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夜半。
窗外輕微的響動聲,讓沈之恒從睡夢中醒來。他微皺了皺眉,第一時間垂眸看向了懷中的人兒。所幸人兒睡得很香,并沒有因此被吵醒。
他隱隱松了口氣,動作輕緩地抽出胳膊,安置好熟睡的人兒,便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披了件外衫出了門。
“王爺,時間緊張,所以屬下就...”
“無妨,說吧。”沈之恒微微搖了搖頭道。
沈佑義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他們必須要盡快破案,所以他便授意王珂有進展就立刻來匯報。
“按照覺大人提供的畫像還有王爺說的信息,有一個人符合條件?!蓖蹒嬉贿呎f著一邊將那人的資料交給沈之恒,“這人叫張錚。不過按照記錄,他應該已經(jīng)在那場大火中喪生了?!?p> 聞言,沈之恒擰了擰眉。
當時那場火災,他下令給了所有人一筆錢作為補償,不管是喪生者還是幸存者。而且,幸存者可以自行選擇留下來繼續(xù)做工或離開王府。如果張錚在那場大火中活了下來,想走可以直接走,為什么要裝死離開呢?
“屬下也去探訪了那些被抓到柔月樓的姑娘、青年,說這個阿黑平日里與誰都不親近,一直都是獨來獨往?!蓖蹒胬^續(xù)道,“但是樣貌特征是一致的,高個子、身材勻稱?!?p> 沈之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搭話,只是盯著手里的資料看了起來。
看到一處時,他的目光停駐了。
資料中,有條張錚被處罰的記錄。寫著張錚曾因為去賭坊,偷過王府的錢。
“去查查京城內(nèi)的賭坊。”沈之恒將資料還給了王珂,“還有,去找一下是誰負責當時火災后的記錄?!?p> “是?!蓖蹒纥c了點頭,緊接著面色有些為難,“不過王爺,還有件難辦的事,需要您下決定?!?p> “什么事?!?p> “柔月樓里有個叫安言的姑娘一直想要見您,說是要報答恩情。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屬下當時就拒絕她了。只是這姑娘一直不依不饒的……”
“后來屬下又去查了她的身份,發(fā)現(xiàn)她是鄉(xiāng)城縣令之女。屬下便說安排人送她回鄉(xiāng)城,好話賴話也都又跟她說了一遍。但她還是不肯,說一定要見您,報了恩情再走。”
“傳信鄉(xiāng)城,讓他們自己來管?!鄙蛑銦o奈地抬手捏了捏太陽穴。
“告訴他們,要是再擾到本王,本王就要算他們的賬了?!?p> “是!”
第二日,巳時。
“王爺,有消息了!”
這一清早,得到了事情進展情況的王珂便興沖沖地前來匯報。
“嗯,說吧?!鄙蛑闼剖穷A料到了,淡定地頭都沒抬,繼續(xù)看著手里的書冊。
“西街賭坊的老板,認識張錚,說他是那里的老顧客。有一段時間他沒有去,老板還以為他戒賭了。結果又過了幾天,他帶著個面具出現(xiàn)了,手里還拿著一大筆銀票…老板覺得他是干什么行當掙的快錢,便也沒敢多問。”
“自那天之后,他又恢復如常,幾乎天天都去。而他每次手里都拿著一堆銀票,老板便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因此一次也沒問過。”
“據(jù)老板回憶,他戴的面具沒變過,長這樣。”匯報完,王珂將一個畫著面具圖案的畫紙交給了沈之恒,“與覺大人提供的畫像中的面具挺像的?!?p> “最近一次去是什么時候?”沈之恒看向那張畫紙,若有所思地問道。
“前天。老板說,他一般去的話都是晚上戌時左右?!蓖蹒婊卮鸬?。
“派人手去蹲守,以防他不按平日的時間,即刻就去。還有,對去往賭坊的幾條路,以及賭坊到出城的幾條路,都進行蹲守和搜查?!?p> “是!”
“還有王爺,您要找的負責記錄的人已經(jīng)扣下了,現(xiàn)在在門外侯著?!?p> “讓她進來。其他你就不用管了,去安排人手蹲守?!?p> “是!”王珂點頭應下,隨后便將門外靜待的人領了進來。
“奴婢見過王爺。”
“起來吧。”
沈之恒尋聲看去,只見一個歲數(shù)不算大的中年女子。這樣貌他倒是有些眼熟,應該在王府的年頭不短了。
“謝王爺?!迸屿卮怪^謝恩道。
“你叫什么?”
“回王爺,奴婢叫珠云?!?p> 聽著這個名字,沈之恒的有些記憶對上了。這人確實在府上有些年頭了。
“不必緊張,本王只是問你幾件事,你只要如實回答就好?!鄙蛑愕乜聪蛩?,觀察著她的反應。
“王爺您盡管問,奴婢定當知無不言?!?p> “當時府上的那場火災,本王下令讓你們安置處理,有個叫張錚的,可有印象?”
“張錚...”珠云聞言,皺眉呢喃著重復了一邊名字。想了好一會兒,似是才回憶起什么,微微激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
“奴婢有些印象,他個子高高的,不胖,不愛說話,挺內(nèi)斂的。當時那場火災里,他不幸喪生了?!敝樵祁D了頓繼續(xù)道,“按照王爺您的吩咐,奴婢當時聯(lián)系了所有喪生人員的家人。來認領他的,是一個聲稱是他表妹的女子?!?p> “表妹?”沈之恒遲疑地反問道。
“嗯,那女子是這么說的?!敝樵泣c了點頭,“那女子不太高,身材挺苗條的,說話是那種柔聲細語的,感覺像是南方人?!?p> “張錚不是北方人嗎?”
“是的?!敝樵瓶隙ǖ溃捌鸪跖疽灿行岩?,但問了許多有關張錚情況的問題,她都能準確無誤地答上來。她也解釋了自己的身份,說她叫什么……啊對!余江月!是張錚的遠房表妹?!?p> “所以至此,奴婢便想著許是自己多慮了,便將補償?shù)你y票、張錚以及他的所有物品都交給了她。”
“可還記得長相?”
“呃…奴婢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記得個大概?!?p> “無妨,就按記憶畫出來?!?p> “是,奴婢領命。”
……
“慕側(cè)妃,您回來了?!?p> 慕青時這剛從馬車上下來,就看到了同樣從外面回來的王珂??此L塵仆仆的樣子,再結合昨日沈之恒進宮議了那么久的事,她料到應是發(fā)生了不小的事情。
“嗯,一同走吧?!?p> “是。”王珂微怔了一下,隨后頷首跟在了慕青時身后,一同進了府。
“春陽,拿一瓶桂花釀?!?p> “哦,好的?!闭f話間,春陽便從掛在胳膊上的竹筐里拿了一瓶出來。
“新研制的,空閑的時候嘗嘗看。有什么建議,可以告訴我。”慕青時接過后轉(zhuǎn)手遞給了王珂。
“慕側(cè)妃,這不合適...”
“那竹筐里有很多瓶,就是拿來給大家品鑒的?!蹦角鄷r笑了笑,“這會兒正是桂花的季節(jié),如果大家都覺得不錯,天下居就將它作為時令酒釀賣一賣?!?p> “謝謝慕側(cè)妃,那屬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甭牭侥角鄷r如此說,王珂這才安心地握在了手里。
慕青時沖他予以回笑,沒再言語其他。對于心中的疑惑和憂慮,她沒向王珂提。
他們?nèi)司瓦@么一并走著,一同走進了院落。慕青時本想著就此分別,王珂去匯報他要匯報的事情,她從那條打通的小徑回自己的院子,卻不料碰到了從書房出來的曼悅和一個婢女。
那婢女她認識,名叫珠云,歸屬月華管理,主負責后勤事務。之前熟悉府上各項事務的時候,她看過府上所有人員的大體信息。珠云在府的年頭長,記載在靠前的位置,因此她記得深一些。
“見過慕側(cè)妃?!甭鼝偹齻兌松锨?,紛紛行禮道。
“都不必多禮。”慕青時擺了擺手,溫聲說著,隨后轉(zhuǎn)頭看向了一旁的王珂,“有事就趕緊去吧?!?p> “是,那屬下告辭了。”王珂見狀也沒再說別的,頷首離開,直奔書房。
“今日正好,春陽,給曼悅姑姑和珠云一人也拿一瓶桂花釀吧?!蹦克屯蹒骐x開后,慕青時的目光收了回來,沖著一旁的春陽道。
“是?!贝宏柭勓裕怨缘貜闹窨鹄锬贸隽藘善抗鸹ㄡ?,分別給到了曼悅和珠云的手中。
不過看得出來,到手的那一刻二人都有些懵,誰也沒顧得上開口感謝。尤其是珠云,那雙忐忑未盡褪去的眼眸染上了些許茫然和無措。
“最近是桂花的季節(jié),天下居就創(chuàng)新了這么一款酒釀。特意拿來給大家品鑒,有什么建議可以告訴我?!蹦角鄷r莞爾一笑,解釋道。
“謝謝慕側(cè)妃?!甭勓?,曼悅那漂亮標志的臉上沒了詫異之色,轉(zhuǎn)而代之的是得體親和的笑,“看來我和珠云今日真的很幸運。慕側(cè)妃放心,這酒我定當好好品鑒?!?p> “謝謝慕側(cè)妃…”相較于曼悅的從容得體,珠云表現(xiàn)得格外拘謹,“只是奴婢身份低微……”
“珠云,不管別人那里有什么規(guī)矩,至少在我這里人人都應受到平等的對待。”慕青時的笑意依舊和煦,但語氣卻認真了起來。
她知道,這個世道有權勢、血統(tǒng)、性別等等帶來的區(qū)別性的規(guī)則。就像篩子一樣,把人層層過濾,篩到一堆兒的就是一類人,每堆都有相對的規(guī)則。若想跨越,那便是以下犯上,膽大妄為亦或是屈尊就卑,不合禮數(shù)。
對于她而言,她改變不了這個世道,但她可以改變自己權力范圍之內(nèi)的部分。就如同在天下居,來者便都是客,每位客人都應該受到同等的對待。
“…謝謝慕側(cè)妃?!边@句感謝講出口的時候,珠云的臉上露出了些笑容。
她的這句謝謝,是謝這手里的桂花釀,也是謝慕青時的這句話讓她感受到了異樣的溫暖,更是謝慕青時記得自己的名字。
“慕側(cè)妃,一會兒可還有事兒?要不要一起同我回祥園,品鑒一下桂花釀?!贝藭r,曼悅適時開口問道。
“好?!蹦角鄷r看著她的眼眸,明白了其中意思,于是便欣然應下,跟著去到了祥園。
雖然在她初次接管王府大小事宜的時候,曼悅曾輔助、教授她很多次有關開銷用度上的事,但都是在她自己的院子,她都沒來過祥園。
今日,是她第一次來。
她本以為園內(nèi)會如同曼悅的待人處事那般,是有些張揚的、明媚的,但進來才發(fā)現(xiàn),是單調(diào)的,甚至還有點蕭瑟感。
“慕側(cè)妃莫要見怪。我這人啊,平日里不愛打理花草、樹木、裝飾這些,所以這院子就顯得凄涼些?!甭鼝偪闯隽怂又杏楷F(xiàn)的淡淡詫異,開口解釋道。
“不會?!蹦角鄷r微微搖了搖頭,“自己的院子自己舒服便是?!?p> “慕側(cè)妃懂我?!甭鼝傆致冻隽四莻€親和的笑容,安排著慕青時在庭院一處的木桌前坐下。自己則是去屋里拿了兩個酒杯,隨后才坐到了慕青時的對面。
“最近王爺在查的事,與當時府上的那場火災有關,有一個人非??梢伞V樵剖钱敃r負責記錄、管理人員傷亡的。我擅長一點繪畫,于是王爺便叫我去,按照珠云記憶畫下那人的樣貌。”
“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了?!甭鼝傄贿呎f著,一邊拿起桂花釀給她們二人倒著,“至于其他更詳細的事情,慕側(cè)妃恐怕要親自問王爺了。不過,我看著倒是挺順利的,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不會有什么危險。”
慕青時聽聞,隱隱地舒了口氣,緊繃的脊背也跟著微微放松了些。隨后她望向曼悅的眸子,提出了她的疑問。
“曼悅姑姑為何選擇將這些告知于我?”
“因為我看得出來,慕側(cè)妃很擔心,很想知道。我呢,只知道個大概,告訴慕側(cè)妃也無妨,不會有什么影響?!?p> 曼悅說完笑了笑,隨后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那桂花的清甜和酒的醇香,完美地相融在一起,在她的口腔中蔓延開來。
“好酒。”
曼悅的笑意更盛,隨后垂眸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自顧自地又說了起來。
“其實王爺呢,是個很缺乏安全感的人。這跟他所處的環(huán)境經(jīng)歷有關?!?p> “所以很多時候,他能想到的保護方式,是推開、隱瞞,然后自己悶聲去扛?!?p> 慕青時聽到這兒,陷入了回憶。
確實,沈之恒情緒低落亦或是愁容不展的時候,都沒同她講過有關的一個字。每次她問及,沈之恒都是避而不談,安撫她沒事。
所以今日,她便沒問王珂。因為沒有沈之恒的授意,王珂不會說一個字。
“可我知道,這點上慕側(cè)妃與王爺不同。慕側(cè)妃想要的,是并肩而立?!?p> 聽到并肩而立,慕青時抽回了思緒,眼眸亮閃閃地看向了曼悅。她沒想到,曼悅竟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噗。”曼悅被她的表情逗笑了,送到嘴邊的酒都沒喝下。
“我可不是什么神算子,我只是……”曼悅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垂眸頓了頓,笑意漸漸盡褪,“也曾有個什么事都自己扛的郎君罷了。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都還在盤算怎么讓我活下去?!?p> 聽至此,慕青時有些無措地不知該說什么來安慰。見曼悅的眼眶逐漸濕潤,她慌忙地摸了摸身上,找出了手絹遞了出去。
曼悅先是抬眸一愣,隨后才接過手絹,緊緊地握在了掌心。
“謝謝。”曼悅快速抽回目光,強抑制住了眼眶中的水霧,“看我這人!把話題聊死了,我自罰一杯?!?p> 話落,曼悅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慕青時微張了張嘴,半天還是沒說出話來,只是也同樣舉起酒杯,默默陪了一杯。
她說不出諸如‘盡早放下,向前看’這類的話,因為她不是曼悅。她作為一個局外人,根本沒經(jīng)歷過這段感情,不應該以她對這段感情的想象和理解,去評判當事人。
“好了,不提傷心事!”曼悅放下杯子深吸了口氣,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情緒。隨后,拿起酒壺,給她們二人空置的杯子又倒?jié)M了。
“總之說回來,我同慕側(cè)妃是一樣想法的?!?,我也理解王爺?!?p> “王爺重情重義,但是一路上已經(jīng)失去了太多。他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重要之人?!甭鼝傉f到這兒,不禁意有所指地看向慕青時。
她不只是為此時此刻解釋,她也是在為未來的某一刻去解釋。
她不知道那一刻會不會發(fā)生,她也不知道到底那一刻是發(fā)生更好,還是一輩子都不發(fā)生好。
“嗯,我明白的?!蹦角鄷r應著頷首,“我現(xiàn)在沒有什么能力,所以就想著如果有力所能及的事,那便竭盡全力去做。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就保證自己不拖后腿。”
“我會努力成為一個有力量的人,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想守護的?!蹦角鄷r像是下了什么決定,說話時眼睛都亮閃閃的。
“慕側(cè)妃以后會做到的。”曼悅回以微笑應道。
她相信慕青時的能力,在何種情境下都能成長為出類拔萃之人,有魄力也有能力并肩而立。