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有死而已！
江寒離開了陽城，帶著護送他的三個墨者和留在陽城墨家弟子美好的愿景離開了。
“子義…額，鉅子，這么多兄弟，你為什么非要我來送你?！?p> 徐弱臉上寫滿了不情愿，他可是說了，要死也得死在先生前面。
“景山兄，就這樣死了，你覺得值得嗎？”
“舍身取義，殺身成仁，有何不值？”
江寒默然緩緩將頭抬起，看著北方，他明亮的雙眸映著濃墨般的天色，凝視著茫茫荒野。
“這個天下很大，還有太多需要做的，你還年輕，每個人都去舍身取義，殺身成仁，這世道誰來改變？”
徐弱愣了一下，明顯是沒想好怎么回答江寒的問題，支支吾吾的說道：“背信棄義，有什么臉面茍活于世?！?p> “迂腐，頑固?！?p> 江寒有些恨鐵不成鋼：“為這個世道撐起脊梁，死一個先生足夠了，誰在乎會不會多你一個徐弱，少你一個徐弱。”
徐弱梗著脖子：“先生能死，我怎么不能死？”
江寒聞言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看著徐弱，取下了背上的長劍。
“好??！那今天咱們四個就死在這里，你先死，我馬上下來陪你們，真以為我是貪生怕死之人嗎？”
徐弱連忙雙手抱拳，單膝跪地。
“鉅子，您是墨家中興的希望，您可不能死??！”
“鉅子息怒??！”
隨行的墨者們都跪倒在地。
江寒的目光掃過面前這幾張年輕的面孔，微微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孟勝想要做一件大事，一件讓天下人都為之一顫的大事。
墨家鉅子為守信義，以身殉城，還有什么比這更讓人震驚的？
此事一出，墨家的風頭，將會蓋過任意一個諸子百家。
他攔不住孟勝，難道還攔不住眼前這幾個無足輕重的墨家弟子嗎？
“你們可知道為何先生將鉅子之位傳給了我，又為何讓我挑選隨行的人員？”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是不解。
“請鉅子解惑?！?p> “因為他想讓我們活下去，我們不是為自己而活，是為他們而活，是為了天下大同而活。
獨木不成林，我需要你們的幫助，等我們完成了先生的愿景，我與你們一同去先生和諸位同門面前請罪。”
“愿隨鉅子一同創(chuàng)建墨家中興?！?p> 江寒的臉上這才露出了一絲笑意，總算是說服了這幾個一心求死的榆木腦袋，自己的口舌沒有白費。
幾個人一路向北而行，那正是去宋國的道路。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去宋國都城商丘，投靠田襄子。
宋國人擅長經(jīng)商，睢水北岸的宋都商丘、濟水北岸的陶丘，獲水和泗水交匯處的彭城，都是極為繁榮的商業(yè)都會。
同時宋國也華夏圣賢文化的源頭，處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核心地位的儒家、墨家、道家和名家四大思想的發(fā)源地，被譽為禮儀之邦。
墨子、莊子和惠子三位圣人皆出自于宋國。此外，孔子的祖籍也在宋國。
幾人離開陽城二十幾里地，正行到一處山口，忽然前方煙塵大起，蹄聲如雷。
江寒眉頭微皺，沉聲道：“不好，楚兵來了?！?p> “鏘，鏘，鏘?！?p> 徐弱等人抽出了腰間的佩劍，護在了江寒的身前。
“不要硬拼，躲起來?！?p> 江寒帶著眾人一個閃身，鉆進了樹林中。
只見迎面而來的有近千名楚軍士卒，一個個如狼似虎、黑甲褐巾、戈戟如林、勢若瀑洪，正是楚軍奔襲而來的最精銳的先鋒部隊。
隊伍疾行，除了兵士的馬蹄聲外，竟再無一絲聲息，紀律之嚴整，令人驚嘆。
江寒暗暗感嘆：“怪不得楚國能飲馬黃河，果然是一支強軍?！?p> 年初時，楚國令伊吳起親自率領(lǐng)楚軍進攻魏、齊、衛(wèi)聯(lián)軍。
魏軍是聯(lián)軍中的主力，是楚軍最強有力的對手。
吳起曾在魏國為將，魏武侯繼位后，他受到了魏國貴族排擠，無奈之下來到了楚國。
魏楚兩國，兩支用同樣方法訓練出來的軍隊，兩支在吳起的指揮下都取得過顯赫戰(zhàn)功，兩支在當時最精銳的軍隊展開了激戰(zhàn)。
結(jié)果，由于吳起的出色指揮，楚軍獲得大勝，將魏軍趕到黃河以北，楚軍占領(lǐng)了魏、衛(wèi)、鄭三國在黃河南岸的大片土地，控制了魏、衛(wèi)、鄭臨近的黃河南北兩岸。
可惜的是楚悼王薨，一手推動了楚國改革的吳起被憤怒的楚國貴族亂箭射死在楚悼王的靈柩前，王尸也被損壞。
陽城君選擇站在了貴族的陣營中，這才有了今日的陽城之禍。
“鉅子，他們走了?！毙烊跻娊诎l(fā)呆，小聲提醒道。
“走吧，去宋國?！苯c了點頭，腳步沉重。
天下健者，魏楚兩國，魏武侯重用法家，素來對墨家不喜，非是良主，如今楚國難留，若想讓天下止戈，任重而道遠。
……
孟勝靜默地站在城頭，看著城門下的那支楚軍，衣袍被風吹鼓著，他已經(jīng)是滿頭白發(fā)，眉目之間盡是蒼老頹然。
“你們可想好了，此去，可是真的有死無生?！?p> 孟勝語氣平靜的說道。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就是墨者們的回答。
“好?！?p> 孟勝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下了城頭。
城門緩緩開啟。
孟勝率先走出了城門，他抬了抬頭，看向遠處，城外云中壓抑，大軍無盡，看不盡的兵甲兵戈。
一名楚將策馬上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墨家眾人。
“先生可是墨家鉅子孟勝？”
“正是老夫?！?p> “本將奉王上之命，收回陽城，先生攔在本將身前，這是何意？”
楚將面色陰沉，語氣不善的質(zhì)問道。
孟勝微微一笑：“老夫受友人之托，駐守陽城，沒有友人的符信，自然不能輕易將陽城交出?！?p> 楚將冷哼了一聲，長矛垂下，落在了馬側(cè)，他抓住了戰(zhàn)馬的韁繩，戰(zhàn)馬嘶鳴了一聲，眼中泛著血紅，馬蹄立起。
“鉅子覺得你能用這區(qū)區(qū)百人，擋住我大楚的數(shù)萬悍卒嗎？”
“螳臂擋車?！?p> “哈哈哈！”楚將張狂的大笑：“你倒是有幾分自知之明，我家大王知人善用，非常欣賞有才學的人，你與我一起回到郢都，也能謀個客卿之位?！?p> “非不能，實不愿矣，有死而已！”
曠野上，孟勝握著劍，面向長空，將劍橫于了自己的身前。
“周天子權(quán)勢消減，各路諸侯凡有血氣，皆有爭心，刀兵亂起，伏尸百萬，天下糜亂，蒼天薄寡，天下何辜？百姓何辜？”
孟勝的雙目微紅，怒視著天上：“今日我孟勝在此，就是為了告訴天下人，世間不光有著爾虞我詐的仇怨，還有信義，還有氣節(jié)！”
劍刃在孟勝的喉嚨上劃過，鮮血橫流，浸透了他的墨衫。
“砰。”一人倒地的聲音。
“送，鉅子！”
墨家眾人半跪在地上，皆以長劍割喉。
不停的有長劍跌落在血泊中，即便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楚軍，看到這一幕，也是頭皮發(fā)麻。
原來真的有人會因為信義而赴死。
孟勝等一百八十人自刎于陽城，天地變色，風云含悲，其言必行、行必果的仁義忠信之風，令世人震驚。
“墨家，真是可笑！”
楚將翻身下馬，看了看孟勝的尸身，繞路而行。
“將孟勝帶回郢都，等候王上的處理?！?p> 隨行的副將連忙上前勸阻：“將軍，死者為大，孟勝是天下名士，又因守義而死，此舉怕是會引得天下人憤慨?！?p> “陽城君不除，終為大患，孟勝因他而死，我倒想看看，他是否會棄孟勝的尸身不顧，自己當一個縮頭烏龜。”
楚將的臉上露出了冷笑，拉著韁繩，走進了陽城。
“將這些人埋了?！?p> 副將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跟上了前面的楚將。
……
長江竟陵渡口的一個茶棚里。
徐弱提著陶制的茶壺，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口。
“渴死我了?！?p> 幾個人走了三天，水囊里的水早就喝光了。
江寒拿下了腰間掛著的水囊，笑著對茶棚的老板說道：“老丈，麻煩你給我接些水?！?p> “好說好說?！崩险尚χ舆^了水囊：“貴人這是要去齊國嗎？”
齊國其時正是魏、楚之外最為強大的國家，又因遠離兩國，所以相對較為安定，所以百姓們?yōu)楸鼙?，首先考慮的便是逃往齊魯之地。
江寒輕輕搖了搖頭：“我去宋國做些生意?！?p> 老丈把裝滿了水的水囊遞給了江寒。
“看公子不像是商賈之人，怎會去那充滿了銅臭的地方?！?p> 士農(nóng)工商，在這個時代，商人不事生產(chǎn)，是眾人眼中最卑劣的職業(yè)。
在江寒的眼中，職業(yè)并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商人游走在各國之間，為他們送去各自需要的物資，也是一種好事。
江寒正要說話，兩個配著青銅劍的士人走了進來，坐在不遠處的桌子上低語。
“陽城被王上收回，墨家鉅子孟勝殉城，王上用他的尸身引誘陽城君，陽城若是不來，一定會被天下人恥笑的，哈哈哈?！?p> “高，實在是高，陽城君這是必死之局，不是死在王上的劍下，就是被世人辱罵死?！?p> “你覺得陽城君會不會去郢都？”
“我們看戲就好，他去不去與我們有何關(guān)系?！?p> “哈哈哈，看戲就好，看戲就好?！?p> 江寒的眼神凌厲，端著茶碗的手上青筋暴起。
楚王怎敢如此？
他拿起桌上的佩劍憤然而起。
“走，去郢都?！?p> 徐弱三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大眼瞪小眼的跟在了江寒的身后。
江寒的面色陰冷，先生求死，我攔不住，你楚王敢辱先生的尸身，必須要付出代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