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劉宏才再次見到前來交差的廷尉郭禧和衛(wèi)尉劉寬,哪知道得到的卻是失望的結(jié)果。
“這么說,一點線索都沒有?汝等就白忙活了兩天?”
劉宏非常惱火地看著面前這兩位九卿重臣。
郭禧與劉寬也十分無奈,永安宮失火案及王旻自殺案都發(fā)生在皇宮之中,涉及到的人和地自是非常敏感;
而且宮中是宦黨的地盤,給查案帶來了諸多掣肘和限制,即使這兩天他們幾乎不眠不休,卻依然毫無頭緒。
自永安宮失火之后,盡管衛(wèi)尉第一時間將制造流言的相關人等抓了起來,可天火災異的謠言還是沒能禁止住。
這個謠言甚至傳到了宮外,為本就尚未平息的災異流言再添了一道素材,也給查案的郭禧增添了很大的壓力。
郭禧知道流言背后必然是有人在煽風點火,推波助瀾,可他查不到也沒辦法。
他只能硬著頭皮自陳己過。
“臣無能,請陛下責罰?!?p> “先別忙著擔責。此事透著詭異,還得繼續(xù)查下去。”
劉宏也知道不能怪郭禧無能,畢竟連他這個皇帝在宮中都有如睜眼瞎一般,更別說廷尉了。整個皇宮之中遍布宦黨黨羽,想糊弄廷尉還是很容易的。
這時,劉宏看到一旁的劉寬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詫異。
“衛(wèi)尉,可有話說?不妨直言?!?p> 劉寬似是放下了糾結(jié),答道:
“陛下,臣私以為不論永安宮失火還是王旻之死,皆與宦黨有關。
在皇宮之中,也只有宦黨有能力悄無聲息做下這些事而不留把柄,而且臣懷疑其中可能隱藏著更大的圖謀。”
“哦?卿所說的圖謀可有所指?”
“臣也只是出于直覺的一種揣測,暫無頭緒?!眲捝袂橹虚W過一絲遲疑。
劉宏疑惑地看了看劉寬,感覺他的話似乎有所保留,不過他不說,劉宏也不強求。
“任何事,只要發(fā)生了,就必然有著蛛絲馬跡。對于查案,廷尉是行家,朕不多言。
朕給郭卿擬一道旨,將王旻之案全權交予卿去辦理,涉及到任何人,卿都可以過問?!?p> “臣領旨?!惫鸬溃从謫?,“先前衛(wèi)尉抓捕的人員,臣已一一查過,除議論、傳播天火謠言之外,在永安宮失火一事中并無罪責,請問該如何處置?”
“散播謠言就不是罪過么?”劉宏橫眉瞪目。
“光祿大夫橋公正在為修建忠烈祠的勞役發(fā)愁,將這些人全部發(fā)配到那里做苦役。以后再有犯罪不法者,皆可循此例來辦,免得養(yǎng)在獄中還要浪費糧食?!?p> “唯!”郭禧凜然。
“卿等亦要以此為鑒,嚴加約束下屬,令其做好本分之事,不該說的話就別說,若連嘴都管不住,又何談忠于職守,忠于王事?
不論廷尉府吏,還是兩宮衛(wèi)士,皆身處機要位置,必須保證對朕的絕對忠誠!
卿二人務必要對此上心,盡快將所屬人員清查一遍,哪些可重用,哪些不能用,都要心中有數(shù)?!?p> 這已經(jīng)不是劉宏第一次對他們強調(diào)人員忠誠問題了,劉寬與郭禧兩人自然不敢再有絲毫怠慢。
劉寬、郭禧離開之后,劉宏卻還在想著劉寬剛才所說的話。
其實劉宏也覺察到了宦黨在王旻案背后的影子,只是他暫時還不明白宦黨究竟在圖謀著什么。
而且劉宏雖然有削弱甚至清除宦黨的心思,可也不能操之過急,他暫時還是需要維持住朝局上的平衡。
要干掉宦黨對他這個皇帝來說其實不難,別看現(xiàn)在宦黨勢力大,但宦黨的根本還是在皇權也就是在他這個皇帝身上,如果沒有皇權加持,宦黨就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他只要一句話,朝中其他勢力全都會一撲而上,將宦黨撕成碎片。
可滅了宦黨之后呢?
這瞬間形成的巨大權力真空必須得有人來填補,而目前劉宏可用的親信人手太少,他無法收拾殘局的情況下,就只能便宜朝中的世族大官僚和士黨的勢力,到頭來劉宏可能還是個受制于人的孤家寡人。
在劉宏看來,宦黨雖然禍國殃民,卻還是可控的,而世族和士黨專權卻更為致命,前世無數(shù)歷史經(jīng)驗證明,這些勢力才是改朝換代的主力。
既然自己得不到好處,還可能要承受宦黨的反噬及未知的致命風險,那還不如維持現(xiàn)狀,然后再慢慢尋機借力打力,一點點地培植自己的班底,將宦黨一步步替換成忠于自己的人。
正是因為想明白了這一點,劉宏才始終沒有表露過要完全鏟除宦黨的傾向,哪怕面對劉寬、郭禧這些?;庶h也一樣。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劉宏的想法和計劃,最終現(xiàn)實的發(fā)展是不是能如他所愿,他也沒完全的把握。
抱著這樣謹慎的心態(tài),劉宏開始期待起九人?;庶h在下一次朝會上的表現(xiàn),只要這次如愿成功,劉宏的諸多謀劃就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間。
……
此次朝會的第一個議題依然是懸而未決的災異流言事件。
這次劉宏沒耐心聽朝臣們“天罰”“示警”之類的瞎嗶嗶了,他一開始就怒敲御案,喝止了朝臣們的爭論。
“朕聽聞,每每出現(xiàn)日蝕、月蝕之時,不僅我大漢疆域內(nèi)能看到,北方的鮮卑及西域之地也能看到,爾等如何解釋?為何就單單以為是上天對我大漢的示警?”
“都說什么天罰、天意,那什么是天?
我漢家秉承天運,朕為天子,即是皇天正統(tǒng)之化身,若有天罰,上天當先告知于朕。
朕可從未獲得什么上天的警示,爾等信誓旦旦之語又從何而來?
難不成爾等比朕更有資格獲知上天旨意?
亦或爾等為天帝代言人?
還是爾等更有資格成為天子?”
“再說,自古有云:天意不可測?,F(xiàn)在天意都讓爾等給猜到、解釋了,那還是天意么?”
劉宏一連串的質(zhì)問將朝臣們炸懵了,盡管很多人都覺得劉宏在強詞奪理,可他們沒一個人敢出來回答劉宏的話,因為不論從哪個角度都沒法說,說出來能不能讓人信服倒在其次,更大可能是會犯殺頭滅族的大罪。
劉宏也沒指望就此解決災異問題,他還得給出個相對能自圓其說的結(jié)論才行。
這時代天命神明之說早已深入人心,是沒法用科學觀去解釋的,即使是兩千年之后都難以消除迷信之說,更別說現(xiàn)在了。
不過天神也是人造的,別人能拿天來說事,劉宏一樣可以。
“既然不同地域,不同國度都能看到日食、月食之異象,那這就不是對哪一國的人事示警,沒必要非得套在我大漢頭上?!?p> “而那些災禍之類,依朕看,也不是什么天神警示。
就如同人有好人壞人一樣,神亦有正神邪神。
以天災害我百姓,不護佑我大漢的天神統(tǒng)統(tǒng)都是邪神,發(fā)生于我大漢境內(nèi)的災禍,就是邪神作祟。
對待邪神即使再如何敬畏、害怕也是無用,因為他們注定是所有大漢臣民的仇敵,對待仇敵就應該抗之、滅之。”
“列位皆是我大漢之中流砥柱,身負國家重任和百姓期望,當為萬民之表率,堅定與邪神斗爭之決心。”
“自今日起,再有妖言惑眾,散播不利大漢社稷之神諭謠傳者,皆視為邪神之信徒,大漢之叛逆,當以重罪論處,嚴懲不貸!”
朝臣們都沒想到天子就此粗暴地下了定論,一時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劉宏,啞口無言。
“吭!”
劉宏不得不咳嗽一聲,并以眼神示意坐在前排的三公。
太尉張顥靠宦黨關系得到三公之位,為人沒什么原則,卻很有眼力勁,很快就反應過來,當即拜伏高呼道:
“陛下圣明!”
他這一嗓子將所有朝臣都驚醒過來。
司空陳耽也反應過來,明白了劉宏朝他使眼色的意思,作為剛被天子接見信重的帝黨一員,他自然不能裝作視而不見,于是跟著拜道:
“陛下圣明!”
而司徒袁滂是個韜光養(yǎng)晦、明哲保身的中立派,他一向深明為官之道,心中雖然不太認同劉宏的歪理邪說,但想想似乎也沒什么不妥,反正百姓都是愚民,朝廷有個輿論引導一下,也不會造成什么惡果,至少不會損傷他的利益。
再說,如今雖然皇權式微,但皇帝畢竟還是皇帝,他作為臣子,明面上依然得維護皇帝的權威,尤其是在朝堂之上。
這時候皇帝金口已開,就沒必要特立獨行,反而給予支持才是明智之舉。
于是袁滂也跟著拜道:
“陛下圣明!”
三公是明面上的朝臣之首,他們?nèi)枷铝私Y(jié)論,其各自所在的陣營自然跟著呼應。
就這樣,幾乎所有朝臣都拜呼起來。
劉宏粗暴的騷操作竟然就此通過了大漢朝最正統(tǒng)的認證程序。
就是劉宏本人也沒想到會如此順利。
不過劉宏也知道這只是治標不治本,一旦朝野出現(xiàn)什么重大變故,再經(jīng)有心人引導挑撥,災異映射依然會大行其道。
畢竟是個造反者都要搞個什么天命所歸的異象神跡,連梁山宋江那樣的草頭軍都知道弄個天罡地煞出來。
只是劉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能壓一時是一時,以后再慢慢引導就是。
這也算是初戰(zhàn)告捷了,劉宏還是很高興的,說話也變得和顏悅色起來。
“既然眾卿皆予贊同,那就此形成定議,傳于各級官吏及所有百姓知曉。
再遇災異之事,各級官吏要善加引導民間輿論,司隸校尉及各州刺史要加強監(jiān)督,不給心懷叵測者以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