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六國之弊
陰雨接連下了五天，滿眼望去全是濕漉漉的。
春雨貴如油，江寒等人新制造的龍骨水車已經(jīng)好幾天無人問津了。
不過水車本來也不是雨季使用的，而是在干旱的季節(jié)才能派上用場。
屋外下雨，江寒窩在書房里，一只手捧著一個竹簡，另一只手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茶杯，躺在木制的搖椅上，倒也是十分愜意。
忙里偷閑的日子可不多，春耕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等雨一停，他就要去云夢山中拜訪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墨子大師了。
前幾次江寒都是跟著孟勝一起去的，這次他只能自己前去了，因為他成了墨家鉅子，孟勝也已經(jīng)離世了。
這次云夢山之行，他要向墨子提一個影響墨家命運的建議。
外面的雨聲嘩嘩，江寒拿著兵書昏昏欲睡。
突然書房的木門被推開，一個中年一個少年，兩個穿著斗笠腰間佩劍的游俠走進了屋中。
中年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張苦臉，少年人則是認(rèn)真的審視著躺在搖椅上懶散的墨家鉅子。
江寒聽到了動靜，把竹簡放在了桌案上，笑呵呵的站了起來。
“苦師兄，秦國這一趟辛苦了?！?p> 苦獲搖了搖頭，一臉認(rèn)真的說道：“鉅子孤身入齊王宮勸諫齊候的事情我聽庖丁說了，很不錯，有了些我墨家鉅子的模樣?！?p> “能得到師兄的夸獎，真是不容易。”
江寒隨手拿起了架子上的兩塊麻布，遞給了面前的兩個人。
“外面雨大，都淋濕了，快擦擦?！?p> “習(xí)武之人，這點風(fēng)寒，沒什么大礙?！?p> “師兄你皮糙肉厚的自然是沒什么大礙，這個小兄弟要是染上了風(fēng)寒，你自己出錢送他去醫(yī)館?！?p> 看到自己沒接麻布，玄機也沒有伸手去接，苦獲苦笑了一聲，接過了麻布。
“你小子總是能找出說服別人的理由。”
說完他轉(zhuǎn)過頭看著玄機：“都是自家?guī)熜值?，在鉅子面前不用拘束?！?p> “好！”玄機接過了江寒手中的麻布，道了一聲謝，抓著麻布搓著頭發(fā)。
“師兄這次去秦國，見到了秦公，覺得秦公如何？”
苦獲沉吟了片刻：“比起秦國前幾任國君，嬴師隰算是少有的明君，他愛戴國民，接納諫言，只是有些爭勇好斗?！?p> “師兄，我們坐下慢慢說。”
三人圍坐在了火爐旁，江寒拿起兩個茶杯，給兩個人倒上了半杯清茶。
“這是田師兄送來的上好的春茶，師兄嘗嘗。”
“好茶壞茶我又嘗不明白，一股子苦味，你小子要想招待我，不如拿上兩壇好酒，我們好好喝上一場?！笨喃@嫌棄的說道。
玄機則是捧著茶杯，小口的喝著。
茶水入口是苦味，可慢慢會有一股清香的回甘，比起酒，他更喜歡茶。
江寒微笑道：“師兄莫急，喝酒的日子很多，今天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p> “有事就說，不要吞吞吐吐，好不利爽?！笨喃@拍案說道。
江寒有些吃癟，把到了嘴邊的以茶論國，先苦后甜的道理咽了回去。
苦獲是一個聰明人，只是性子太直，不喜歡拐彎抹角的。
于是江寒直奔主題，開口說道：
“我想將墨家總院遷到秦國。”
苦獲把眼睛一橫，不解的問道：“秦國地處西陲，遠(yuǎn)離中原，去那里做甚？”
江寒的眼中閃爍著精光，說出了一句讓苦獲久久不能回神的話。
“我想幫助秦國一統(tǒng)天下，結(jié)束這個亂世?！?p> “啪嗒！”
玄機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摔了一個粉碎。
滾燙的茶水濺在了他的身上，他卻渾然不覺。
他滿臉錯愕，眼神灼熱的看著江寒：“鉅子所言當(dāng)真？”
江寒聞言一怔，看著失態(tài)的玄機有些不解。
“師兄來信中說玄機師弟是楚人，難道你和秦國有什么淵源？”
剎那之間，玄機淚光瑩然，站起身對著江寒和苦獲二人深鞠一躬。
“鉅子相問，玄機不敢欺瞞，我乃秦穆公時百里奚的第七代世孫……聽聞鉅子對秦國之言豈能無動于衷？”
“哦？”江寒微微頷首：“沒想到師弟還有這等來歷，師弟既然為五羖大夫之后，為何居住在楚國？”
玄機回答道：“當(dāng)年穆公辭世后，先祖百里奚回楚國隱居修身，先祖臨終前曾預(yù)言，秦國百余年后將有大興，囑后代遷回秦國居住，百里玄機在回秦國的途中路遇先生，才拜入了墨家門下?！?p> “原來如此?！?p> 解釋清楚了自己的來歷，百里玄機急切的詢問道：“鉅子剛才說要幫助秦國一統(tǒng)天下是真的嗎？”
江寒端起茶杯，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千真萬確?！?p> “鉅子為什么要選擇秦國，墨家經(jīng)營了幾十年的齊國不好嗎？”
這次開口詢問的是臉色凝重的苦獲。
“齊國太強了，有無數(shù)雙眼睛都在盯著齊國，各大諸侯國不會愿意看到一個強齊的崛起，一旦齊國有碾壓諸國的勢頭，周圍各國一定會群起而攻之?！?p> 齊國江寒不是沒有考慮過，田齊桓公和齊威王都是明君，可墨家輔佐齊國爭霸看似是一條明路，實則是一條死路。
苦獲無奈的點了點頭：“是這個理兒?！?p> 各國的國君、臣子沒有一個是傻子，看到一個能夠覆滅自己國家的強大敵人崛起，他們不會坐視不理的。
所以戰(zhàn)國之亂是個死局。
國家太強不行，強如晉國，也在巨大的壓力下一分為三。
因為統(tǒng)一的晉國不是各國諸侯想看到的，魏趙韓三晉同盟雖然時常同進同退，但他們畢竟是三個國家，有三個君主。
國家太弱不行，曹、滕、薛、郯、莒、紀(jì)、萊、譚、江等數(shù)十個小國家被大國兼并，戰(zhàn)國無義戰(zhàn)。
墨家一直在尋找破局的方法，可苦尋不得，只能在各個國家間游走，盡可能的減少戰(zhàn)事。
江寒搖晃著茶杯，杯中水面泛波。
“齊國不行，齊國是一頭紙老虎，外強中干，看似強大，只是空中樓閣，水中泡影，一碰就碎?！?p> “魏國不行，魏國君主忌才妒能，迫使名將吳起出走他國，如今憑著吳起留下的魏武卒不可一世，已然是強弩之末?！?p> “韓國不行，韓國地小勢微，仰魏趙之威勢，成了戰(zhàn)國七雄，獨自一國，難成大事。”
“楚國也不行，吳起變法之后，楚國國力已乏，楚國王族貴族相互制衡，早就沒了一統(tǒng)天下的心氣?！?p> 江寒似乎能夠想象到吳起懷揣著滿腔熱血在魏國、在楚國為將時的心情。
值此亂世，凡胸懷大志者，皆以結(jié)束天下紛爭為己任。
吳起強魏、強楚，走的也是兵家以戰(zhàn)止戰(zhàn)的路子，只可惜他一生的心血付之東流。
一代名將，大戰(zhàn)八十四場無一敗績的長勝將軍，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反而死在了廟堂上，令人唏噓。
吳起在楚國的失敗，不是變法本身有誤，而是這個國家的落后愚昧封閉，和變法所需要的基礎(chǔ)還有很大一段距離，任誰在短期內(nèi)也難以扭轉(zhuǎn)。
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楚國的上層貴族始終偏安封閉的山國，沒有放眼天下競爭存亡的大器局。
江寒也不由得為這個驚才艷艷的兵家名士感到惋惜。
“那趙國和燕國呢？”玄機焦急的問道。
江寒對天下各國的評價都是一針見血，他急切的想聽到江寒對剩下幾個大國的評價。
“趙國國君太過陰狠，先是背刺盟友魏國，后又誆騙齊國攻燕，不講信義，難以服眾。”
“至于燕國嘛！燕國行王道，尊王攘夷，燕國國君是尊重周公禮制的姬氏王族，恪守古禮的老古板，已經(jīng)不適合這個時代了?！?p> 一番言論下來，戰(zhàn)國七雄江寒已經(jīng)評價了其中之六。
“鉅子憑什么覺得弱秦能夠一統(tǒng)天下呢？”苦獲慎重的問道。
憑什么？憑著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秦莊襄王、秦王嬴政的秦國六代明君。
憑著商鞅、張儀、白起、李斯、尉繚、王翦、蒙恬等名臣名將。
想要統(tǒng)一天下，非一人之力，也非一世之功。
環(huán)顧諸國，江寒此生能做的也只有將大秦的國力推到巔峰，讓這亂世早一些結(jié)束。
當(dāng)然，這些話他不能和苦獲明說，只能換一套說辭。
“秦國這個國家很窮，但窮得硬正，民風(fēng)樸實厚重，雖不知詩書，不通風(fēng)華，但卻極有古風(fēng)，最重要的是秦國君民一心，一個國家能夠擰成一股繩，這才是統(tǒng)一天下的關(guān)鍵所在?！?p> “師兄進入秦國，可曾聽過秦國的一句老話？”
苦獲一字一句的說道：“赳赳老秦，共赴國難?！?p> 江寒哈哈一笑：“秦國如此窮困，還與魏國打了幾十年仗硬硬地?fù)卧谀莾?，就是憑著老秦人扭成一股繩的凝聚力，老秦人團結(jié)，硬氣，這樣的國家不能統(tǒng)一天下，還有哪個國家能？”
“鉅子所言極是，百里玄機愿為鉅子的馬前卒，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聽了江寒的一席話，百里玄機熱血沸騰，心服口服的跪倒在地。
苦獲一拍桌子：“干了！老夫同意入秦，只是墨家尚同，八大統(tǒng)領(lǐng)有一人提出異議，都要擱置提議，鉅子還要想想怎么說服其他人?！?p> 江寒拱了拱手：“多謝師兄提醒，我心中有數(shù)?！?p> 與他親近的田襄子、苦獲、庖丁、秦海四個統(tǒng)領(lǐng)都已經(jīng)同意，難辦的是剩下的那幾位。
江寒瞇瞇起眼睛，所以此次的云夢山之行，尤為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