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架外,泥水之中雙方人馬廝打成一團(tuán),鮮血浸染了黃葉,流淌在爛泥之中。
朱祐樘撩開車簾,偷偷向外瞧去,揮舞的火把在黑夜之中留下一道道曳影,外面亂戰(zhàn)犬牙交錯,火光晃動中已分不清哪些是官軍、哪些是匪徒。
刀鋒破肉斷骨,慘叫之聲撕心裂肺。
廝殺的場面朱祐樘在行宮已經(jīng)見識過,相較上一次,他要鎮(zhèn)定的多了。
朱佑樘怕商閣老和李芷蘇受驚,本要安撫他們,回頭卻見李芷蘇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羊角短劍,雙目炯炯有神,一副蓄勢出擊的模樣,早已不是清晨嬌風(fēng)拂柳般的柔弱女子。
“怎么樣?對方有多少人?打得過嗎?”李芷蘇問。
“瞧不清楚他們有多少人,看遠(yuǎn)處還有火光,想必他們還有后手,恐怕是有備而來的。我覺得這件事不對頭,咱們不能留在這里趕緊走吧。”朱祐樘目光轉(zhuǎn)向商輅。
商輅目光鎮(zhèn)定而堅毅,點(diǎn)點(diǎn)頭說:“就怕道路泥濘走不了,不過先試試再說。若情形不妙,你們便騎馬而行,不用管我?!?p> 朱祐樘也不多說話,抽出巴圖蒙克贈給自己的那把短刀,在馬屁股上捅了一刀,大喊:“眾將士不必戀戰(zhàn),隨馬車快走?!?p> 那馬吃痛,嘶鳴一聲發(fā)足狂奔,任憑那車夫怎么吆喝。
此時車輪上沾滿了雜草爛泥,根本不再轉(zhuǎn)動。
車駕被驚馬拖拽,上下劇烈顛簸著,只跑了一頓飯的功夫,朱佑樘又聽到前面一聲呼哨聲,心中暗叫大事不妙。
果然,不知從哪里竄出一人,斜刺里沖上馬車,順勢砍死車夫,躍上了馬背,又一刀插向馬兒的喉管,只見那馬匹依舊奔跑了數(shù)丈遠(yuǎn),漸漸癱倒了。
此人出手干凈利落,一氣呵成。
等官軍反應(yīng)過來,那人已經(jīng)躍上了車。
朱祐樘見門簾被人掀開,露出一張冷峻的臉,左臉上一道疤痕,尤為顯眼。
朱祐樘不會功夫,見車內(nèi)或老或小,心想,這下萬事皆休了,本能的把李芷蘇和商輅擋在身后,道:“你們要的是我的人頭,不必傷及無辜。”
那人還冷笑一聲,也不搭話,抽刀就向朱祐樘刺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突然有人躍上車來,抓住刀疤臉的后襟,拉出了車外。
朱祐樘冷汗直流,回頭瞧了一眼身后兩人,只見商輅右手擋在自己胸前,這架勢是要把自己壓在身下,替自己擋這一刀的。
李芷蘇則倒握短劍,舉在胸前,一副要與人拼命的模樣。
這時,后面的匪人陸續(xù)追了上來,再次與官軍交接在一起。
而那刀疤臉和一個精瘦的漢子打作了一團(tuán)。
“好像是我父親?!眲偛乓祸情g,李芷蘇隱隱約約看到一個人影,感覺那人就是李言聞。
朱佑樘疑惑著撩開門簾一角,探出半個頭,往外瞧去,只見那漢子果然是李言聞。
他心中驚喜,問李芷蘇:“你父親竟然身手這么好?!?p> 李芷蘇臉上露出興奮的笑容,說:“我父親來了,那咱們就不怕了?!?p> 只見李言聞手持一柄長劍,宛如蛟龍一般左沖右突,以一敵三絲毫不落下風(fēng)。
長劍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靈巧之極、變幻莫測;
不大一會兒,對方已有兩人被劍尖挑中脖頸,頓時鮮血泉涌。
那刀疤臉武藝雖然也并不弱,但在李言聞凌厲的攻勢下,顯得左支右絀,應(yīng)接不暇。
官軍雖然仍然處于守勢,但他們身負(fù)重任,以死相搏,紛紛收縮到了車駕周圍,一時之間尚且沒有落敗的跡象。
有些匪兵見刀疤臉已經(jīng)逐漸抵御不住,也有三三兩兩的過去支援,反而被李言聞靈巧地?fù)魵⒒虼虃?p> 刀疤臉在李言聞面前全無攻勢,身上已被他劃出了幾道口子,鮮血陰透了衣服,斑斑駁駁。
朱佑樘眼見李言聞就要斃敵,臉上露出喜色。
然而就在此時,那刀疤臉突然挑出圈外,大喊了一聲,壯士停手!
隨即,招呼眾匪兵一齊往他的身后退去。
官軍自知毫無勝算,見對方不打了,更不愿糾纏,也退到了李言聞的身后。
兩邊持刀警戒著,拉開一仗來寬的距離。
刀疤臉雖然傷痕累累,但依舊強(qiáng)打著精神對著李言聞拱拱手,問:“在下縱橫江湖十余載,罕遇敵手,更從沒敗過如此徹底,壯士劍法卓絕,敢問高姓大名?好讓在下知道輸在了哪位高人手上。”
李言聞拱手回了一禮,緩緩道:“不才,姓李?!?p> 那刀疤臉又問:“人都說‘雙李一尚,李尚往來’,想必李、尚旗鼓相當(dāng),才有本事往來過招,相互匹敵,敢問閣下是李言聞還是李子龍?”
李言聞也不回答,問:“諸位朋友還要接著打嗎?若打在下奉陪,大不了兩敗俱傷,李某也不畏懼;若走,那便還是江湖朋友,日后也好相見!”
刀疤臉哈哈大笑,說:“聽說李言聞人在江南,又誓不為官。能護(hù)送朝廷官員的,想必是李子龍李大人了。兄弟們受人之托,沒有兩敗俱傷的打算,既然李大人親自護(hù)送,在下不敵實在正常,那咱們兄弟就退下了,江湖路遠(yuǎn),再相見時,請李大人喝酒。”
說著又一聲呼哨,那群匪兵快速撤去了。
樹林之中只剩下滿地的血水,和受傷官兵低聲的呻吟。
李言聞在一側(cè)撩開門簾,瞧了瞧女兒及朱佑樘和商輅,問:“你們都沒傷著吧?”
商輅緩緩下車,拉住李言聞的手,難掩心中激動,顫聲道:“言聞,今日幸好有你?!?p> 李言聞沒說什么,俯身摸了摸女兒的頭,問:“你呢?沒嚇著吧?”
李芷蘇把那柄短劍偷偷藏在身后,卻只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李言聞苦澀地一笑,對商輅拱拱手,轉(zhuǎn)身又要走了。
這時聽李芷蘇哭道:“父親放心不下女兒,女兒又何嘗不擔(dān)憂父親!你養(yǎng)育我這么多年,難道覺得女兒是個貪圖富貴之人嗎?”
李言聞愣在了雨中,他想回頭再瞧女兒一眼,又怕讓她瞧見自己泛著淚光的眼睛。
朱佑樘見狀,下車?yán)±钛月劦囊滦涞溃骸跋壬?,在下有事相托,朝廷要為于、王兩位大人建造‘旌功祠’,我想請先生操辦,請先生莫要推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