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之時,紀氏把張玉兒托付給了商輅。
蒙古韃子突襲行宮時,在鎮(zhèn)上到處殺人,她的母親在混亂中被殺害了,張鶴齡為了救妹妹,引開了蒙古韃子恐怕也是兇多吉少?,F(xiàn)在張玉兒已經(jīng)成了張巒唯一的牽掛。紀氏知道后,把她接到行宮來。
此時張巒要護送紀氏去江南,舍不得女兒,揮手示意她回去。
朱佑樘看在眼中,牽著張玉兒的手,來到張巒面前說:“張將軍放心,有我在,就有玉兒在?!?p> 張巒咬了咬嘴唇,說了聲“謝殿下”。
趕過來車駕,請紀氏上車。
一切宛如六年前。
紀氏舍不得兒子,朱佑樘同樣舍不得母親,但臨行臨別,縱有千言萬語,萬般掛念,也只在那一揮手、一回頭中傳遞了。
朱佑樘見母親的車駕已遠,心里痛苦難耐,想哭卻又不知向誰而哭。
商輅走上前來,把朱佑樘攬在胳膊下,用蒼老的手拍著他的肩膀說:“人這一生之中難處太多了,離別又算的了什么呢?離別總可以再見。你母親會好好地,但你也得讓你母親放心才是啊。咱們要做的,才是大事?!?p> 朱佑樘點點頭,帶著張玉兒上了商輅的車駕。
這個車駕極大,三個人在里面依舊不顯緊促。
張玉兒剛剛五歲,但頗為乖巧懂事,問朱佑樘:“咱們要去哪兒啊?”
朱佑樘說:“咱們先去這個爺爺家?!?p> 商輅和朱佑樘等人商量,不是萬不得已的時候,可以先在商輅在京城的住宅里歇息,也好看看情況。
商輅夜里已經(jīng)派人去告知了懷恩,皇子將要回京的事情。
京城里的事情懷恩已經(jīng)安排妥當了。
一路上還算順利,只是走過城下的小鎮(zhèn)時,但已經(jīng)毫無人跡,一片死寂。
朱祐樘轉(zhuǎn)頭從車窗向外望去,只見清冷的月光下,房舍依舊,街道上雜物堆積,只有野狗偶爾躥出來,沒有半點人氣。
他心中恨意難消,罵道:“當日便宜那些韃子了,死得也太痛快?!?p> 商輅如同入定一般也不怎么說話。
不知道走了多久,車駕終于停下,護衛(wèi)過來稟報說已經(jīng)到了京西萬柳莊了。
朱祐樘先起身下車,又依次扶下商輅和張玉兒。
只見這里是一個山莊的模樣,修建古樸莊重。那隨從在門口的柳樹上把馬匹拴好,領(lǐng)著朱佑樘等人到了莊里。
這個莊子比行宮自然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但在流銀般的月光下,靜謐怡人,一條小河從莊子旁流過,綠蔭照水,楊柳拂堤,河上小橋簡陋粗獷,但木橋倒影,魚歡鶯啼,頗有韻味。
商輅對朱佑樘說:“這里是懷恩總管給咱們找的落腳地,現(xiàn)在京里已經(jīng)封了九門,想進城容易,但想躲過那些人的眼線就難了。白天懷恩總管來了書信,他派人在這來等我們。
進宮以后,你隨他先到宮里,拜見皇太后,然后聽太后安排。
記住,與太后這一面事關(guān)重大,你得讓她覺得你能撐得起這個局面,又不能令她覺得口無遮攔,飛揚浮躁明白嗎?”
朱祐樘點點頭,雖然他曾特意問過何鼎祖母的性格喜好,但被商輅這樣一提醒,心里頭反而有些不踏實了。
進了院子,里面已經(jīng)站了兩列衛(wèi)士。一老者迎了出來,向朱祐樘跪拜行禮,身形消瘦,頭發(fā)花白,兩道長眉,正是懷恩本人。
這倒有些出乎朱祐樘和商輅的意料。
朱祐樘連忙扶起懷恩,又回拜了過去,說:“這些年,有賴懷恩公公眷顧,朱祐樘銘記于心,請受小子一拜?!?p> 懷恩連忙把他扶起來,兩人四目相對。彼此都曾想象過對方的形象,見面之后覺得既陌生又熟悉。
懷恩在朱祐樘身上傾注的心血、寄托的期望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年來,他心境早已在悄然間發(fā)生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變化,從開始出于對成化皇帝后繼有人的考量,到如今對這個年幼皇子沒有緣由的掛念。
這是一種情感的投入,只是這種情感開始的時候是因為懷恩身上擔負的職責或者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責任感,耗費的是他的時間和精力,直到他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發(fā)生的任何狀況都讓自己抓心撓肝地難受。
懷恩沒有太多的時間來表達自己的心里澎湃地情感。
依舊一臉冷靜地問朱祐樘:“殿下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咱們還是盡快回宮吧?!?p> 朱祐樘沒有別的事情,他回頭瞧了一眼商輅和他身邊的張玉兒。走過去拉起張玉兒的小手,在她手掌中劃了一橫說:“每當你想你爹娘的時候,就在手中劃一橫,這樣就不會太難過了?!?p> 張玉兒忍著淚水,點了點頭。她想與朱祐樘說些什么,又怕舉止不妥當,讓旁人笑話。
朱祐樘把張玉兒的手遞到商輅的手中,與他作揖拜別。
商輅點了點頭,又擺了擺手。兩人千言,心中互知。
朱祐樘跟著懷恩走了一陣子,遠遠見到前面有點點火光。不大一會兒,火光漸近,只見一眾衛(wèi)士點著火把守在了一個山洞的門口。
不走城門是朱祐樘知道的,但他卻沒想到要走山洞,更不知道,六年前,他也是從這個山洞離開皇宮的。
懷恩跟朱祐樘解釋:“太宗皇上建皇宮時,怕日后子孫守不住江山,特意從皇宮之中留了這么一個通道,這也是學得南京皇宮的建制,歷來只有皇帝本人才知道。當年臣送殿下出宮也是走的這里,之前從未用過,還是皇上當年為了殿下而破例使用的?!?p> 說完懷恩擺了一個請的姿勢。
朱祐樘微笑著點點頭,挺直身子,毫無懼色地率先走進山洞之中,懷恩則跟在身后,眾侍衛(wèi)則留在了洞外。
懷恩接著說道:“知道這件事的人,歷來不會超過五個人,洞外那些侍衛(wèi),臣去處置。”
朱祐樘吃了一驚,他知道懷恩所謂的處置是什么意思,不自覺地又朝洞口方向望了一眼,心里覺得那些侍衛(wèi)當真可惜了,但口中還是說了一聲“好”。
兩人走了好一陣子,朱祐樘覺得腳下有了臺階,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終于見到了一扇暗門。
出了暗門,卻已經(jīng)到了奉天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