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流逝,那些庸庸碌碌的生活里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他們依舊住在地下室里。俞紓冉永遠也忘不了2007年十一月的那個夜晚。
那天,俞紓冉下班后就像往常一樣去公共廚房找陳彥,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廚房里沒有他的身影。起先,她以為他出去買菜沒回來,可是當她回到房間后發(fā)現(xiàn)的衣架上也沒有他的電腦包。這時,她才意識到陳彥還沒有回家,那是他第一次沒有提早回家,也沒有提前知會她。她不以為然地撥通了陳彥的電話,即使在電話始終無人接聽也不覺得擔心。她心想他應該是在公車上沒有聽到電話聲,或者有事情耽擱了。于是,她像往常等待開飯一樣,四平八穩(wěn)地坐在椅子上,一邊吃著零食一邊拿起桌上的書讀了起來。當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時間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一個小時。她再次撥打陳彥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依舊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贝藭r,她才心煩意亂起來。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接二連三地撥打陳彥的電話,直到后來電話那頭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此時,她愈加心急如焚起來,雖然電話里傳來的是已關機的聲音,可她還是更加頻繁地撥打著他的電話,仿佛只要她堅持他就能接起她的電話似的。
然而,直到她自己的手機也只剩5%的電量,她也未能與陳彥取得聯(lián)系。那個晚上俞紓冉的心口像是裝了彈簧似的不斷蹦跳著。“他不會出什么事情了吧?他該不會在檢查設備故障時出了什么亂子吧?該不會是設備漏電,或者其他危險事故?不!不會的!一定不會的!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公司一定會第一時間聯(lián)系我的!他一定好好的!可能他只是手機沒電了吧!可是他為什么不在手機關機之前跟我說一聲呢!難道他連跟我說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嗎?難道他不知道我會擔心他嗎?”俞紓冉越想心里越慌亂。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對于陳彥的擔心和抱怨究竟哪個多哪個少??傊莻€夜晚她惴惴不安,心中始終有一團憤怒與擔憂的烏云堆積著,夜愈深那團烏云就愈加凝重,凝重到她幾乎發(fā)瘋!
那個夜晚幽暗而漫長,好像永遠無法抵達黎明。俞紓冉第一次感覺到失去陳彥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她想沖到他的公司去找他,但她只知道他上班的地點在建外SOHO,具體是幾棟幾樓卻全然不知?!拔以趺催@么粗心大意,我怎么從來沒有過問過他公司名稱呢!”想著想著她又開始生自己的氣,那是她第一次對失去心懷恐懼,整個人幾乎被恐懼吞噬。那時的她并不知道七年以后,她的人生還會在一次次“失去”的威脅中不斷面臨崩塌與毀滅。
當天晚上,直深夜兩點的時候,陳彥也毫無消息。對于陳彥的失聯(lián),俞紓冉心中已經毫無抱怨與憤怒,只有忐忑與擔憂。當她竭力沉下心來分析陳彥失聯(lián)的原因時,關于他遭遇不測的猜想終于被她大腦中縝密的邏輯掐滅了。于是,她對他的擔憂從“遇到生命危險”的恐懼感轉變成了“心疼憐惜之情”。
她想“他一定是遇到了緊急任務以至于沒來得及聯(lián)系我!他的電話之所以關機一定是我給他撥了太多電話,把他的電話打關機了!一定是這樣!現(xiàn)在他一定在戶外工作呢!天氣這么冷,他一定凍壞了,他都沒有穿一件厚一點的大衣,帽子和手套也沒有戴。我要是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給他送衣服去了!可是BJ有無數(shù)座高架橋,無數(shù)個十字路口,無數(shù)個交通監(jiān)控設備,他究竟在哪個路口,哪個設備現(xiàn)場呢?”俞紓冉心中仿佛結著一張黑黢黢的網,那網正是BJ市的交通路網,它牢牢地將她困住,而她無法遏制的想象力正在無數(shù)次橫沖直撞地撲向它。凌晨三點十一分的時候,俞紓冉的電話終于響了。她幾乎是在電話響起的一瞬間就接起電話的。
她迫不及待地說:“陳彥,你去哪兒了?”她的聲音顫抖著,幾乎是哭著說出的第一句話。
“我現(xiàn)在從東四往回趕,大概半小時到家?!彪娫捓锏年悘┞曇羝v。
“你怎么一直不接電話?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俞紓冉帶著哭腔繼續(xù)說到。
“東四這邊的設備有問題,我一直在故障現(xiàn)場調試設備。電話在包里,同事幫忙拿著。我沒來得及看?!标悘┱f。
“那你就不能告訴我一聲嗎?我一直在瞎猜,還以為你出什么事了呢!嚇死我了!”俞紓冉抱怨著。
“我給你打過電話,但是無法接通,地下室信號不好,你知道的。好了,不說了,我給手機充點電,免得一會兒回來聯(lián)系不到你。我現(xiàn)在已經在車上了,一會到了給你電話,你去房東那里拿鑰匙幫我開門。”陳彥急切地說。
“那好吧!一會到了說,留點電。”俞紓冉不情愿地掛斷電話,她焦灼的心情終于平復了下來,整個人像注了水的海綿般沉甸甸地癱軟在床上。
大約半小時后,俞紓冉的電話再次響起。她一骨碌起床,趿拉著拖鞋往房東的房間跑去。熟睡中的房東被俞紓冉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拉開門沒好氣的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就知道玩兒,都幾點了才回家,你們這樣影響別人休息的,知道嗎?下次別這么晚敲門,我還睡不睡覺了!”
俞紓冉從微微開著的門縫中接過鑰匙,并滿懷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打擾您了!不好意思!”
她話音未落,面前的房門已經咣當一聲關上了。她拿著鑰匙便朝地下室盡頭走去。昏暗的樓梯上響起她拾階而上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喘氣聲。當她手忙腳亂地打開那扇厚厚的大門時,陳彥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整個人看上去疲憊不堪。剎那間,俞紓冉撲進了陳彥懷里緊緊地抱住了他,嘴里喃喃地說:“陳彥,你可回來了!”
“好了,寶貝,我們趕緊回家吧,冷死我了!”陳彥說著拉過俞紓冉的手臂,兩人依偎著往樓下走。
回到房間后,沒等陳彥放下手中的電腦包,俞紓冉便又一次擁抱了他。她將臉埋進他懷里,兩只胳膊緊緊環(huán)繞著他。他身上的寒意隔著衣服襲進她的身體。
“外面一定很冷吧?”俞紓冉柔聲細語地說。
“嗯,挺冷的。你趕緊上床吧,我洗漱一下也上床了?!标悘⑹謴乃砩吓查_,轉身將手里包放在桌上。
俞紓冉順從地鉆進了被窩。陳彥憔悴的身影在房間里走動,她的視線一刻也沒從他身上挪開。她仿佛看到了他整個晚上在戶外工作的情景——零下十幾度的氣溫下,他衣著單薄地站在東四的某個高架橋上對著某個監(jiān)控器埋頭工作。他的腳下汽車川流不息,一不小心都有掉下去的危險,何況肆虐的寒風還在一刻不停地吹著。他一定凍壞了!俞紓冉想著想著,心頭一顫,盈盈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那一刻,俞紓冉心中的BJ像一尊冷面雕塑,她看上去華美無比卻冰冷至極,對于發(fā)生在它面前的一切苦難都無動于衷。不管是陳彥半夜三更衣衫單薄地奮戰(zhàn)在寒風中,還是她日復一日地在擁擠到窒息的公共車上茫然而痛苦地奔波于三環(huán)與五環(huán)之間,亦或者無數(shù)像他們一樣的異鄉(xiāng)人懷揣著夢想每天重復著與現(xiàn)實的抗爭,BJ似乎永遠不為所動,那些一文不值的夢想在它眼中云淡風輕。
“我今晚抱著你睡?!碑旉悘Q上睡衣上床時,俞紓冉聲音溫柔地說。
“傻瓜,不都是我抱著你睡嗎?你今晚是怎么了?”陳彥說著躺了下去。
“你怎么還穿著睡衣?”俞紓冉說。
“我身上太涼了,怕冰到你。”陳彥說著,伸出一只手臂攬過俞紓冉。他身上的徹骨的寒意透過睡衣席卷了她。
“陳彥,讓我抱著你吧!你把睡衣脫了讓我的體溫捂熱你吧!你身上太涼了!”俞紓冉說。
“我身上冰涼,還是穿上睡衣吧,別把你凍感冒了?!标悘┱f。
“不,我不怕涼!我不怕感冒!我怕你冷!”俞紓冉說著一骨碌坐了起來,她抹黑解開了陳彥的睡衣紐扣,并將睡衣順著他的胳膊拽了下來。陳彥赤裸著身子,渾身冰涼,她將他緊緊抱在懷里。
“紓冉,有你真好!我現(xiàn)在一點兒都不冷了!”陳彥低聲低喃著。
“我永遠都在你身邊,我愛你,陳彥!”她說著親吻著他埋在她胸前的側臉,黑暗中他們抱的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