁城將不再有其它女獵手的存在?!痹谟㈧`殿門口,埃拉自信地對眾人宣布。
娜侎有種感覺,埃拉心里是憋著一股勁兒的。打獵對她來說既意味著一種發(fā)泄,也是她征服亞倫,顯示自己真正魅力的時機。
此刻,埃拉勒住韁繩,等著眾人靠近。
“娜侎妹妹,今天我們比賽如何?”埃拉提議道,目光露出挑釁的意味。
“比賽什么?”娜侎不解地問。
“當然是比賽打獵啊,難道是比賽誰的奇裝異服更博人眼球?”埃拉譏笑著,瞥了眼亞倫。顯然,她已經(jīng)聽說了上次宴會上娜侎驚世駭俗的穿著。
娜侎臉微微發(fā)熱。
“我還不太會騎馬。”娜侎委婉地拒絕。
“堂堂奧丁王國至尊無上的公主竟然不會騎馬,這也太離奇了。”埃拉鄙夷地說,“再說,我聽說你一向喜歡獨自出門打獵的。怎么了?是不是上次受到驚嚇后,連如何打獵都忘了?這可真夠令人遺憾的?!?p> 娜侎咬著嘴唇?jīng)]說話。
如果是使用獵槍的話,她還是可以盡力一試的。大學(xué)軍訓(xùn)時,她的打靶成績可是全年級唯一的全部十環(huán),連男生都甘拜下風(fēng)。然而眼下,整個諾曼大陸的獵手都以使用弓箭為主,這就讓她犯難了。她還從未用過箭呢。
“我替娜侎和你比賽?!眮唫惡鋈徽f,平靜地望著埃拉,“她身體剛好,沒有力氣拉弓,我替她和你比?!?p> “好啊,”埃拉似笑非笑地瞧著亞倫,“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都隨你?!眮唫惖卣f。
“還是我替娜侎比賽吧。”洛爾澤忽然開口,微笑望著亞倫,又看了看埃拉,“贏了算娜侎的,輸了算我的,聽憑埃拉處置?!?p> “不!”亞倫斷然拒絕,“我替娜侎比,我是她哥哥,有保護她的義務(wù)?!?p> 洛爾澤還想爭取,這時,亞倫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于是他閉上嘴唇,顯得有些無奈。
埃拉冷冷一笑。
“別忘了,亞倫,我才是你妻子,”埃拉的目光冰冷地閃爍著,“不過你忘了也好,我們倒可以放開來比試一場了。”
她面帶勝利的微笑,似乎已經(jīng)提前預(yù)知了比賽的輸贏結(jié)果。
這時,弗迪亞忽然驅(qū)馬過來,微笑瞧著埃拉,又看了眼其他人。顯然,他已經(jīng)聽到了方才的談話內(nèi)容。
“要比賽打獵是嗎?不如這樣,我替埃拉,你替娜侎如何?”他望著亞倫,一副無拘無束的隨意樣子,“如果我贏了,今天所有的獵物都歸埃拉,我若輸了,就跪地學(xué)我的獵狐犬叫,怎么樣?”
亞倫盯著弗迪亞,面帶怒意。
“你一定要插手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是嗎?”
弗迪亞擺擺手。
“我無意如此?!备サ蟻喺V劬Γ拔疫@是替娜侎妹妹著想,避免把她牽扯進你們夫妻之間。要知道,女人的事總是麻煩些?!?p> 弗迪亞話有深意。
“我不用你替?!卑@f,瞪著弗迪亞,“我說過,我是奧丁城最優(yōu)秀的女獵手,男人們也比不過我?!?p> “埃拉,這會兒可不是爭強好勝的時候,”弗迪亞慢慢地說,“我相信你是最優(yōu)秀的女獵手,可是,歸根揭底,你是個女人?!?p> “我看,咱們還是趁著天黑之前趕到索蘭峽谷再說如何?”洛爾澤忽然插嘴,不慌不忙地看了看眾人,“天色可是不早了?!?p> 此刻,夕陽已經(jīng)落在坎貝平原盡頭。
亞倫也不言語,縱馬向前跑去。
埃拉怨恨地望著亞倫的背影,忽然揚起手,在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追了上去。
兩個身影一前一后,在視野中漸漸變小。
弗迪亞望著兩個遠去的身影,聳聳肩,轉(zhuǎn)身看了看洛爾澤。
“亞倫告訴你了嗎?我重金請了一位大法師,神通得很?!备サ蟻喺f。
洛爾澤微笑著。
“有莫爾在,沒這個必要吧?!彼卣f。
弗迪亞搖搖頭。
“莫爾過于謹慎沉穩(wěn)。對于魔法學(xué)院終身院長這個職位,再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可是輔佐宮廷,他就力不從心了。有些時候,激進一些盡管風(fēng)險大,效果卻往往更理想,更接近目的。”
“你是為了幽靈堡的事?”洛爾澤問。
弗迪亞搖頭。
“幽靈堡眼下不足為懼,不過是一些輕微的騷動而已。如果我的大法師預(yù)言不錯,要不了多久,獵夢者內(nèi)部將有叛亂發(fā)生。一旦預(yù)言成真,拉夫堡,雷季諾等等眾城邦,定然卷入其中。屆時搞不好,將戰(zhàn)亂四起?!?p> “獵夢者事關(guān)諾曼大陸邊境的安全,各王國不會坐視不管,定然義不容辭地出兵協(xié)助。至于戰(zhàn)亂,談不到吧?!甭鍫枬傻卣f。
“不好說啊,就看各王國如何應(yīng)對了,”弗迪亞冷靜地分析,“約塞則生性冷漠,自恃清高,加上伯里坦高原海拔高,重要關(guān)隘均有重兵把守,外敵難入,他懶得管那個閑事,可若他一時興起,想趁機擴充疆界,占據(jù)北方呢?索蘭丘陵距離北方太遠,出兵援助必須橫穿整個坎貝平原,耗時耗力耗錢??灯绽履贻p,剛即位不久,急于穩(wěn)定政權(quán),定然無暇管這檔子閑事,應(yīng)該不在考慮之內(nèi)。其余王國城邦中最具實力的就是奧丁和布倫坎亞了。亞倫一直主張帶兵前去北方邊境查看,借機建立戰(zhàn)功,樹立威望。洛爾澤,你有意出手嗎?”
弗迪亞狡黠地問,眼睛望著洛爾澤,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布倫坎亞從無覬覦其它領(lǐng)土的野心,”洛爾澤正色道,“不過,如果亞倫提出和我聯(lián)手,共同維護邊境的安全,我當然義不容辭?!?p> “那就熱鬧咯,”弗迪亞漫不經(jīng)心地笑笑,“不過,你是亞倫的忠實朋友,為了他,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
“為什么?”洛爾則不解地問。
“因為,那將會引起父王對亞倫的誤解,”弗迪亞慢悠悠地說,“據(jù)我所知,亞倫有意撮合你和娜侎,他本身又是奧丁王國的王位繼承人,如果亞倫出兵,你從旁協(xié)助,父王很可能會懷疑亞倫有意聯(lián)合你壯大自身力量,急于登位。”
“不至于吧。”洛爾澤淡淡地說。“作為朋友,我不能置亞倫的安危于不顧。如果他希望我?guī)兔?,我不可能拒絕?!?p> “那就當我沒提醒你好咯?!备サ蟻喗器锏匦π?。
洛爾澤蹙緊眉頭。
“弗迪亞,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弗迪亞努了努嘴唇,故意顯得一臉茫然。
“我能知道什么,不過是格雷從水晶球中占卜出的一些跡象而已?!?p> “亞倫是你哥哥,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洛爾澤慢慢地說。
“那是自然,無需提醒?!备サ蟻喣换卮?。
洛爾澤緘默不語。
娜侎在一旁聽著,心中感到不解。
弗迪亞看了看娜侎,嘴角又浮現(xiàn)出通常的那種懶洋洋的笑意。
“妹妹,將來你成了布倫坎亞至尊無上的王后,可別忘了我這個哥哥喲?!?p> 娜侎臉紅了,飛快地瞥了洛爾澤一眼。
“你不是不希望——”她頓住了,覺得讓洛爾澤知道弗迪亞和亞倫的賭注不好。
“我希望你幸福,”弗迪亞誠懇地說,“父王的眾多子嗣中,只剩下我們兄妹三人。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真心希望你和亞倫都幸福?!?p> 他目光真摯,言辭誠懇,一時間,娜侎竟然有些感動。
也許真的是亞倫想多了。她想。
至于弗迪亞和埃拉,他們是少年時代就開始的戀情,本就應(yīng)該在一起。陰錯陽差,三人的婚姻都成了穩(wěn)固王權(quán)的犧牲品。
這種情況應(yīng)如何解決呢?目前看來無法可想。唯有時間才是治愈一切傷痛的良藥吧。
此時,夕陽西沉。一行人已經(jīng)抵達索蘭峽谷邊界。
遠遠的,亞倫和埃拉的身影出現(xiàn)。
兩人騎在馬上,站在通往峽谷深處的叢林入口處,正等著眾人。
亞倫面帶愁容,眼睛望著別處。
埃拉看起來倒是相當愉快,騎在馬上,笑吟吟地望著大家。
“我們先搭帳篷準備露營吧,”待眾人靠近,她大聲說,目光中透出躍躍欲試的興奮,“據(jù)說,索蘭峽谷有巨型野豬,最喜歡午夜出沒尋找獵物。咱們稍事休息,待入夜之后,展開一場野豬伏擊戰(zhàn)如何?我發(fā)誓,如果射中它左眼的那只箭不是我埃拉的,就讓我死于暗靈的邪惡之手?!?p> “你不該說出如此狂妄之言,埃拉?!备サ蟻喚従彽卣f,勒住韁繩,俯視著幽深的峽谷?!靶r候,莫爾教導(dǎo)過我們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對這個世界要有所畏懼?!?p> 他身下矯健的黑色血馬不安地踏著地面,仿佛嗅到了來自叢林深處新鮮的野性氣息一樣,鼻孔興奮地翕張著,噴出一團團熱氣,肩胛骨上的腱子肉如同沸騰的水珠般不停地滾動,已經(jīng)顯得急不可耐了。
弗迪亞無比喜愛地注視著它,親昵地輕斥一聲,驅(qū)馬進入?yún)擦帧?p> 沖在前面的獵狐犬的狺狺吠叫聲在峽谷上方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