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BJ陽光明媚,廊坊陰霾密布。這一天,俞紓?cè)脚c陳彥正式訂婚。雖然BJ到廊坊只有一個小時的車程,但是算上他們從北五環(huán)到BJ站的時間,全程大約需要將近三個小時。為了讓一天內(nèi)往返的行程不至于太趕,他們早上八點多就出門了。
出門前,俞紓?cè)洁嵵仄涫碌剡M行了一番精心裝扮,畢竟那不是一次普通的短途旅行和一個普通的飯局。她穿上了事先準備好的新裙子——一條湖藍色鹿皮絨連衣裙,裙子長度及膝,剪裁簡約,只有腰部和袖口的褶皺設(shè)計讓她看起來又不失三十歲女孩應(yīng)有的朝氣與活力。俞紓?cè)降囊路蠖嗍呛喖s的款式和單一的色彩,她總覺得花里胡哨的衣服穿著就覺得不自在,哪怕穿戴效果不錯,她也很少能夠?qū)⒁患』▓D案或者剪裁個性的衣服穿三次以上。她對服裝的審美是她自小穿著十幾個表姐們淘汰的二手衣服時熏陶的。這種頗為稚嫩的審美,在她近些年閑暇時翻閱時尚雜志后得到了強化和提升,然后在她成為一名《Hi Life》雜志編輯以后逐漸形成了她自己的著裝理念——拒絕花哨,簡約舒適,用細節(jié)詮釋美。她的著裝理念與她的愛情理念如出一轍,她對細節(jié)的追求,令她對痛苦的感知程度愈加深刻。同時,細節(jié)也成為她愈合內(nèi)心傷痕的唯一途徑。俞紓?cè)教焐嗳醵舾?。那些旁人看來稀松平常的小事,倘若發(fā)生在她身上,就可能引起天崩地裂的心靈震蕩,也可能具有意想不到的神奇功效成為治愈她破碎心靈的一劑良藥。陳彥對此了如指掌,所以他們生活中的每一次激烈碰撞,都能夠在陳彥細微的體恤中冰釋前嫌、和好如初。這一次也不例外。
當俞紓?cè)綂y容精致、長發(fā)披肩地站在鏡子面前審視自己的裝扮時,陳彥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fā)上玩兒手機。他身上那套休閑套裝是俞紓?cè)绞孪葹樗麥蕚涞摹K谕媸謾C的同時還時不時抬頭瞥她一眼,并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好了沒?趕緊穿靴子,咱們要快點出門,別讓我媽他們等急了?!?p> 俞紓?cè)脚ゎ^看了看陳彥,笑著說:“知——道——啦——,每次都催!”她隨即蹬上了一雙黑色的及膝長筒靴,而后又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扭頭對陳彥說“你覺的我這樣穿怎么樣?”
“好看——,好看——,趕緊的,要不然咱們要趕不上十點半的火車了?!标悘┘鼻械卮叽僦?p> “車票還沒買呢,稍微晚一點也沒事啊,去廊坊的車那么多。”俞紓?cè)秸f著便拿起衣帽架的白色羽絨服套在身上。陳彥緊隨其后穿上了大衣。
公交車載著他們抵達BJ站的時候,已是上午九點多。兩人急匆匆地來到售票大廳。陳彥把手中拎著的幾個禮盒全部塞給了俞紓?cè)?,然后動作嫻熟地從她背包里掏出他們的身份證,徑直往售票窗口處走去。所有窗口前都排著或長或短的隊伍。陳彥沒有排隊,而是走到離他最近的隊伍前面,對著排在隊伍第二位的一個陌生人說了幾句,然后他就站在那個人前面買了票。俞紓?cè)竭h遠地看著,很好奇陳彥跟那位陌生人說了什么。當陳彥拿著票笑瞇瞇地走到她跟前時,俞紓?cè)胶闷娴貑?“你剛才跟那個人說了什么?人家就讓你先買票了?插隊很討厭的。”
“你猜——”陳彥把票塞到大衣口袋里,接過俞紓?cè)绞种械膸讉€盒子說,臉上滿是狡黠和得意的表情。
“我猜你騙人家說你的票丟了,火車馬上開了,你去補票的。是不是?我猜對了吧?”俞紓?cè)桨盐帐愕卣f,臉上泛起一語中的的得意表情。
“才不是呢!補票有專門的補票窗口,那可是售票窗口!”陳彥邊走邊扭頭看了眼俞紓?cè)秸f。
“那你到底說了什么?快點告訴我嘛!”俞紓?cè)讲铰妮p快地與陳彥并肩走著。
“其實我就是實話實說,我告訴那哥們兒說我們今天訂婚宴,12點之前要趕到廊坊去,然后人家就答應(yīng)了?!标悘┱f。
“這么簡單?人家居然信了?雖然你說的事實,但是難得人家信了,也是我們運氣好?!庇峒?cè)秸f。
“對啊,我們運氣好?!标悘┱f。
“哈哈,可能是因為我們今天訂婚,所以什么好事都會發(fā)生在我們身上。”俞紓?cè)秸f著把因走路過快而散亂在額前的頭發(fā)別在耳后,又說“你買的是十點半那趟車的車票嗎?”
“當——然——嘍——!而且,我連返程票也買好了,下午五點半的。”陳彥得意地說。
“想的挺周到??!我們在那個候車室?”俞紓?cè)叫χ鴨枴?p> “第三候車室,那兒——”陳彥說著抬高下巴指了指左前方說。
“哪兒?。课覜]看到啊?!庇峒?cè)较蚯胺綇埻f。
“那兒,那兒啊,近視眼兒!”陳彥又一次抬高下巴指了指左前方說。
“討——厭——,就你視力好!嘚瑟!”俞紓?cè)經(jīng)]好氣地說。
“近視眼兒也好看?。∧愦餮坨R兒不戴眼鏡兒都一樣漂亮!”陳彥壞笑著說。
“討厭!趕緊帶你的路吧。我管它哪兒呢,反正你帶著我呢!”俞紓?cè)捷p快地說著用右手挽住了陳彥的胳膊。
“哎——哎——,拎東西呢,別拽著我!”陳彥一臉寵溺地看了看俞紓?cè)秸f。
“我不管,就拽著你!”俞紓?cè)洁搅肃阶煺f到,右手始終挽在陳彥的胳膊上。
由于臨近開車,候車室里座無虛席。就連兩排座位中間的走道上也擠滿三五成群的旅客。為了能夠盡早上車,避免擁擠,陳彥拎著東西走在前面開道兒,俞紓?cè)捷p裝上陣緊跟其后。兩人經(jīng)過一番吃力地跋涉之后,終于來到了檢票口不遠處。他們在兩波人群中留出來的縫隙處停住了腳步。兩人相視一笑,好像完成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走的我都熱死了,你熱不熱,要不要脫衣服?”俞紓?cè)秸f著從包里掏出紙巾擦了擦汗津津的額頭,然后脫掉了身上那件厚重的羽絨服。她一只手拿著羽絨服,另一只手伸出去拿彥手中拎著的那幾個盒子。
“我還好,不熱啊。你的羽絨服太厚了?!标悘┱f。
“你要不要喝水,我去買?!标悘﹩?。
“不喝了,馬上檢票了?!庇峒?cè)秸f。
“那好,等一會兒上了車再買吧。這么多人,出去一次不容易。”陳彥說著抬頭看了看檢票口的電子牌,繼續(xù)道:“應(yīng)該快了,你看隔壁去大連的車提前十幾分鐘就開始檢票了,咱這應(yīng)該也馬上檢票了?!?p> “嗯,你累不累,要不要我提一會兒?!庇峒?cè)絾枴?p> “不用,我一點兒都不累?!标悘┱f著,將手中的盒子往上提了提。
兩個年輕人就這樣在人群的縫隙中等待了大約十幾分鐘,列車便開始檢票。他們排在隊伍靠前的位置,沒一會兒功夫已經(jīng)步伐輕快地上了車。
火車在霧色彌漫的朝陽中前行,冬日蕭瑟的大地從窗口掠過。透過薄薄的霧靄,窗外朦朦朧朧的建筑物、樹木、田地都在迅速后退,然后又重新出現(xiàn)在眼前。窗外的一切景象單調(diào)而乏味,但這絲毫沒有影響窗內(nèi)這對戀人的美好心情。他們依偎在一起,兩只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時不時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地為即將迎來的重要時刻而感到興奮。他們的人生即將開啟新的篇章,一切都是嶄新的、明亮而清晰的。
突然,俞紓?cè)较裣肫鹗裁词虑樗频膶﹃悘┱f:“你給阿姨他們說了我們什么時候到嗎?別讓她們等急了?!?p> “說了,我剛給我媽發(fā)過微信了,已經(jīng)告訴她我們十一點四十到站,她會估計時間往市區(qū)趕的。不過,她還沒回我微信,沒事現(xiàn)在還早。“陳彥說。
“嗯,那就好,我是怕他們等急了?!庇峒?cè)秸f著打了個哈切。由于早起趕時間她已經(jīng)有些睡意惺忪了。
“放心吧,別操心了,你是不是困了,困了就睡會兒吧,昨晚趕稿子那么晚才睡,沒休息好?,F(xiàn)在睡會兒,一會兒精神能好點兒?!瓣悘┱f。
“嗯,還有就是飯店的事情,阿姨雖然說了不用我們操心,但你也該問問她落實好了沒有?!庇峒?cè)秸f著又打了個哈切,懶洋洋地靠在陳彥身上。
“放心吧,我媽上次都說了,只要我們過去,什么都不用我們操心的。放心吧,安心睡吧?!标悘┱f著低頭看了看俞紓?cè)?,用手輕輕撥了撥她散落在她臉上的頭發(fā)。
“嗯,好,我睡會兒,困死我了,昨晚寫完都快兩點了?!坝峒?cè)秸f著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不一會兒功夫,陳彥也在沉默中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伴隨著一聲長長的嘶鳴聲,列車停在了廊坊站的月臺上。由于列車是開往滿洲里的,廊坊只是個經(jīng)停站,所以下車的人并不多,停留的時間也很短。他們早早地站在列車門口等候著下車,生怕錯過僅有的五分鐘下車時間。剛下車,一陣寒風(fēng)裹挾著濃重的霧霾味的冷空氣撲面而來,俞紓?cè)桨延鸾q服帽子也戴上了,下巴也盡量低頭藏在羽絨服的高領(lǐng)子下面,她咕噥著:“好冷??!好冷??!”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走在了陳彥前面,時不時回頭沖著陳彥喊道:“陳彥,你快點啊,太冷了,我們得趕緊出去。”
“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出去也冷?。 标悘┱f著快步趕上她。
“出去冷,上了車就不冷了啊。你快點?!庇峒?cè)酵O聛恚ゎ^看了看他后就站在原地等著他趕上來,與他并排往前走。
他們的車廂在月臺盡頭,兩人走過長長的月臺,來到一個老舊的地下通道。通道幽暗漫長,寒風(fēng)在通道里變本加厲地吹著。通道里除了可以聽到各種鞋子踩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而發(fā)出的咯噔蹬的聲音以外,還能聽到呼呼作響的風(fēng)聲和時不時從人們口中傳來的“好冷??!好冷??!這什么鬼天氣!”。
當他們急匆匆地來到出站口以后,俞紓?cè)奖憬辜钡膯栮悘骸鞍⒁探o你回信息了嗎?咱們現(xiàn)在去哪兒?”
“我媽回我信息了,說是咱在市區(qū)吃飯,沒說具體地方,我現(xiàn)在打電話問問?!标悘┌咽种械暮凶舆f給她,自己隨手掏出了手機。他在電話里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然后接過她手中的盒子說:“走,我媽讓咱去平時坐公車的地方跟他們匯合。”
“哦,好,那我們是不是走過去?”俞紓?cè)骄o跟上陳彥問。
“是啊,走過去,沒什么車可以坐的,也不遠?!标悘┮贿呎f一邊往前邁著步子。
“行,就是好冷啊。你的手吃不吃得消,我看都凍紅了。要不我提會兒吧。你把手放兜里曖和一會兒。”俞紓?cè)缴s著說。
“沒事——,我皮糙肉厚的。倒是你,看你都冷成什么樣兒了,還幫我提東西呢,你是不知道你現(xiàn)在這樣子有多可愛,活像一只企鵝。哈哈,快點跟上來,小企鵝,哈哈”陳彥笑著說。
“哈哈,你還說我呢!你看看你,你像一直凍僵的猴子,鼻子跟猴屁股一樣紅。哈哈!”俞紓?cè)叫χf。
兩個年輕人就這樣互相打趣說笑著,步履匆匆的來到了他們往常坐車的公車站。陳彥的父母已經(jīng)在車站等候他們了,身邊還站著另外一對中年男女和一個大約六七歲的小男孩。俞紓?cè)綇膩頉]見過他們,也不認識他們。大家在寒暄了一番后,陳彥對俞紓?cè)秸f“這是小姨和小姨父,這是他們最小的孩子‘冬冬’。小姨他們一家也在廊坊開飯館,不過離的比較遠?!?p> 俞紓?cè)轿⑿χ?,畢恭畢敬地說:“小姨、小姨父好。”然后,她又彎下腰,微笑著對小男孩說:“冬冬,你好呀,你幾歲啦?”小男孩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扭頭把手伸到他媽媽的口袋里。
“小孩子六歲了,就是膽兒小,怕生?!标悘┑男∫桃参⑿χf。
“小孩子都這樣,我小時候也特膽小呢?!庇峒?cè)秸f。
“好了,咱去吃飯吧,站這兒太冷了。媽,飯店在哪兒呢?離這兒遠不遠?“陳彥問。
“飯店我們還沒訂呢,這條路上飯店挺多的,咱們邊走邊找吧?!标悘┑哪赣H說。話音未落,她便表情僵硬地看了一眼兒子身邊的準兒媳笑了笑。
她的這句話在俞紓?cè)叫睦镆鹆司薮蟮恼痤?。她感覺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被一團噴涌而出的怒火點燃了,緊接著她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熱潮涌上了她凍得冰涼的臉頰。她竭力抑制著憤怒,但她感覺自己內(nèi)心的那根弦越繃越緊——那是一根理智之弦、禮貌之弦、是作為晚輩對于長輩應(yīng)有的尊重之弦——,但是那根弦馬上就要崩了,立刻就要崩了。她的內(nèi)心在告訴她,別再偽裝了,別再為難自己了,對自己好一點吧!可是,她又怎能爆發(fā)呢?是對著陳彥毫不留情地大發(fā)雷霆嗎?還是對他不近人情的母親說出自己的心里話?此刻她正在直面她,她應(yīng)該說出她此刻的感受、應(yīng)該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她作為一個母親怎么可以對自己親生兒子的人生大事如此的不當回事兒呢!難道她連一頓飯都不能提前預(yù)定嗎?她怎么會做出這種讓人大跌眼鏡的事情!她難道是覺得自己帶領(lǐng)著這支由男女老少七個人組成的龐大隊伍在寒風(fēng)凜冽的大街上挨家挨戶找飯館很光彩榮耀嗎?這樣才能顯示出她毋庸置疑的領(lǐng)導(dǎo)者角色和一家之主的地位嗎?太過分了!簡直太過分了!要求我們來廊坊辦訂婚宴的人可是她自己?。∈撬约盒攀牡┑┱f什么都不用我們操心,只要我們過來就行的!現(xiàn)在呢?這就是她為我們訂婚宴所做準備!太不可思議了!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這樣的母親!她這樣對待我們內(nèi)心就毫無波瀾嗎?她怎么可以如此大言不慚地說出這樣的話!難道在她心里她兒子的訂婚宴,就跟在街上遇到久違的熟人一樣,可以邊走邊聊隨便找個館子吃頓飯敘敘舊嗎?”一時間俞紓?cè)侥X海中閃過千頭萬緒的憤怒,但她只是一言未發(fā)地在氣的通紅的臉上擠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一切已經(jīng)于事無補,她的訂婚宴,她的期待已久的訂婚宴已經(jīng)徹底地從醍醐灌頂?shù)氖欣_了序幕。她帶著一顆壓抑的心,強忍著憤怒與悲傷準備迎接接下來的一切。
聽到他母親這番話的陳彥同樣吃了一驚。他怔怔地站在人群中,眼神愧疚而尷尬地向身邊的俞紓?cè)筋┝艘谎?,然后又迅速將目光移到他母親身上微笑著說:“好,也可以啊,那我們現(xiàn)在走吧?!?p> 這時從后面?zhèn)鱽硪痪洌骸斑@里還是比較繁華的,高檔點的飯館應(yīng)該很好找的?!庇峒?cè)綇穆曇袈牫鲞@句話是陳彥的父親說的。她沒有扭頭微笑示意,也沒有說話,只是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
“是,是呀,應(yīng)該很好找的?!币慌缘男∫谈胶椭K磉叺男∧泻阂粋€勁兒嘟囔著:“媽媽,我餓了,媽媽,我冷。”
“馬上就吃飯了,寶貝乖啊!”他小姨說著將小男孩兒抱在懷里。
這時,站在他小姨旁邊的小姨父急切地說道:“咱走吧,邊走邊說,站著怪冷的。”他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脖子上的圍巾扯下來裹到小男孩兒身上。
“好,走吧,瞧把冬冬餓壞了。呵呵”陳彥說著將手中的那些盒子遞給他父親說:“爸你幫我拿著!這些都是紓?cè)浇o你們買的補品。我拿了一路,手快凍僵了?!彪S后,他將騰出的右手攙在他母親的胳膊上,說道:“走吧,出發(fā)嘍。”陳彥用手攙他母親時朝俞紓?cè)綍攘艘谎?,示意她跟上來?p> 俞紓?cè)揭痪湓捯矝]有說,只是默默的跟在一大群人的后面孤零零地走著。這群人里,走在最前面的是陳彥和他母親。他緊緊地挽著她的手臂,她則拖著肥胖的身子步伐穩(wěn)健的向前邁著步子。她的臉時不時轉(zhuǎn)向陳彥,兩個人好像正在愉快地聊著什么。緊隨在他們身邊的是陳彥的父親,三個人有時并肩走著,有時因為人行道過窄,他父親就會退到他們后面,他手里的那些盒子隨風(fēng)擺動著。這支由陳彥和他母親領(lǐng)銜的隊伍,排在第三排的是陳彥的小姨一家子,年輕夫婦兩輪流抱著小男孩,時不時給小男孩捂捂帽子和圍巾。
俞紓?cè)侥馗陉犖榈淖詈竺妗K呀?jīng)感受不到呼嘯而過的北風(fēng)所帶給她的寒冷,因為眼前的一切讓她失望到心寒。長久以來,她埋藏于心的美好期待就這樣被殘酷的現(xiàn)實擊的粉碎。“我該立刻轉(zhuǎn)身離開,離開這個冷酷的城市和這群冷酷的怪物?!彼搿?墒?,她的腳步卻始終吃力地向前挪動著。
俞紓?cè)降乃季w像是風(fēng)中搖擺的樹,不停地左右晃動著。她該怎么辦?究竟該怎么辦?是該毫不留情地離開,還是該忍氣吞聲地跟隨?陳彥呢?他在哪里?他在距她一米多遠的前方,可他的心此刻卻距離她萬水千山!他怎么都不想著回頭看看她?他怎么都不想著停下腳步等等她?他怎么可以把他的未婚妻拋在身后不聞不問?他明明知道她對眼前的安排萬分失望,可他卻無動于衷。還有這群人,他們一個個都像對待陌生人一樣對待她,那她為什么還要緊跟著他們,忍受這樣的屈辱!她為什么還沒有離開?她究竟該怎么辦!她不知道,她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感覺眼眶里一股滾燙的液體在不停打轉(zhuǎn)。她心里積聚了太多委屈、傷心、憤怒、沮喪、無力與疑惑,淚水即將噴涌而出??伤幌朐谶@群冷酷的怪物面前表現(xiàn)的不堪一擊,更不想失了體面。無論如何她不能讓眼淚暴露了自己的脆弱,她竭力抑制著淚水,并還不停的勸慰著自己。最終,她仰面朝天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那股熱淚就像一杯苦酒一樣被她吞了進去。這一切,旁人都無從察覺,因為前面的人群還在若無其事、有說有笑的向前疾步走著。
他們沿著常甫路大約走了八百多米,然后從一個不起眼的巷口拐了進去。一進巷子,冉俞紓?cè)骄捅谎矍胺蟹袚P揚的喧鬧聲攪得更加心神不寧??雌饋磉@是一條歷史悠久的步行街了,狹窄的街道兩旁密密匝匝地排列著服裝店、奶茶店、小吃店、文具店、飯店、日用品商店、煙酒店等等。有的服裝店把一些花里胡哨的衣服掛到了門口,高音喇叭里喊著“精品羊絨衫四十元一件,花少錢買好貨,不買就是你的錯”,有三五個穿著艷麗的中年婦女圍在衣架前扒拉挑選著衣服;小吃店門口聚集著一群人有的眼巴巴地盯著正在現(xiàn)場制作的食物,有的手里拿著烤串往嘴里塞、還有的手里端著一次性餐盒一絲不茍地在里面撈著什么美味。他們一個個兒看上去都吃的津津有味,距他們不遠處放著幾個一米多高的垃圾桶,其中一個桶里塞滿了竹簽和一次性餐盒,滿的都要溢出來了。這支隊伍還在沿著步行街尋找著像樣一點的飯店。但這并不容易,因為整條街都是小商販聚集地。路過奶茶店時,陳彥回頭笑盈盈地對俞紓?cè)秸f:“紓?cè)?,你要不要喝一杯奶茶,我看這么多人排隊,應(yīng)該還不錯?!?p> “不喝”俞紓?cè)嚼淅涞卣f。陳彥尷尬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轉(zhuǎn)身繼續(xù)走在隊伍最前面。后來,他們在一家名為“匯賢飯莊”的飯店前停下了腳步。陳彥和他母親先走了進去,緊接著其他人也跟了進去。一進門,隊伍最前面的兩人就朝前臺走了過去,其他人也跟著圍了過去,只有俞紓?cè)秸驹陂T廳里打量著人聲鼎沸大堂和古色古香的裝飾屏風(fēng)。正當她漸漸從先前的沮喪的情緒中解脫出來,覺得餐廳環(huán)境對她多少有些慰藉的時候,她聽到了陳彥的說話聲:“紓?cè)剑?,這里沒有包間里,咱再去看看別家?!庇峒?cè)解筲蟮馗谒麄兩砗?,走出了飯店。隨后他們又陸陸續(xù)續(xù)進了七八家飯店,但每一次都是垂頭喪氣地從飯店出來,所有飯店幾乎無一例外,他們的包間都預(yù)定一空了。而且,除了第一家“匯賢飯莊”環(huán)境還算不錯以外,其他的幾家都遜色很多。就連這樣的飯店也被預(yù)訂一空了,俞紓?cè)郊{悶十二月二十八日究竟是什么樣的好日子,飯店生意居然這么火爆。但她一句話也不想說,反正一切都已經(jīng)于事無補,那就順其自然吧。
他們越走越遠,最后終于在位于步行街盡頭的一家川菜館找到了包間。這家飯館名叫“永和川菜”,大堂里有四五桌客人在就餐,包間在樓上。整個飯館與環(huán)境優(yōu)雅毫不沾邊,甚至都算不上干凈。通往二樓包間的鐵藝樓梯非常狹窄,只能容納一個人通行。樓梯的每節(jié)臺階上都鋪著紅色的網(wǎng)狀防滑墊,密密麻麻的網(wǎng)格里嵌著經(jīng)年累月的無數(shù)雙鞋底踩上去而殘留的污垢,看上去油膩膩、臟兮兮的。服務(wù)員領(lǐng)著他們小心翼翼地上了樓,穿過幽暗的走道,來到一個可以容納十人用餐的包間。包間里三面白墻上布滿了斑斑駁駁的污漬。另外一面正對著馬路的墻壁上,開著一扇小窗,風(fēng)吹進來冷颼颼的。服務(wù)員熟練地關(guān)上了窗戶,拿著一張塑封的菜單問:“哪位點菜?”
“我來,把菜單給我?!标悘┱f著拿過了菜單掃了一眼,然后抬頭望著服務(wù)員問:“你們這里有沒有婚宴類似的套餐?”
“沒有。我們這里沒接過婚宴。您可以單點。”服務(wù)員說。
“好吧,那你推薦幾個招牌菜?!标悘┑皖^看著菜單說。
“紅燒鱸魚、四川燒白、姜爆鴨子、花椒焗雞、干鍋排骨,客人點的都挺多?!狈?wù)員說。
“好,這幾個菜都點上,再來個干鍋杏鮑菇、干煸四季豆、熗炒西蘭花、蔬菜沙拉、紅糖糍粑、鹽酥腰果,再來個湯吧,就來這個雪菜黃魚湯。”陳彥念完菜名后,抬起頭說道:“媽、小姨、小姨父,你們再看看還想吃什么?!彼f著把菜單遞了過去。
陳彥的母親接過菜單后,看也沒看便將菜單遞給了她妹妹說道:“你們看看有什么想吃的?!?p> “已經(jīng)點了不少菜,應(yīng)該夠了,咱人也不多。一會兒不夠了,再加菜吧?!彼妻o著把菜單遞給了服務(wù)員。
“好,那就一會兒不夠了再點?!标悘└胶偷?。
“喝點什么?飲料還是酒?“服務(wù)員問。
“對對,差點兒忘了,你們喝什么?小姨父喝酒怎么樣?要不咱喝點兒白的?“陳彥說。
“我都可以的,看你們?!彼谈刚f到。
“酒就不喝了吧,喝飲料就行?!瓣悘┠赣H說。
“那也行,就喝飲料吧,要一瓶果粒橙,一瓶雪碧,都要大瓶的?!瓣悘Ψ?wù)員說。
服務(wù)員走后,包間里又恢復(fù)了先前熱烈祥和的氛圍。這幅用親情編織的溫馨畫面里,自然而然地將俞紓?cè)脚懦谕狻K麄兲炷系乇钡亓闹切╆P(guān)于陳彥七大姑八大姨的家務(wù)事,諸如誰的兒子處對象了、誰的女兒要嫁人了、誰的孫子高考了、誰家的飯館生意好了、陜西涼皮和面食哪個更受河北人歡迎等等。俞紓?cè)届o靜地坐在陳彥身邊,宛如一個被拒之門外的陌生人。自打她與陳彥在火車站附近與他父母、親戚會合以后,陳彥總共跟她說了三句話——一句是路過奶茶店時說的、一句是飯店爆滿時說的、還有就是剛剛在飯桌前落座時悄悄跟她說的那句“開心點嘛”。俞紓?cè)綗o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她自認為愛她的男人,并且自詡愛她的男人竟然會在他們的訂婚宴上如此冷酷的對待她。這個從今往后與她休戚與共的男人、這個她唯一可以依靠和信任的男人竟會在他的父母親戚面前視她為空氣、完完全全地冷落她、無視她。她強顏歡笑地坐在那里,看著眼前這些人熱情洋溢地聊天或者歡笑。為了保持禮貌,俞紓?cè)缴踔猎谒麄兞牡暮逄么笮r,嘴角也強行擠出一絲笑容。
十幾分鐘以后,服務(wù)員將各色菜品陸陸續(xù)續(xù)端上了桌。在所有人動筷子之前,陳彥母親表情嚴肅地說:“今天是陳彥和紓?cè)接喕榈拇笙踩兆?,來——咱們以飲料代酒祝他們訂婚快樂!?p> 緊接著,在大家“新婚快樂”的祝福聲中,俞紓?cè)脚c陳彥的訂婚宴就這樣開始了。隨后,這群臉上洋溢著親情光暈的人,便開始對著各樣菜品津津樂道,評頭論足起來。他們時不時地還往對方碗里夾菜,嘴里招呼著“這個好吃,你嘗嘗”、“湯不錯,我?guī)湍闶⒁煌搿?、“冬冬好好吃啊,小孩子要多吃飯才能長高哦”。眼前的一幕幕溫情畫面讓俞紓?cè)斤@得更加格格不入,她心不在焉地夾著菜,然后味同嚼蠟地放進嘴里。與其說這是兩個年輕人的訂婚宴,不如說這是一次小范圍的家庭聚餐。正當俞紓?cè)匠两趬阂值那榫w中,內(nèi)心充滿敵意地憎恨這場親情盛宴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在所有人用餐快結(jié)束,餐桌上又回歸家常理短的熱烈談?wù)摵?,陳彥的母親突然表情肅穆地說:“大家都安靜一下,我說兩句?!?p> “媽,你還要發(fā)表講話呢?”陳彥側(cè)過身子,嬉皮笑臉地看著他母親說。
只見她滿面紅光地看著陳彥說:“當然了。兒子,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媽能不說兩句嗎!”她停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接下來要講的內(nèi)容,然后接著說:“其實,我這番話呢,主要是說給紓?cè)降??!彼峒坝峒側(cè)降臅r候便望向她,聲音高亢地說:“紓?cè)?,今天你就算是跟我兒子正式訂婚了,也是我的準兒媳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也知道你們在一起時間也不短了,也算同甘共苦走過來的。今天呢,你們訂婚,本來兩家長輩都應(yīng)該在場的,但是呢,你父母離得遠沒過來。所以我就代表長輩說兩句。祝福的話呢,剛才已經(jīng)說過了,就不重復(fù)了。我想說的是——我們家陳彥工作挺忙的,你不要因為他工作忙忽略你二計較,你們兩也都老大不小了,不能動不動就耍小孩子脾氣,小兩口要相互扶持的,這樣日子才能越過越紅火?!彼首髯藨B(tài)的沉默了片刻,又給陳彥的陳彥使了個眼色。這時,只見陳彥的父親從身后的長條桌上拿起一個皮包遞給了她。她接過皮包,“哧啦”一聲拉開拉鏈從里面掏出一沓錢來。緊接著,她看著俞紓?cè)秸f道:“紓?cè)?,這個呢是我跟你爸的一點心意,錢也不多,你收著。”當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好像凝結(jié)了似的。先前談笑風(fēng)生的一群人突然緘默不語,全部將目光投向俞紓?cè)剑却酉聛淼幕貞?yīng)。
俞紓?cè)奖贿@突如其來的尷尬場面搞的無所適從,她偷偷拽了拽陳彥的衣服,滿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這時陳彥才回過神來,笑嘻嘻地望著俞紓?cè)秸f:“媽給的,你就收著??!”其他人都默不作聲,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俞紓?cè)礁杏X自己被一陣巨大的羞辱感和孤立感包圍著,不知如何是好。一時間,她陷入了憤怒與難堪的窘境,完全亂了方寸。如果她接過那一沓粉紅色的鈔票,那似乎意味著她把自己賣掉了,如果她不接,那么這股凝結(jié)的冷空氣就不會被打破,她就會一直被這幾張冷若冰霜面孔死死盯住。在驚心駭神的那一刻,俞紓?cè)侥请p因為怯懦而伸出去的手接住了那沓鈔票,并不由自主地道了聲:“謝謝叔叔、阿姨”。
這時一旁的陳彥面露難色地看著紓?cè)秸f道:“紓?cè)剑摳目诹?,是謝謝爸爸媽媽?!?p> 俞紓?cè)綐O不自然地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哦,謝謝爸爸媽媽。”
道完謝,俞紓?cè)疆敿淳秃蠡诹?。她為什么要言不由衷地道謝呢?那分明是一沓飽含羞辱的鈔票,它們每一張都在狠狠的扇她耳光??伤€有別的什么辦法嗎?沒有!她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一切!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突如其來的這一切!這樣的場面,她除了克制自己,竭力表現(xiàn)出禮貌和妥帖以外,她沒有什么好的辦法去應(yīng)對。她覺得自己對這個復(fù)雜的世界、對人情世故居然一無所知!她除了逆來順受,什么也做不了!她的手由于內(nèi)心的震蕩而顫顫巍巍,整個動作都忸忸怩怩極不自然。
當那沓鈔票放在她手中時,她才意識到又一個難題接踵而至,她愈加不知所措了。她不知道把那沓錢放在哪里才合適——是像一個店員出售完商品后把錢心滿意足地塞進自己的口袋呢?還是像課堂上的老師在擦去黑板上的字跡以后,將板擦若無其事的隨手放在講臺上呢?抑或是像陳彥平時聽到她聊文學(xué)和夢想時總會點燃一只香煙,然后把手中的打火機不屑一顧地扔在桌上呢?那沓卑鄙陰險的鈔票究竟該如何處置呢?突然間,她像扔一塊燙手的山藥一般,將錢放到了陳彥手里說“給——,你收起來吧?!?p> “這是爸媽給你的,你收起來就行了。”陳彥笑著說,又把錢塞回俞紓?cè)绞掷铩?p> 四周鴉雀無聲,那幾雙眼睛依舊盯著俞紓?cè)?。一時間,她局促不安地將錢拿在手中,臉越發(fā)滾燙起來。她暗自思忖著如果她剛才在進包間的時候就把自己的包掛在椅背上的話,那么現(xiàn)在她至少可以將這些充滿敵意的鈔票迅速塞進包里。可是現(xiàn)在,她的背包偏偏與陳彥父母的皮包和那些禮盒一起,放在了長條桌上,它離她是那么遙遠!她有兩種方式把錢收起來。一種是她先把錢放在椅子上,然后起身去拿包,再將錢塞進包里。另一種是她手中拿著錢,起身走到長條桌跟前,然后把錢塞進包里。不管她怎么做,那幾雙眼睛都會死死盯著她不放。“他們是故意的!先前他們不是聊的熱火朝天嗎?為什么現(xiàn)在一聲不吭了,為什么要讓這房間死一般的寂靜,然后眼睜睜地看著這我如何將這一沓鈔票塞進包里!陳彥這個混蛋,他為何要和這些人合伙起來羞辱我!”俞紓?cè)竭@樣想著,臉頰因為憤怒和難堪而愈加灼燒起來,一直燒到了耳朵,又蔓延到了脖頸。最后,她恍恍惚惚拿著錢走到了長條桌邊,打開包把錢裝了進去。
當俞紓?cè)郊t著臉,故作鎮(zhèn)定地回到座位的時候,陳彥悄悄拉過她的左手用力握了握,然后斜著身子曲意逢迎地對他母親說:“媽,最近天冷,你腰疼的老毛病沒犯吧?紓?cè)浇o你和我爸買了一些強筋健骨的補品,吃了對身體有好處。你和我爸都要吃啊,吃完了跟我說,再讓紓?cè)饺ベI?!?p> “不用,我們需要的我們自己會買,不用你們操心的。這些我們都不需要的。”他母親一臉嚴肅地說。
“姐,這是孩子們的一片孝心嘛?!标悘┬∫谈刚f,然后又對著他的小男孩說“冬冬,你看表哥表嫂多孝順啊,你長大了也要孝順哦。”
她轉(zhuǎn)身對著小男孩方向說:“孩子還小懂什么啊。冬冬,來,到大姨身邊來,跟大姨說說今天的菜好吃嗎?”她笑容可掬地沖著小男孩擺了擺手示意他到她懷里去。小男孩正在專注地玩兒著手機,對她的熱情毫不理會。
“這熊孩子,一玩兒起手機誰說話都聽不見?!标悘┑男∫涛⑿χf。
“現(xiàn)在小孩兒都這樣,我同事還跟我說他怎么帶娃呢,基本上給小孩子扔個手機,保證一點都不鬧騰了,哈哈!”陳彥微笑著附和到。
就這樣,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房間里的氣氛又熱烈起來。但那只是屬于他們的熱鬧,俞紓?cè)街皇枪陋毜刈陉悘┥磉?,像期待一場爛俗電影結(jié)束一樣期待著這頓飯局的結(jié)束。
終于,時間來到了下午四點半,這是陳彥仔細計算過他們從飯店步行到火車站所需的時間后得出的告別時刻。從飯店出來,陳彥依依不舍地同他們告別,而俞紓?cè)皆缫褵o力偽裝,她悶悶不樂地站在陳彥身后一句話也不想說、一絲虛偽的笑容也擠不出來。
他們轉(zhuǎn)身離開的那一刻,陳彥便沒好氣地說:“紓?cè)?,你剛剛怎么也不跟大家說句道別的話啊?你一聲不吭,很不禮貌!”
俞紓?cè)铰牭疥悘┑脑?,并沒有作答。她自顧自往前走著走著,淚水終于決堤似的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