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盤山道上疾馳，窗外的北風呼嘯而過，光禿禿的山脊裸露在公路兩旁。車內(nèi)暖烘烘的，小男孩在年輕母親的懷里睡著了。大家看上去都憂心忡忡，盡管俞欣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可他從母親和姐姐臉上凝重的愁云里，看出了端倪。俞紓冉的目光始終落在襁褓中的孩子身上，她在心中默默祈禱著，祈求發(fā)生的一切都是虛驚一場。一旁的母親則惆悵地一會兒看著女兒，一會兒又看著外孫。
一小時后，這輛滿載著焦慮與痛苦的汽車，停在了市醫(yī)院的門口。俞紓冉抱著孩子坐在新生兒科外的長椅上，心急如焚地等待著。走廊里人聲鼎沸——有的人在來回踱步、有的人懷里抱著孩子咕噥著什么，有的人愁眉苦臉的交談著。
嘈雜聲無可躲避地闖入俞紓冉的耳朵，令她愈加心神不寧。小男孩在她懷里沉沉地睡著，蒼白的皮膚像一層薄薄的白紙一樣覆在他的小臉上，只有眼皮上淡藍色的毛細血管和毫無血色的嘴唇偶爾微微顫動一下。他的小嘴巴自然而然地微微翹起，但并不像他喝奶時那樣嘟的厲害。他看上去睡的很沉，周圍的喧鬧根本打擾不了他。但他睡的并不舒服，因為他的喉嚨里時而發(fā)出呼呼聲，仿佛喉嚨里有一層薄紗覆蓋著，被他輕微而緩慢的氣息不斷鼓動著，沖擊著似的。
俞紓冉痛苦地看著孩子心急如焚地期待著俞欣拿著掛號單出現(xiàn)在她面前。大約二十分鐘后，俞欣火急火燎地跑到她跟前說：“姐，號掛好了，已經(jīng)放在診室服務臺了，一會兒護士會叫號?！?p> “還要多久，才能到我們？我擔心果果扛不??！”俞紓冉焦急地問。
“一會兒就到了，好多個診室呢，別著急。你看他現(xiàn)在睡的多香，狀態(tài)平穩(wěn)，你別擔心了，果果不會有事的！”俞欣說。
“紓冉，讓我抱會兒，你都抱了一路了?！币慌缘哪赣H說。
“不用，媽，我抱著，我想抱著。”俞紓冉說。
“紓冉，你現(xiàn)在也很虛弱，不能這樣折騰啊！來，把孩子給我，聽話！啊——”母親說。
“沒事，媽，我真的沒事?！庇峒側秸f著，聲音又哽咽起來。
“好，好，那你抱著吧。別擔心了，我外孫堅強著呢！放心吧！”母親說著輕撫了一下她的肩膀。
“姐，我去服務臺那邊等著，方便聽到護士叫號。你們就在這里坐著，一會兒排到了，我叫你?！庇嵝勒f。
“嗯，好，那你趕緊去吧。”俞紓冉說完，又將目光落到懷里的孩子身上。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好幾次母親跟她說話，她都毫無察覺。她完全沉浸在危險迫近的焦慮之中，對一切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等候的時間里，她自身早都不存在了，母親也不存在了，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喧囂聲好像從很遠處傳來，模糊而遙遠。只有她懷中的孩子是真實的，可他已經(jīng)沉睡了兩個多小時。
“姐，到我們了，進去吧，走?！庇嵝琅苓^來說。俞紓冉像是在夢中被喚醒的人一樣，從神志恍惚中清醒過來。她立刻站起身來，跟著俞欣往里走，母親跟在身邊。
進入診室以后，醫(yī)生詳細詢問完孩子的狀況以后，說道：“你把孩子上衣脫了，放到旁邊床上，先做檢查?！?p> “好”俞紓冉順從解開小男孩的連體衣，按照醫(yī)生的要求將他放到旁邊的床上。小男孩依舊睡著，就連脫衣服都沒能驚擾他。
“醫(yī)生，孩子冷吧？房間里溫度不高。媽，你把毯子拿來，我給果果蓋上?！庇峒側秸驹诖策吷磉呎f。
“都什么時候了，還擔心著涼！來，讓開?！贝蠓蛘f著示意她走開，隨手拉上了床邊的簾子。
醫(yī)生從簾子后面走出來的時候，面色凝重地說：“孩子情況不太好，還需要做其他檢查，我現(xiàn)在開‘加急’的單子，你們趕緊去交費，讓孩子做檢查?！?p> “醫(yī)生，孩子會有危險嗎？到底是怎么回事？”俞紓冉心急如焚地問。
“現(xiàn)在還不好說，不過聽起來心臟有雜音，先等檢查結果出來吧。”
俞欣拿著醫(yī)生開出的“加急”單，跑出了診室。幾分鐘后，他又跑回了診室。這時俞紓冉已經(jīng)給孩子穿好衣服，像先前一樣抱著他。她面如死灰，神情痛苦，看上去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但她的目光依舊落在小男孩身上。
俞欣把繳費單遞給醫(yī)生以后，醫(yī)生對身邊另一個看上去年輕一些的醫(yī)生說道：“你趕快抱著孩子做檢查。情況緊急，我擔心他們找檢查室會耽誤時間，快去吧。”他說著把手中的單子，遞給那個年輕醫(yī)生。年輕醫(yī)生接過單子，走到俞紓冉跟前張開雙臂示意她將孩子放進他懷里。
俞紓冉把孩子遞給他說：“醫(yī)生，那我們可以跟著嗎？”
“可以，跟著吧?！贬t(yī)生說。
他們跟著年輕醫(yī)生穿過長長的走廊下了電梯，然后又穿過長長的走廊，拐了好幾個彎兒后，終于來到了一間檢查室。年輕醫(yī)生示意他們在門外等著，然后自己抱著小男孩進了房間。當年輕醫(yī)生抱著孩子，從檢查室的那扇厚重的門里閃出來的時候，小男孩仍然在睡覺。之后，他抱著小男孩又去了別檢查室。俞紓冉頭昏腦脹，她甚至都沒抬頭看看那些檢查室的名稱，她只是緊緊地跟在年輕醫(yī)生身邊，目光追隨著他懷里的小男孩。當年輕醫(yī)生抱著孩子進入那些陌生而冰冷的房間時，她便死死地守在門口，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寶貝一定不會有事的！寶貝一定不會有事的！寶貝熬過了那么多艱難的時刻，這一次一定也不例外！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當所有檢查都做完的時候，俞欣手中已經(jīng)拿了好幾頁的檢查單。俞紓冉?jīng)]有從他手中拿過那些紙張，也沒有要求俞欣讀給她聽。她全然忘記了那些單據(jù)意味著什么，她只是神情凝重地追隨著年輕醫(yī)生懷中那張沉睡的小臉蛋。除此之外，她什么也顧不上了，仿佛只要她的目光堅定不移地停留在孩子身上，孩子就可以安然無恙，平安無事。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再次走向新生兒科的時候，科室外的走廊里的嘈雜聲已經(jīng)消失，只有一個陌生的身影還在長椅上坐著。時間已經(jīng)來到下午五點鐘，那位醫(yī)生的診室里只坐著一對年輕的父母和一個看上去約莫兩三歲的小女孩。
“你們先去旁邊稍等一下，這家孩子比較急。”醫(yī)生說。
“哦，好的，好的?！蹦菍Ψ驄D異口同聲地說著，將小女孩抱起來站到了旁邊。
“主任，這些是檢查單?！蹦贻p醫(yī)生示意俞欣把手中所有的單子遞給醫(yī)生。同時，他將小男孩還給了幾乎緊貼著孩子的年輕母親。
俞紓冉抱過孩子后，苦澀又疼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頭盯著主治醫(yī)生。所有人都一聲不吭，他們的神態(tài)像極了法庭上等待法官宣判的人們。只有站在診室一角的年輕父親懷里的小女孩發(fā)出兩聲“咳咳”聲。
“寶寶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贬t(yī)生拿著檢查單一邊看一邊說。
俞紓冉被‘先天性心臟病’這幾個字嚇得大驚失色，她驚呼道：“什么？先天性心臟病？”
“是的，先天性心臟病，你剛沒看檢查單吧？你看寶寶室間隔缺損，有兩個小孔未閉合?！贬t(yī)生說著將檢查單遞給她。
“醫(yī)生，那要怎樣治療呢？心臟病是不是要手術，寶寶現(xiàn)在還這么小，能手術嗎？”俞紓冉問。
“現(xiàn)在肯定不能手術，這兩個孔其中一個還是比較小的，有自愈的可能，但另一個還不好說，要看寶寶發(fā)育情況了?，F(xiàn)在寶寶太小了，身體這么虛弱，手術風險很大?！贬t(yī)生說完后拿起另一張紙，接著說“而且——，寶寶白細胞指標不正常，肺部有感染。這也可能是先天性心臟病引起的并發(fā)癥。你所說的孩子平?？摁[、吮吸、喝奶困難、呼吸急促，嘴唇青紫這些都有可能跟先心有關。寶寶現(xiàn)在情況較為嚴重，需要住保溫箱，以便我們隨時觀察和治療。我現(xiàn)在開單子，你們?nèi)ソ毁M?！?p> “還要再住保溫箱，你是說我不能看著孩子了是嗎？”俞紓冉焦急地問。
“是的，醫(yī)院每周有固定的探視時間，你們到時候可以隔著玻璃看看寶寶?！贬t(yī)生說。
“好吧，只要孩子能好，怎樣都行，我們?nèi)犇模t(yī)生。給您添麻煩了，孩子就拜托您了！”俞紓冉恭敬地說。
“按寶寶目前的情況和檢查結果來看，還需要做進一步檢查，明天早上做核磁共振，你們把費用一并交了，明天早上護士抱著他去做檢查。另外，你把聯(lián)系方式登記一下，我們隨時聯(lián)系你?！贬t(yī)生說。
“好的?！庇峒側秸f完便在年輕醫(yī)生的指引下做了信息登記。
“好了，你現(xiàn)在送寶寶去保溫箱。”醫(yī)生對著年輕醫(yī)生說。
“醫(yī)生，那我們呢？”俞紓冉抱著孩子問。
“你們可以回家了。明天核磁共振結果出來后，我會通知你們的。對了，你們明天來的時候帶上一些紙尿褲。今天就先用其他寶寶的，明天再給還回去?！贬t(yī)生說。
“好的。”俞紓冉說。她把孩子遞到了年輕醫(yī)生懷里。
“我可以跟著去看看嗎？”俞紓冉說。
“跟著也沒啥用，你要想跟就跟著吧。給，你去交費吧?！贬t(yī)生說。
“好，我這就去?！庇嵝澜舆^單據(jù)后準備出門。
“俞欣，你和媽一起去吧，交完費你們在大廳等著我。媽也累一天了，我自己跟著醫(yī)生去就行。”俞紓冉叫住俞欣說。
“也好，媽那咱走吧?！庇嵝罃v著母親走出診室。俞紓冉則跟著年輕醫(yī)生穿過走廊拐進樓梯。
“保溫箱室在樓上兩層?！蹦贻p醫(yī)生走在前面說。
“哦”俞紓冉說。
他們爬了兩層樓梯后，來到了一個豁然開朗的病區(qū)。寬敞明亮的走廊上，裝著巨大的落地窗。夕陽把長長的走廊染成了金色，俞紓冉心中突然閃過一道希望之光。她想，“也許在這里治療一段時間，果果就可以健健康康地出院了?！?p> 年輕醫(yī)生抱著小男孩在其中一間病房前，停住了腳步。他轉(zhuǎn)身看著俞紓冉說道：“就這里，那我把寶寶抱進去了?。 ?p> “等一下，我再看一眼?！庇峒側綔惿锨叭コ錆M憐惜與不舍地看著小男孩可愛的小臉蛋。她用手指輕輕摸了他一下說：“那你抱進去吧?！?p> “好。一會兒醫(yī)生就上來了。放心吧?！蹦贻p醫(yī)生說完抱著孩子閃入門內(nèi)。
俞紓冉在外面等著，她踮起腳尖，透過病房唯一的一扇小窗朝里張望。她并沒有搜尋到年輕醫(yī)生的身影，放眼望去偌大的病房里擺滿了小小的保溫箱，每個保溫箱里都躺著一個全身赤裸的小嬰兒。他們身上只穿著一條紙尿褲，有的四腳朝天，小臉朝外仰起；有的撅起小屁股趴著，兩只小手舉過肩膀。他們無一例外，都在熟睡，而且有的嬰兒身上還插著奇奇怪怪的管子，管子一直連接到保溫箱外面的各種醫(yī)療器械上。
俞紓冉在窗前站了很久。盡管她根本看不到她的孩子，可她還是固執(zhí)地站在窗口。在年輕醫(yī)生從病房出來之前，她的思緒一直被眼前觸目驚心的景象牽引著：她想象著果果會被放到哪個位置、他的身上又會插上什么樣的管子、管子又插在哪個部位、他會不會很疼很難受？他幾乎一天沒喝奶了，他是不是餓壞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醒過來了，還是仍在睡覺？如果他已經(jīng)醒過來了，他會不會想媽媽，他會不會想要找媽媽？他會不會被眼前的這些陌生的箱子嚇到？他的小小心靈，會不因此而會蒙上陰影？他一定會被嚇到的！他那雙明亮的眸子什么都能看到！他什么都明白！他只是還不會說話！他什么都能感受到，他一定能感受到！他一個人呆在這里會害怕的！今天晚上，沒有媽媽陪在身邊，他要一個人躺在一個陌生的小箱子里睡覺，他一定會害怕的！他哭的時候也不會有人在身邊，不會有人抱著他哄他入睡！他一定會哭的！可是我沒辦法抱著他、撫摸他，搖晃他哄他入睡！他一定會哭的！他會哭到精疲力盡后才睡覺！
痛苦的思緒像無數(shù)只箭刺進了她的心臟，令她動彈不得。她渾身癱軟地站在窗口，眼睛都不眨地朝里面張望。她真想沖進去陪伴她的孩子，讓她的可愛的小男孩重回她的懷抱?？墒遣》康拈T緊閉著，她不能推，也推不開。她只能等待，等待年輕醫(yī)生從門后面出來，告訴她孩子被安置的情況。
二十多分鐘后，年輕醫(yī)生推開了那扇緊閉的門。他看到俞紓冉便迎上來說：“你怎么還沒走？寶寶都安頓好了，放心吧?！?p> “孩子醒了嗎？”俞紓冉焦急地問。
“醒了”年輕醫(yī)生說。
“那他哭了嗎？是不是哭的厲害？”俞紓冉接著問。
“寶寶哭很正常，你回去吧，明天再來?！蹦贻p醫(yī)生說著，做了個示意她離開的手勢。
“孩子一天沒喝奶了，他一定餓壞了。”俞紓冉說。
“已經(jīng)輸上營養(yǎng)液了，放心吧。”年輕醫(yī)生說著朝樓梯口走去。
俞紓冉見狀趕忙跟了上去繼續(xù)問道：“孩子身上也插各種管子了嗎？像有的小孩那樣？”
“每個寶寶情況不一樣，治療方法也不一樣。你就別問了，趕緊回吧！明天檢查結果出來會通知你的！記得帶上紙尿褲！”年輕醫(yī)生有些不耐煩地邊說邊走下樓梯。
俞紓冉?jīng)]再追問，她一聲不吭地跟在醫(yī)生身后。年輕醫(yī)生又說：“你不用跟我下樓了，左邊有電梯，你直接下一樓，回去吧?！?p> “好的，謝謝你，醫(yī)生，給你添麻煩了。”俞紓冉停下腳步說，年輕醫(yī)生擺了擺手繼續(xù)下樓去了。
俞紓冉來到大廳的時候，看到俞欣和母親正坐在大廳的長椅上等她。她徑直走了過去，痛苦的神情依舊沒有從她煞白的臉上褪去。他們看到她，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母親面色凝重，她因自己的女兒正在遭受的痛苦而痛苦。
“姐，我給你們訂了酒店。都累一天了，我現(xiàn)在送你們過去?！庇嵝勒f。
“媽——”俞紓冉哽咽著靠在母親肩上，冰涼的眼淚順著臉頰流淌。母親抱住了她，用手撫摸著她的后背安撫道：“紓冉，別哭了。果果不會有事的，都會好起來的。你現(xiàn)在要堅強，可不能整天這樣哭哭啼啼，你現(xiàn)在身子還很虛弱，不能過度傷心。都會好的，不哭了，啊——，走，咱現(xiàn)在去酒店，你需要好好休息?！蹦赣H說。
“姐，別難過了，會好的?，F(xiàn)在醫(yī)療條件這么發(fā)達，果果不會有事的！咱先去酒店，再從長計議?！庇嵝勒f。
酒店就在醫(yī)院附近，俞欣把她們送回酒店后又出門去了。他說：“媽、姐你們先休息，我出去買點飯菜，你們一定也餓了。”
俞紓冉坐在酒店的沙發(fā)上，母親坐在床邊。她根本沒心思吃飯，只是神情呆滯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像經(jīng)歷了一場猝不及防的巨大浩劫。母親滿臉憂慮地看著她說：“紓冉，你給小陳打電話，讓他盡快回來吧。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你一個人怎么能扛的?。」ぷ鳑]那么重要，孩子和你才重要。”
“嗯，知道了?！蹦赣H的一番話，像是把俞紓冉從睡夢中喚醒，她回過神來拿起手邊的電話，撥通了陳彥的號碼，鈴聲響了一會兒之后，電話那頭終于傳來陳彥的聲音：“喂，紓冉你今天怎么這么早打電話。我們不是說好了每天晚上九點通電話嗎？”陳彥的聲音淹沒在電話那頭的嘈雜聲中。
“我有急事！孩子生病了，已經(jīng)住院了。下午做了很多檢查，是先天性心臟病，還有肺炎。你現(xiàn)在就看看機票，如果能買到票的話，馬上回來！”俞紓冉說。
“什么？先天性心臟??？好，我馬上買票，今晚就回來。那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陳彥急切地問。
“現(xiàn)在又住保溫箱了，明天做核磁共振，等檢查結果出來，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問題?！庇峒側秸f。
“我知道了，等我回來。我現(xiàn)在就看機票，買最近的航班回來?！标悘┱f完掛了電話。隨后，俞紓冉收到陳彥發(fā)來的微信，那是一張機票截圖，上面顯示他當晚一點十五分落地。俞紓冉看完信息后，頭也沒抬地對母親說：“陳彥今晚一點多就到了”。話畢，她又一動不動地斜靠在沙發(fā)上。
“紓冉，你要振作起來，可不能總這樣！”母親說。
“嗯，媽，我沒事，我只是累了。你一定也累了，你在床上躺會兒吧。”俞紓冉說。
“好，今天確實累得夠嗆?！蹦赣H說。
房間里被空調(diào)吹的熱烘烘的，極度疲憊的母女兩在悲傷中昏昏欲睡。俞欣拎著一袋子飯菜回來后才把她們叫醒。
俞紓冉不想吃飯，她沒有一點胃口，只覺得胃里灼燒著，像是燃起了一團火。她隨便吃了幾口便說道：“我吃飽了，你們吃?！?p> “就吃這么點，不行的，都一天沒吃東西了?！蹦赣H和俞欣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我不想吃了。”俞紓冉說著放下手中的筷子，又恢復到先前斜倚著沙發(fā)的姿勢。
“再吃點吧！為了果果，你也得多吃點。要不然這一天天的跑醫(yī)院，你身體會吃不消?！蹦赣H說。
母親這句話，就像是治療她厭食的靈丹妙藥。她又重新回到桌前，將桌上擺放的所有飯盒里的各樣菜，都往自己先前吃剩的米飯盒里夾，然后她端起飯盒狼吞虎咽地往嘴里扒拉飯菜。
母親看著女兒自己跟自己較勁，有些生氣地說：“慢點吃，慢點吃，紓冉，你還能不能正常點了？”
“媽，別說了，只要我姐吃飯就好，吃飯就好?！庇嵝勒f。
“你姐就這毛病，從小就這樣?！蹦赣H說。
俞紓冉?jīng)]有理會母親說的話，只是一口接著一口埋頭吞咽著食物。突然間，眼淚又一次溢滿眼眶，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俞欣見狀便拿起紙巾湊到她身邊，他一邊為她擦拭眼淚，一邊輕聲說：“姐，你不能這樣啊，你的身體也要緊??！你這樣，媽看見多心疼??！你心疼你的孩子，媽也心疼她的女兒??！你別這樣了！姐，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都會好起來的。你現(xiàn)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你要堅強面對才行。果果現(xiàn)在在醫(yī)院至少是安全的，你應該放心。絕對不會有事的?！庇嵝赖脑挍]有為她帶來慰藉，她越哭越兇，從默默流淚到輕聲嗚咽，到最后幾乎是渾身顫抖著泣不成聲，未吞咽的食物將兩腮撐的鼓鼓的，她放下餐盒，掩面而泣。
母親見狀，趕忙也湊到她身邊，將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一只手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輕聲呢喃著：“紓冉，沒事的，會沒事的。別哭了，啊——，別哭了。你這樣我看的難受！別哭了，啊——別哭了！”紓冉將頭埋在母親懷中，哭聲仍未停止。
俞紓冉在母親懷里顫抖著、哭泣著。母親一會兒撫摸著她的頭發(fā)，一會兒撫摸她的顫抖的后背。俞欣則半蹲著，默默地將手搭在姐姐的膝上，滿臉苦澀地一會兒看著姐姐，一會兒看著母親。不知何時起，母親臉上已經(jīng)老淚縱橫，眼睛和鼻子都呈現(xiàn)出微微的紅色。
良久之后，俞紓冉的哭泣突然停止了，身體因抽泣而引發(fā)的顫栗也在逐漸減弱。她突然坐直了身子，擦了擦淚痕說：“媽，對不起。我以后不再這樣了，我會堅強的！我會的！”她語氣堅定，仿佛剛剛哭泣時她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要與病魔抗爭到底似的。但她說話時目光躲避著母親和弟弟的目光，而是落在了正對面的長條桌上。
“那就好，那就好，堅強就對了。人一輩子經(jīng)歷的苦難多了，要足夠堅強才能面對這些苦難。我的女兒，我清楚，你能做到的！”母親說。
房間里的氣氛緩和了，空調(diào)吹出的暖風，發(fā)出輕微的呼呼聲。
“俞欣，一會兒，你和媽回你那里住吧。晚些時候，你姐夫就回來了?！庇峒側骄徛恼f。
“姐夫幾點到？”俞欣問。
“一點十五落地，過來估計一點四十左右吧，機場離這里也不遠。”俞紓冉說。
“那我去接他吧?！庇嵝勒f。
“不用，他打個車就來了。你和媽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我和陳彥去醫(yī)院就可以了，讓媽休息一天?！庇峒側秸f。
“那也行，那我們再多陪你一會兒，等姐夫快到了，我們再走。”俞欣說。
“不用了，一會兒你們就走吧，我沒事?！庇峒側秸f。
“我們還是陪著你吧，你一個人，我不放心?！蹦赣H說。
“我一個人可以的，真沒事！媽，你們走吧，早點回去休息?！庇峒側秸f。
“那你好好睡一覺，別坐著了。還沒出月子的人，經(jīng)不起這樣折騰?！蹦赣H說。
“嗯，我知道了?！庇峒側秸f著便躺起身躺到了床上，等她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地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已是晚上十點多，母親和弟弟并沒有走，她們都坐在沙發(fā)上壓低聲音交談著。最后，在俞紓冉的催促中她們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