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的笑
加上喂流浪狗的時間，溫淺幾乎是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家。
她住的小區(qū)是待拆的老舊小區(qū)，治安環(huán)境什么的還挺好，距離CBD這些商業(yè)區(qū)也算近。
可是因為沒有錢，她只能租住在連陽光也沒有的半地下室，而且還是合租模式。
溫淺擔心這個點回來室友姜園園已經完全熟睡，所以連呼吸也小心翼翼。
不想她才剛一打開門，姜園園也剛好從浴室里洗漱出來。
“回來啦~”
“你怎么還沒睡？”溫淺一邊驚訝，動作和聲量也隨即放開。
姜園園一邊用毛巾擦拭著一頭不長不短的波浪卷黃發(fā)，一邊走向兩人不大不小的床，“我快兩點的時候也接了一個單，剛回來不久?！?p> 姜園園剛一說完，就忍不住打了一個連剛洗完澡都沒有辦法讓她清醒的困意滿滿的呵欠。
說話間，溫淺已經脫下了兩件不同外賣平臺的制服。
她掏出其中一件制服口袋里的手機，對姜園園道：“對了，今天有個兼職發(fā)工資了。我先把這兩個月的房租轉給你?！?p> 已經鉆進被子里的姜園園下意識地立即開口拒絕，“你還是先留著給叔叔吧。我不著急?！?p> 溫淺抬眸看向姜園園，眼睛里充滿了感動，眉眼含笑道：“你弟弟不是要買電腦嗎？我爸那邊的醫(yī)藥費我已經攢夠下個月的了，放心。”
瞬息，溫淺已經把錢轉到了姜園園的微信上。
溫淺所說的那個兼職就是指給霍允錚做家務。
霍允錚采用的是當月底結算工資的模式，所以她在給霍允錚做家務還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里就收到了一筆對她來說算是巨額的工資。
這個時間點，霍允錚也已經回到了自己久違的家中并已經洗漱完畢。
他去廚房找喝的時突然想起了被林以柔欺負的溫淺。
霍允錚下意識地就伸出手指檢查了一下一塵不染的吧臺，而后悠悠走向了落地窗前。
霍允錚喝著紅酒看向窗外，回想起了他從未對身邊任何人說過的一件事。
他，早在溫淺求助他之前就已經認識了溫淺，只是一開始沒有想起來。
回憶半年多以前，溫淺的父親溫宏遠經人介紹也跟他打過交道。
老一輩人喜歡通過拉家?；蛘呤窃诔燥埡染频臅r候尋求合作契機，溫宏遠也不例外。
還記得那個時候溫宏遠在飯桌上跟他們聊著聊著，突然收到了溫淺的微信轟炸。
組織飯局的王斌見溫宏遠打開微信后嘴角一直不停地在笑，就忍不住問溫宏遠，“溫老板，你在看什么呢？笑得那么開心?！?p> 溫宏遠笑著回答說：“是我女兒和準女婿，他們今天去拍了婚紗照?！?p> 王斌驚訝到，“喜事啊~誒，我怎么不記得你還有個女兒？”
溫宏遠道：“她一直在國外讀書，要等5月底畢業(yè)了才回來?！?p> “不會是在外面被哪個洋小子給拐跑了吧~給我們看看？”
眾人幾乎都忘記了喜歡安靜的霍允錚在現(xiàn)場，紛紛隨著王斌好奇地伸脖子上前盯著溫宏遠的手機屏幕看。
很快，有人一眼就認出了溫淺旁邊的邱澤明，“這不是邱老板家的那小子嗎？”
說起準女婿，溫宏遠一臉滿意地應到，“對，就是他。兩人是高中同學?！?p> 大家都算是商場上的老熟人。
王斌不由得激動地用力拍了一下溫宏遠的肩膀，“可以啊溫老板，居然和邱老板一直瞞著我們，到時候可得請我們喝喜酒啊~”
溫宏遠笑道：“那是一定的?；槎Y應該就定在明年年初。”
也有人被溫淺幸福甜美的笑容深深吸引，舉著溫宏遠手機里溫淺的單人婚紗照展示給眾人看，“早知道溫老板還藏著個那么漂亮可愛的女兒，滬江市的世家公子們估計早就把他們家的門檻給踏破了，哪還用得著我們今天在這里相互引薦啊~”
言外之意，有點小門小戶的溫宏遠不懂得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置換資源的意思。
十分明顯，起哄的人一眼就看上了溫淺，同時又在可惜認識得太遲溫淺已經名花有主了。
霍允錚也是在那個時候記住了在他的面前停留了不到三秒鐘的照片里的溫淺。
他的記憶力超群。也正如其他人所說，溫淺的笑容很能感染人，就像漆黑的夜空下突然遇見了漫天的星星，讓人看得移不開眼睛。
不過，霍允錚之所以能在短短幾秒之內記住溫淺，更多的是因為溫淺的笑容讓他覺得有些熟悉，很像他遙遠記憶里的一個人。
溫宏遠謙虛地連連擺手，“說笑了，說笑了。她自小就任性，都被我和她媽媽給寵壞了。”
溫宏遠一副自家的女兒肯有人要了就好的樣子。
可霍允錚從其言行舉止中可以輕易觀察出，溫宏遠很疼愛自己的女兒，并且很自豪自己有這么一個女兒。
但是這么愛女兒的人怎么會舍得自殺呢？
宏遠建設資金鏈會斷裂，溫宏遠應該是早就預料到了吧？否則也不會突然找人想結識他。
溫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溫淺的母親和那個令溫宏遠很滿意的準女婿又為什么沒有陪在溫淺的身邊？
······
時間已經很晚，溫淺放好衣服和安全帽之后就迅速洗漱，沒過十幾分鐘也躺到了床上。
這便是溫淺和姜園園兩人的日常，回到家之后也在爭分奪秒，想趕緊躺到床上多睡一點。
只是想到公園里的兩只小流浪狗，床上的溫淺并沒能迅速入睡。
她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面向姜園園輕聲感激道：“園園，謝謝你。”
“謝什么？”姜園園只是瞇著眼睛，也還沒睡著，聽到溫淺突如其來的感謝，不由得問。
溫淺撲閃著睫毛，柔聲道：“在我被房東趕出來只能睡公園的時候是你收留了我，還給我介紹了工作?！?p> 如果不是姜園園兩個月前大半夜送外賣回去的路上在公園里撿到了她，溫淺想她那天可能忽然某個瞬間也想不開自殺了。
債臺高筑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父親躺在醫(yī)院病床上還每天都要花錢，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也因為要照顧危險期還沒度過的父親最終沒能保住。父親是在租房的樓頂上跳下去的，以致于房東太太寧可大半夜從外地娘家趕回來毀約也不肯再租給她。
溫淺那個時候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灰暗到了極點。她看不到一丁點希望，甚至不知道她當時是怎么拖著自己的行李來到姜園園所住小區(qū)附近的公園里的。
兩個月前，滬江市就已經進入了深秋。
晚上的霜冷已經能凍人，還下起了打不濕人的微微細雨。
拖著行李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無處可去兜里的錢又都掏完給醫(yī)院的溫淺就只好將自己縮在一件薄大衣里，然后躺在公園的一張鐵制長椅上。
她閉著眼睛，聽著路上偶爾有車子經過的聲音。
這讓她想起了以前讀書的時候課本里賣火柴的小女孩，甚至想到了第二天人們圍繞著她冰冷的尸首議論紛紛等待警察過來的樣子。
是溫淺在最絕望的時候，姜園園騎著小電驢出現(xiàn)了。
床上，姜園園也翻了個身，面向了溫淺吐露起了心扉，“其實，我一個人在這個城市里也挺孤獨的。
家里人都以為我在這里有很好的工作，卻不知道他們吃的用的每一分錢都是我辛辛苦苦從這里省從那里扣攢下來的。
我以前住過比這個還小的地下室，每天晚上睡覺都會擔心有蟑螂有老鼠往身上爬，以致于很長一段時間每每睡覺睡不到一半就會被噩夢給驚醒。
現(xiàn)在你來了，我才能每天睡得踏實和安穩(wěn)，還有人跟我一起分擔房租，應該是我謝謝你。”
溫淺不知道姜園園是這樣子的生活經歷，不免心疼又好奇，“你為什么不跟你家里人說呢？”
就溫淺知道的，姜園園雖然過得拮據，但并沒有負債，反而還有不少基金存款，家里也不是等著米下鍋。
所以，她十分好奇姜園園為什么要一個人默默地承受這么大的生活壓力。
姜園園垂了垂含淚的眼眸，“說，又有什么用呢~我能讀到大專已經是我用法律和生命去威脅爭取來的。
如果家里知道以我的學歷和能力根本沒有辦法在這個城市立足，最后還是只能選擇送快遞和送外賣這樣的苦活累活，
他們只會指著我的鼻子對我說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為什么不早一點出來?！?p> 姜園園太了解自己的家人了。一旦被自己的父親和奶奶發(fā)現(xiàn)她畢業(yè)后出來做的還是在太陽底下曬的工作，他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過來把她抓回去嫁人。
溫淺還是第一次聽姜園園說起自己的家里，當即滿眼心疼，“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家里是這樣子······”
姜園園快速用手擦了一下片刻就已經濕潤的眼角，吮了吮鼻子，“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如果我提前幾年出來，他們是不是就沒那么多指責我的借口。”
溫淺無意戳中姜園園的痛點，連忙安慰，“不要妄自菲薄。學歷不能代表一切，能力也是可以慢慢去提升的。”
三好學生的溫淺從來不覺得讀書無用，但也不認同讀書好就能迅速成就一番大作為的心理。
就像幾個月前，她以為以她的學歷和學習能力，就算是家里破產了她也能幫助父親迅速還清債務渡過難關。
可是錯過國內校招的溫淺在上上下下面試了二十幾家大大小小的公司之后她才突然醒悟，沒有一家公司會樂意花大價錢去聘請一個沒有絲毫工作經驗和社會經驗還要找?guī)煾附痰募兝碚撔吐殘鲂“住?p> 而且，她還是從國外回來的，雖然只在國外待了兩年，但和國內日新月異的生活已經存在了嚴重的脫軌和不適應。
溫淺當時只好痛定思痛，重新規(guī)劃了自己的求職目標，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一局局復盤到最后才費盡千辛萬苦進了霍氏。
奈何，最終還是命運弄人。
姜園園道：“可是，我的家庭條件根本不允許我有試錯和慢慢成長的機會。
就像現(xiàn)在的你一樣，你父親的病和醫(yī)藥費還有欠的債根本不會允許你像普通上班族一樣朝九晚六。
在我爸和我奶奶的眼里，我就只是個給弟弟賺錢的工具而已，我生來就是為他們的面子和為弟弟的幸福服務的?！?p> 錯的從來不是她讀不讀書，而是她生來是個女孩子。
姜園園自小就知道了這一點。
溫淺道：“可是，外賣總不能送一輩子?！彼瞧炔坏靡眩獔@園還有掌控自己命運的空間。
關于這一點，姜園園又怎么會不知道？
她道：“我知道。我這幾年只是想先攢一攢資本。對于我們這種能力不強又沒有背景的外地人來說，在滬江市只當個吃得飽飯的普通白領是永遠逃離不了原生家庭問題的?！?p> 所以，姜園園在畢業(yè)出來遭受了兩年的社會毒打后，才終于下定決心辭去文員的工作，要為自己活出一條路。
溫淺很開心姜園園能這么想，款款擁住了姜園園，“我們會越來越好的?！?p> “嗯?！?p> 認識兩個月，兩人算是第一次深入交心，心靈上相互取暖，擁抱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